正值中秋佳节,南夏上京城的几条主街和千流河畔早早就掌上了灯。

    长宁侯府家宴一早便结束了,褚漾回荷满园换了身秋香绿褙子和蝴蝶兰纹百迭裙。

    今夜一揽风华在千流河开了焰火舫会,但褚漾的大姐姐九月初十便要出阁,这会儿被二夫人拘着出不了府,褚漾便只带着两个丫鬟从长宁侯府西角门出了门。

    这一揽风华也不知是何时开设的诗楼,几百年间有过各式各样的传闻,最为人道的是有人在楼内见过不周山的仙人。

    上京城里的公子小姐本就爱听这些跟不周山的神仙有关的传闻,久而久之,一揽风华的生意越来越好。

    出了府,马车一路往千流河去。

    许是梁王世子李景和大闹大理寺被皇上禁足的事传开的缘故,街上的姑娘眼见的多了起来。

    过了花墙子街往里走,离舫会越近街上人也越多。街边卖河灯的,猜灯谜的和卖吃食的把路堵得水泄不通。看马车过不去,褚漾便下了马车也去凑凑热闹。

    今年中秋上京多了许多新的花灯,离放焰火还早,褚漾打算多挑几个回去分给大姐姐和福阳郡主。

    “见过六皇子殿下。”

    褚漾挑得正兴起,突然听到月荷月影的请安,顺着免礼的声音转过身便看到了六皇子赵彦章和他表妹明瑶。

    真是晦气。褚漾心想。

    赵彦章和太子赵彦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六皇子两岁那年,陛下下旨立了嫡长子为太子。

    恰逢褚漾出生,正是春风得意的皇后便同皇帝说了句玩笑话:等褚二姑娘和六皇子长大了便给他们赐婚。

    这些年过去,皇后只在褚漾四岁时又提过一次,但到底没有下旨赐婚,长宁侯府本也不必小题大做。

    但偏偏褚漾运气不好,有个长宁侯这样一门心思想要攀附皇室的爹。

    褚漾倒不是讨厌这桩婚事,她是单纯的讨厌赵彦章。

    这赵彦章年纪不大却一副油腻相,偏偏又自以为多情风流,人前装得对她温柔似水,背地里和青梅竹马的小表妹明瑶你侬我侬。

    且从小到大,只要明瑶受了什么委屈,赵彦章拐着弯也要把话扯到褚漾身上,再数落她一番:“褚二小姐应该与瑶妹妹好好相处才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褚漾有两个爹。

    对此,褚漾连白眼都不想翻。

    褚漾抬手朝赵彦章见了礼:“六殿下和明三小姐好兴致。”

    赵彦章没接话,笑问道:“今日中秋佳节,褚二小姐怎么一个人在逛灯会?”

    褚漾暗自后悔今日不该出门:“也不是一个人,二哥陪我一起来的,这会儿他先去诗楼了。”

    褚漾确实和褚纪文一起出的门,又约好了亥时末在西角门外会合再一同回家。

    “子容还是这么孩子气,本殿下从不会把瑶妹妹孤身一人扔在街上。”赵彦章无奈笑笑,又看向明瑶,用温柔得快滴水得声音说,“今日与瑶妹妹出来赏灯,若是褚二小姐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

    刚刚吃了碗冰酪,褚漾感觉这会儿嘴里泛起酸水来:“福阳郡主进宫陪太后娘娘去了,民女答应她要去青瓦坊替她买一盏灯,便不打扰六殿下和明三姑娘逛灯会了。”

    六皇子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从三人遇见就一言不发的明瑶便捂着胸口缓缓倒在赵彦章身上。

    六皇子见状急道:“阿瑶!阿瑶!你怎么了?是心疾又犯了吗?”

    赵彦章和明瑶两人衣着华贵又动静不小,周围的路人都自觉离远了些,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隔出一块空地。

    身后的婢女呈上一个小药盒,六皇子连忙打开喂明瑶服下药丸,没一会儿便见她缓缓睁开眼睛。

    明瑶本就生得精致,此时眸中含泪,楚楚动人道:“殿下,您救救明瑶,明瑶不想死,明瑶不想死。”

    赵彦章抱着明瑶坐在从卖花灯的小贩那里搜来的矮凳上,轻抚她的脸颊安抚道:“你不会死的,本殿下会救你的,不会有事的。”

    站在一堆花灯旁的褚漾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看着两人演的这一出荒诞的戏。

    褚漾突然想起福阳郡主曾与她抱怨:赵彦章和李景和哪怕随便死一个也是好的,此情此景下,褚漾深以为然。

    见明瑶缓过气来,褚漾也上前关心两句:“既然明三姑娘已经好些了,那殿下快带三姑娘回府吧,再请太医上府里好好看看,可别落下病根。”

    似是听见又要请太医,明瑶缩在赵彦章怀里微微颤抖。

    “褚姑娘不知,阿瑶这是娘胎里带的病,从前年纪小还不怎么犯,这些月阿瑶心疾犯了好几次。”赵彦章一边安抚明瑶,一边说着竟还语带哽咽,“这几日稍稍好转,才想着带她出来逛灯会,结果没想到...”

