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浅绿色眸子泛起水光,她望了一眼身旁的人,眼神中带着决然,“那么,我不做那个被留下的。”

    一直打不起精神的棕发女人握住了她的手:“千鹤,没关系的……”

    她轻轻挡在被称呼为“千鹤”的女人身前,逃跑途中捡来的、用于防身的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我很高兴与你相遇。”

    令她们不得已如此的,是面前这位无声抹去稻川社驻守武装人员三十一名、活捉二十三名,用冷兵器击碎现代热武器的陌生女人。

    “我说过,我是专程来看戏的。”她用左手捧着脸,期待在眼中跃动,“你们得认真表演才行啊。”

    苦苦哀求、威逼利诱、互相揭底、自相残杀,所有的剧目都已经上演过了,但没有能满足她的。她会在每场冲突爆发时都微笑默许,为血腥与暴力显露出更多兴味,但又毫不犹豫地给每场表演都批下不合格。

    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找了个借口让他们疲于内斗。而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知道吗?人体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为了察觉伤病,我们拥有痛觉;为了保护身体,我们限制自己的力量;为了避免死亡,我们会晕车、恐高……

    但,有一种东西可以打破人类对自我的所有保护,那是——

    ——情感。

    无视身体的警告,颤抖的手用匕首划破颈动脉。高压下喷射而出的血液在空中散开然后落下,像是从礼炮中蹦出的彩纸屑。

    不、不要……怎么办,血止不住……

    满眼都是残酷的、刺眼的红色。野原千鹤死死捂住女人脖颈上的伤口,但血液仍旧源源不断地涌出,给她被烫伤的错觉。

    好疼,好痛苦。她嘴唇发白,呼吸急促,视线不自觉落到了那柄闪着冷利的金属光泽匕首上。

    ……对了,和你一起的话,就不会痛苦了吧。

    她将手伸向那边。

    两张淡棕色通缉令从天而降,宣告这场游戏的圆满落幕。

    (*^ω^*)

    黑色短发的女子愤怒地重重踢了一脚门,防盗铁门回报沉闷的响声。

    “该死的,他们真的认为我们这两个没见过几面的人能合伙换走保险箱!”

    她皱眉,扭头看见棕发女人怡然坐在纸箱上,忍不住发问:“石川响,你可别告诉我,你相信他们会放弃这个甩锅的好机会?”

    “不相信,又能怎样?如果我们真的离开,那才是坐实了这事。”被质问的女人望着窗外细微的阳光,漫不经心回答,“野原小姐,最好的做法是什么都不做,除非你想当一只永不见天日的过街老鼠。”

    “随你怎么说吧,但我不会坐以待毙。”野原千鹤紧紧抿着唇,目光从房间内的一切可利用物体上扫过。

    这个房间很乱,高低堆叠的纸箱随意散落在地,内容物也零零碎碎洒出来。破碎的镜子、粘上老鼠又没有及时丢掉于是多了阴干老鼠干的粘鼠板、过期两年的抹茶面包……

    不对,这包装是她最爱的红豆馅。野原千鹤拿起面包仔细看了看,呃、绿色的表皮原来是霉菌。她嫌弃地丢开。

    怎么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啊!!野原千鹤抓狂,手上翻找的动作愈发暴力。

    石川响轻叹了口气,指向某个不起眼角落:“那边,螺丝刀。”又指向头顶的通风口,“把螺丝拧掉,就能爬进去。”

    野原千鹤小心翼翼拧开铁窗四角的螺丝,并在铁窗落地前接住,没有让它发出太大声响。她测算了一下高度,搬来桌子和纸箱垫高,最后原地起跳抓住边缘,在空中一阵扑腾后成功进入通风管道。

    “快,把手给我。”野原千鹤从通风管道里探出半个身子,她向石川响挥了挥手。

    石川响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仰头看时像一只呆呆鸟,她语气平淡:“没用的,从这里逃出去也只是一时,稻川社不会放过我们。”

    野原千鹤当然知道稻川社的规矩,但她根本不想再待在这群疯子之中了:“难道你没发现吗?他们根本不想从我们这儿听到认罪之外的任何话!”

