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里红烛摇曳,戏台上丝竹悠扬,婉转唱腔入耳,林黛昏昏欲睡,见她连连打呵欠,春桃不由得说:“再等半炷香,咱们就走吧。”

    林黛撑着脑袋,没有吭声。

    戏台上的武生登场,挥动手中长枪,腾跃的动作干净利索,林黛直起身,为武生鼓掌。

    林黛抬眸,看向阁楼上,屏风映出姑娘曼妙身姿。

    刘相宜才与嬷嬷相商完,立在屏风后不过一阵子,未料林黛如此敏锐,刘相宜见已被发现,干脆向楼下挪步。

    刘相宜在下苓州前,听过不少关于张妞的传闻。

    或许是因为宋礼鹤从前的官途太顺,有位高权重的母家照拂,让京城同辈郎君都望尘不及,所以宋礼鹤受难,太多人幸灾乐祸,连带着张妞也被贬的更低。

    刘相宜就算不想刻意听,可从前她与宋礼鹤的婚事不作假,父亲遣人跑过几趟苓州,底下仆从日日都在嘲讽张妞,借此来宽慰刘相宜。

    说张妞天煞孤星命,克死祖父,顶撞父母,欺负姊妹,所以自小就被关在乡下庄子上,性格阴狠毒辣,脾气古怪,没什么教养,是个不招待见的主。

    刘相宜没信几分。

    可抵不住人口相传,刘相宜听过太多那样贬低的话,心里也难免看轻张妞。

    父亲有难,刘相宜自当想尽一切办法,兄长告诉她只要重新与薛家交好,父亲的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她拉下脸来到苓州,去抢那个曾经被父亲避之不及的郎君。

    她在来时路上也没少在心中作斗争。

    当初二郎患病,刘相宜是不愿退婚,但最终拗不过父亲,她自己心中也怕宋礼鹤的眼睛就瞎一辈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婚事任由父亲拿去搪塞算计,得罪死了薛竞溥。

    如今风水轮流转,该薛竞溥厌恶他们的做派了。

    刘相宜自小养尊处优,哪有这样落下风的时候,只是想想旁人如何议论,她就已经要崩溃。

    刘相宜昨日吃过宋老夫人的闭门羹,今天使了小性子,刻意迟来一些,她心中忐忑,边下楼边打量戏台下的人。

    本以为林黛会浓妆艳抹出席,吓退她这个不怀好意的人,但并没有,林黛穿着淡粉色上衫,青色衣裙,虽梳妇人髻,但只戴几支玉簪,通身清雅脱俗的意味,她的相貌可不似传闻中见不得人,反倒是螓首蛾眉,是京城都难得一见的好皮囊。

    刘相宜怔了怔,移开视线,看向她身边的丫鬟,春桃怀中抱着一件薄薄的披风。

    苓州一入中秋就会冷一些,带披风没什么好指摘的,但她认出那件披风,宋礼鹤也有一件。

    刘相宜和嬷嬷都被这阵仗打动,知道传闻不可信,抛去原先的想法,都故作镇定地下去。

    林黛也在打量刘相宜。

    的确是京城很标致的姑娘,大抵还是太小,又被爹娘宠惯着,此刻一脸的忍辱负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走过来。

    二人假意寒暄两句,就继续听戏。

    刘相宜几次欲言又止,知道自己的做法太难堪,但为着父亲的安危,刘相宜还是硬着头皮问:“二郎的眼疾,好些了吗?”

    林黛偏头,只见刘相宜的脸都要涨红了,她扬唇:“好些了。”

    刘相宜看到林黛的笑意,僵直着身子点点头,慢吞吞把头挪回去。

    一旁的嬷嬷见刘相宜扭捏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觑了眼春桃手中的披风,忽然说:“苓州是要比京城冷一些,老奴瞧这披风也有些眼熟,是二郎的吧?”

    嬷嬷长得慈眉善目,春桃下意识没有戒备,茫然地问:“啊?”

    昨夜刮了邪风,春桃晨起怕变天,随手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件带着,这些不常穿的衣裳,丫鬟们都是混着放,府上又有裁缝时不时送衣裳堆着,没人特意提,春桃哪能看出来这是谁的披风。

    本来没有那个要挑衅意思,被嬷嬷这么一问,春桃后知后觉抱紧披风,只能装傻:“是吗?”