    “那可真是不幸。”褚漾笃定后面不会有什么好话,并不接茬。

    赵彦章没有在意她的语气,自顾自地说:“前些天,我寻了十三律司的徐大人为阿瑶卜卦,徐大人说阿瑶是先天体弱,形神具衰之像,需与她八字相生的女子之血入药才可有一线生机。”

    褚漾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六皇子接着道:“褚姑娘是元丰六年六月十三出生的,与阿瑶八字相生。且褚姑娘出生当日有雀鸟在上京盘旋鸣叫,你必定就是能救阿瑶的人。”

    当年确实有许多鸟雀在上京城周围鸣叫,但却是从六月十二一直到六月十四,不分昼夜地整整叫了三天。

    褚漾听乐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六月十三出生的女子不少,雀鸟也未必为我而鸣。相信六皇子若是能寻到当日出生的女子,许以荣华富贵,未必不能找到许多能救明三姑娘的人。”

    赵彦章见她不应:“难道褚姑娘要见死不救吗?阿瑶现在病重,本殿下又哪有心思一个一个去找。”

    见褚漾仍是没有反应,赵彦章转而又道:“本殿下记得你大哥是不是外放去了柳州?柳州贫瘠,这两年又是水灾接着山洪的,哎,也不知几时能与家人团聚。”

    听着竟还有些惋惜。

    褚漾适时配合地露出惊慌的神情:“殿下说笑了,民女怎会见死不救。”

    “不过民女怕疼,明姑娘看着也需要回府再请太医开个方子,”褚漾看了眼天色,“还请六皇子殿下晚些时候来长宁侯府西角门取,不如亥正可好?”

    赵彦章见她终于向他低了头,露出了个愉悦的笑:“那褚姑娘可千万不要让本殿下失望。”

    “来人,去把马车赶过来,回国公府。”

    六皇子一走,月荷便忍不住了,急道:“小姐,那明瑶明明是装的,您怎么还答应了呢?”

    月影也跟着道:“要不回去放我的血好了,反正六皇子又没派人盯着。”

    “明瑶是蠢,但今天这事儿,是六皇子想做的。”褚漾笑了笑,拍拍月荷的头,“为了得到我的血,还用大哥威胁我,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用?”

    明瑶当然是个蠢货,褚漾最开始都以为这又是她争宠的新把戏。但现在看来,今天这出戏是六皇子安排的,就是不知道他想用自己的血干什么。

    不过不得不说,这计谋着实好用。大庭广众之下,她今日若是不答应,明日上京城怕就全城皆知长宁侯府二小姐见死不救了。

    又吩咐月影:“你去找一只得了瘟病的鸡,等六皇子的人来时再给它放血,一定要保证这血够新鲜才行。”

    月荷比月影小两岁,还不太稳重。

    褚漾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血我敢给她,就不信她真的敢吃。”

    月影把手中的灯交给月荷手里,也露出笑意:“是,奴婢这就去。”

    福阳郡主根本没叫她去青瓦坊买什么灯,虽然这会儿离亥正还早,褚漾也没了看焰火的心思,便带着月荷往回走。

    但跟六皇子他们耽搁这会儿,往千流河的人越来越多。月荷手中拎着许多花灯,又被人群推来搡去,一转眼就不见了她家小姐。

    月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急得像一团乱麻,褚漾却被人流推着往千流河下游的方向去了。

    好一会儿褚漾才从人群中挤出来,稍稍辨认了一下方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花墙子街,到了苏举子坊外边。

    褚漾望了望,发现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是黑的,料想是这边离岸边近,住户们应该是都去看焰火了。转身准备直接回马车附近等月荷,却突然听到身后巷子里传来闷声呼痛的声音。

    月荷月影不在,褚漾不想惹上麻烦,当即打算离开。但巷子里行凶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她,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来人一把抓住褚漾的衣领迫使她向后转了半圈,褚漾这才看清楚抓住她的人是谁。

    借着月光,对方也看清了褚漾的脸,随即放开她的衣领,转身朝巷子里走去:“你来这里干什么,连个婢女都不带,赶紧回去。”

    褚漾可不会听他的,这会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当然是跟着他往里走:“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嘭-嘭嘭-嘭-”

    千流河边,一揽风华的焰火腾空而起,随着焰火升空燃起的亮光,褚漾也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形,小惊失色道:“你是来这儿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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