    她深吸一口气:“我才不要被困死在这里,就算会被追杀,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二人没僵持多久,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隐约伴随着枪声。石川响也只能踏上纸箱,握住那只温暖的手。

    野原千鹤记得,她在搜查时发现某个房间的通风口开在墙壁而非天花板的位置。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近期看了无数次的施工图。

    应该,往这边走。

    管道里的爬行完全称不上轻松。且不谈其中的灰尘蛛网,管道本身也并不是为了供人通行的。它极为狭窄,幸亏两人是身材矮小的日本女性,还能够稍稍以跪趴的姿势前行,如果换个正常男性来,恐怕会被卡死在里面。

    几脚踹开铁栅窗,她们终于达成了逃跑的第一步,接下来,只需要避开巡逻人员就行。这倒是简单,毕竟对于巡逻路线和轮换时间她们都了如指掌。

    不过……石川响陷入思绪,在通风管道里爬行的时候,她透过铁窗看见几队人向着某个地方行色匆匆地赶去,一路上也没有听见有人搜查她们的动静。就像是目前有更紧急的事情发生,她们这两个明着被推出来替罪的小卡拉米暂时被随手放过了。

    然而现在不是玩侦探游戏的时间,她只希望这种异常能持续更长时间。

    各个门口肯定都有人看守,就算里面出了大事,他们也不会离开。所以她们只能先到二楼,再选择跳窗后能快速隐藏的地方。

    确认附近暂时不会有巡逻后,两人飞速前往楼梯口。越是接近目的地,两人越是心惊。地面上的弹壳与墙壁上的弹孔每隔一段距离便会集中出现,像是数次激战留下的。

    骤然,野原千鹤浑身的警戒雷达响起,她推倒石川响,一颗子弹从她们头顶上空穿过。

    来不及交谈,优秀的战斗素养已经驱使她们的身体向墙后奔去。紧随其后的是密集的枪声,子弹捕捉着她们的身影,有的深深嵌入墙壁,造成一个个黝黑的孔洞,有的却真正地埋进了柔软的血肉。

    “该死!她还有帮手,快追!”

    无暇顾及伤势,野原千鹤带着石川响拼命逃跑。或许是得益于对建筑的熟悉,追击的脚步声逐渐减少。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分别躲进不同的房间,石川响稍慢了一步,追击者便举着枪向她步步紧逼。

    要将性命托付于他人吗?石川响握紧在通风管出口的房间里寻找到的匕首,腿部的疼痛越发剧烈,像是一道警示。或许她不该那么信任刚认识没多久的“共犯”,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也活不长久。

    “砰”

    追击者倒下,露出背后持握短棍的野原千鹤。她的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汗珠滴落在地板上,溅出小水坑。锋利的攻击性还未褪去,在看见石川响身上的伤口时即刻转化为了深深的担忧。

    “你……什么时候……我去后勤处给你找药。”好在伤口只是在小腿,加上距离较远,威力也有所减弱。但是子弹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隐患,必须尽早取出,她们现在急需药物和器械。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石川响以后保持淡定,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应该没空管我们了,我们一起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野原千鹤瞪大眼睛。就算伤口感染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烧到神志不清吧?

    “还没察觉到吗?有个闯入者替我们解决了很多人。巡逻小队通常是十五人一组,刚才遇到的人不仅人数不够,而且有八个是凑数的,所以才会跟丢。”石川响分析道,但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推断,“不,不是跟丢,而是被别人吸引走了。既然如此,这一层更不能待。”

    野原千鹤显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只能嘟囔着说:“那好吧,不过如果发现那里有人,你可得好好藏起来。”

    简单做过止血,二人即刻动身。

    好的不应坏的灵。

    后勤处的人多得超乎她们想象,不过大都不是啥健全的人、呃,不是有战斗能力的人。唯有两位站在后勤处门口,手持榴弹发射器的警惕人员需要注意。而他们恰好不是只捡了两把小手枪和夜视仪的野原千鹤能对付得了的。

    后勤处被专门设置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靠墙,没有任何供躲藏的地方,并且处于手枪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外。

    想一想,究竟要怎样才能够引开他们……

    对了!之前场馆停过一次电,在那之后就发现了保险箱被替换的事,刚好又是她负责巡逻那边,所以才被栽赃的。

    停电期间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因此紧急配备了这个夜视仪,但并不是人人都有。

    那么野原千鹤要做的,就是再制造一场停电,借助夜视仪突破防线,拿到药品。

    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石川响,对方立即表示自己有个简单的方法能让场馆短暂停电。

    野原千鹤看着石川响永不知哪里捡来的铁丝,拧了几下,用一次性筷子夹着塞入房间插座,原先明亮的灯光先是闪烁几下,便彻底消失。

    不、不愧是上过大学的人……

    野原千鹤抓紧时间,先是伏地慢行,见距离足够,几个翻滚便来到看守者跟前。他们显然对彼此也有戒心,黑了灯之后隔得远远的。

    这不就方便了她嘛。一刀加一枪,两个人应声倒地。

    顺利拿到药品,野原千鹤原路返回。

    但是,石川响不见踪影,只留下刀刻的几个数字——105。

    房间号?因为有人找过来了,所以她提前离开?野原千鹤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只能够祈祷石川响是出于躲避危险主动离开的。

    (^~^)

    105的门上没有窗口,不能直接看见内里的情况,但隐约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野原千鹤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

    一个陌生女子翘腿坐在房间最里的椅子上,她穿着白色风琴褶衬衣,搭配一条长度恰好到脚踝的黑色半身裙。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背后,此时正被女人握在手中缠绕。

    见野原千鹤进来,她脸上的百无聊赖转为了礼节性微笑。

    “太好了,最后一位演员也到位了。”

    “诸位,你们都是经历过筛选的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你们拥有着彼此的小秘密,或许你们已经在思考如何解决对方。”她的笑容扩大,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现在,你们已经得到这个机会。”

    “请听好了,剧目的要求是:每组演员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个房间……”

    女子偏头,暗处袭来的子弹被恰好避开,高速移动的物体带来的风将她的发丝扬起。意料之外的是,她没有生气,只是补充先前没有说完的话:“攻击观众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不符合演员的职业道德的行为。违反的后果嘛……”

    众人顺着女子的手势看过去,发现偷袭之人攥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通缉令,面色青紫,停止了呼吸。

    “这座场馆里死去的其他人也是你用这种方式杀掉的吗?”一道饱含恨意的声音响起。

    女子显然拒绝背锅:“你误会了,我可不是那样勤快的人。分明是他们自己为了争夺宝藏对彼此痛下杀手的。”

    “那么,表演结束的时限是日落之前,请各位尽快完成演出。”

    先是短时间的沉默,而后是冷静的谈判声和带着啜泣、小小的哀求声,再到情绪爆发下压抑不住音量的尖锐争吵。

    巨大的轰击声有那么一瞬间压制住所有的动静,他们看向那个依旧低声哭泣的女人,和她手上冒着硝烟的枪,随后——

    人们开始疯狂地互相攻击。

    终场狂欢开始了。

    流弹在房间里肆意飞行,洞穿是它们的天性,洞穿布料、洞穿血肉、洞穿过往;刀锋也翩飞起舞,斩断是它们的职责,斩断肢体、斩断脖颈、斩断未来;拳脚牙齿、桌椅板凳,一切能或不能被称作武器的东西全都欣然加入,淤青是它们的战绩,流淌的鲜红是它们的绶带。

    狂欢步入高潮,演员们为房间铺上红地毯,挂上红丝带,用颜料在墙壁上泼洒灵感。他们甚至不再局限于剧组的角色,而是选择与所有人成为竞争者。只要是能够吸引她注意的行为,都被追捧效仿。

    女子面色红润,仿佛从狂欢中汲取了充足的力量,但她仍旧保持挑剔,没有宣布任何通过人选。

    狂欢接近尾声,地毯变为暗红色,丝带与画作也不复光彩。演员们累瘫在地,毫无形象地躺倒。

    唯有——两位刚结识不久的演员。

    女子的笑容中带着压迫与催促的意味:“你们是否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角色呢?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野原千鹤紧紧锁眉,明亮的绿眸蒙上水汽:“如果我们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那么,我不做那个被留下的。”

    野原千鹤与石川响光是防备突如其来的不明攻击就已经花掉了大半力气。更别提先前有人趁乱攻击,却在下一秒直接死亡,反抗的希望已经无限渺茫了。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石川响的头脑不停转动,透过这些手段、她真正想看到的是什么?

    既然背叛不是主题,那么……信任呢?

    “没关系,千鹤……我很高兴与你相遇。”

    石川响最后望了一眼那对浅绿色眸子,站到了保护者的位置,用那柄本是防身用途的匕首,划破自己的生路。

    什么?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直想要平淡地活下去吗?为什么……野原千鹤陷入呆滞,巨大的痛苦摄住了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摆脱这样的痛苦。

    “我还以为,你们会是最先给出答案的一组。其他组的人都已经相识很久了,并且在这段时间里都出现过很强的合作意愿。”女子饶有兴味介绍道。

    “暧昧已久的同事,朝夕相处的恋人,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兄弟……他们都说过:愿为‘你’付出一切。”

    只可惜,他们没能做到。暧昧者们最先互相攻击,咒骂对方言而无信,在逐渐增加的伤痕中死去;恋人中的女人顶在前方观察保护,却被男人背刺,女人选择同归于尽;双胞胎一句一句说着对方受到的优待,嫉妒之心如毒蛇紧紧缠绕,最终将他们绞死。

    布满孔洞与裂口的尸体遍地,暗红的血河静静流淌,在房间中央汇聚成湖泊。一只厚底松糕鞋轻轻踏入血泊,黑色的裙摆停止摆动。

    如今,这所场馆中无趣的人们在猜忌与恐惧的高压作用下,将内心怨怼欲望如爆米花般尽数绽开,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息。

    黑发女子左手捧脸,薄唇拉扯出满意的弧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此刻却让她舒心。

    她步伐轻盈,细碎星光在眼中闪烁。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够展现出为了他人抛弃一切的「决心」,这正是她是追寻的人性的光辉。

    令人动容。

    为了让这样的羁绊永远持续,为了让这份感情永远纯洁——她不得不,以死亡剪断可能的未来。

    二人的时间被飘落的通缉令定格。

    (﹀_﹀)

    所谓的“宝藏”,竟然只是一封未能寄出的信件。一个孩子想要求得母亲的原谅,却在反复的纠结中彻底失去……感觉像某种戏剧剧情。

    总归她这次看到了精彩的桥段,对于这点小瑕疵也能接受。倒不如说,让所有人陷入欲望漩涡、反目成仇也要争夺的宝藏是一封信这种事,更让她开心。

    “春田小姐,要不要一起去买些冬季的羽绒服?我们打算去青森团建呢,听说那里还挺冷的……”

    黑发女性回应着电话那头,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原先带着些尚未完全褪去的愉悦的表情顿时变为了轻柔的笑容。她悄然离开这个血腥味萦绕的地方,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不远处,带着礼帽的金发少年与被厚重衣物包裹的黑发少年交谈着走过。他们注意到了这里的喧闹,但并不在意。

    诶呀,这可真是……好巧。

    原寻意歪头,右手环在胸前,左手食指卷起一缕长发做思考状,眼睛里的好奇简直要溢出来。

    对话中断了,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疑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了。”

    “欸?”春田彩的声音在电流的作用下显得模糊,“是两个锯嘴葫芦在某方死后才意识到真心的那个?”

    “嗯嗯,我在思考,如果提前告诉他们真相,是否能够改变那份悲伤的结局呢?”原寻意的目光聚焦在虚空中,微微皱起的眉头展现出她的纠结。

    “或许,会吧?他们的感情并不是源自于对方的死亡,而是平日里的相处啊。”春田彩的话语先是带着些犹豫,后来逐渐变得确定,“只要好好把心中的情感表达出来,他们之间的裂痕也能被修补如初吧。”

    原寻意摇头,她并不完全认可对方的观点。

    毕竟,碎掉的东西就算被修补也会留下刺眼的缝隙,伤口就算愈合也会在原处生成丑陋的疤痕。无论如何,想要回到最初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而要想让缝隙消失,只有将其彻底摔碎;要想覆盖疤痕,只有撕裂出更大的伤口。唯有如此,人们才会怀念最初,而非埋怨瑕疵。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认为,那是他们的「命运」。”

    “如果没有经历死亡的淬炼,他们的感情是无法完完全全传达给对方的。”

    “这么说,原小姐是悲剧爱好者咯?”春田彩显然认为她只是在谈论自己的喜好。

    “嗯哼,悲剧总是更能打动人心嘛。”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连曾经的自己也无法理解,又怎么去信任理解其他人呢?”

    所以,在那个珍贵的、两人心意相通的瞬间,超越一切恐惧与欲望的瞬间,必须被死亡截断未来变化的可能。唯有这样,她们/他们才不会在日后生出间隙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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