    没想到春桃这副样子,嬷嬷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应该是了。早些年二郎在京城,与我们家姑娘离京游玩,是给过姑娘一件披风,后来二郎回苓州,我奉姑娘命去还,就是这件错不了。”

    嬷嬷这话有趣,惹得刘相宜红了脸,嗔怪似的叫声:“嬷嬷!”

    春桃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打开怀中披风,恨不得盯出个洞来,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手气这么好,不由得叹:“原来如此。这披风压在旧衣里,我瞧着样式尚可才带出来,否则这么有来历的披风就要被扔了去,多可惜啊,多谢您告诉我它的故事,回头一定洗净了摆出来。”

    常年与庄子上的人耍嘴皮,在阴阳怪气上就没有春桃认怂的时候。

    场面太尴尬,刘相宜和嬷嬷的余光都在打量林黛。

    林黛但笑不语,一直到台上的戏唱完,戏子们下台,林黛才收回视线:“多谢二姑娘相邀,这戏很好看。”

    嬷嬷:“您很喜欢听戏?”

    刘相宜一眼看就是没经过事的样子,嬷嬷干脆自己上阵,刘相宜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林黛,也不想看自己的嬷嬷。

    春桃:“我们夫人是很喜欢。”

    春桃也不会让嬷嬷直接对林黛阴阳怪气,上前一步挤在林黛左侧,对上嬷嬷无语的表情。

    嬷嬷:“二郎却是不喜欢听戏的,从前只要二姑娘约他看戏,二郎都总要抱怨过才肯看。”

    春桃:“是吗?还有这事。我们夫人喜欢听戏,还是二郎在扬州常带着夫人去戏楼呢。”

    嬷嬷被噎得厉害,春桃:“您怎么总说从前从前的,凡事还是该看眼下,说多从前招人嫌,您说呢?”

    嬷嬷在京城宁宣伯府当差多年,自视清高,除了主子们,哪个仆从敢这么和她说话,几乎立刻就变了脸色,想摆出在府上的姿态训斥人。

    刘相宜看嬷嬷的架势,轻喝一声:“好了!”

    四下的戏子已被遣散,刘相宜等人都静下来,沉默良久才看向林黛,褪去那层羞赧,正色说:“想必我的来意,夫人早就听说过。”

    原先他们算准林黛乡野出身太粗鄙,肯定硬不过他们的手段,再有刘相宜与宋礼鹤原先的交情在手,赶走他现在的妻子,重来一场本就该有的婚事不难。

    可林黛不蠢,甚至宋礼鹤与薛府闹僵都要带她去祭拜薛巧颜,可见他们的感情很好。

    刘相宜很清楚宋礼鹤的性情,所以很快摒弃那些想法,开诚布公地说:“父亲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嬷嬷方才只是为我捉急才冒犯到夫人,我先向夫人赔礼道歉。”

    刘相宜:“原本二郎有难,我们背信弃义,本不该再多做纠缠,若非京城之事实在需要大将军相帮,而从前又为婚事争执,我也不敢来打搅夫人和二郎。”

    没想到刘相宜这么坦诚,林黛与春桃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刘相宜:“我请夫人来,是想与夫人相商。”

    林黛坐起身,有些摸不着头脑:“相商什么?”

    刘相宜:“我......”

    大概相商的事说出来就很不合理,刘相宜说不出口,站在一旁的嬷嬷又代劳一回:“我家姑娘无意欺负您,就算做了正妻,也绝不会有争宠伤人之事。您不必担心,倘若您自愿为妾,也算对姑娘有恩,日后二人扶持,不会有什么差错。”

    这话的确逆天,劈的春桃张大嘴,片刻才镇定下来。

    倒是也好理解。

    以人家的身世,自然不愿与旁人做平妻,做妾就更不可能了,既要救父亲,又拉不下面子,这诚意可真没看出来。

    春桃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您与我们夫人相商有什么用,去找郎君不就行了。”

    刘相宜面色一红,低下头轻声说:“郎君那边......不会出什么差错。我是想见见以后要在一个院子里的人,也的确有愧于夫人,想先谢罪。”

    这么笃定?

    刘相宜仿佛压根就没担心过宋礼鹤那边,甚至没有见宋礼鹤,就确定此事一定能成?不会出差错?

    春桃心尖拔凉,很快就想开了,不再挑刺。

    刘相宜瞧着也不像会仗势欺人的主,是很娇纵又爱使性子,但本性不坏,她们现在不能把人得罪死了,否则若是宋礼鹤被说服,这人真做正妻嫁过来,林黛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春桃一哑声,嬷嬷就松了口气。

    林黛捶了捶坐酸的腰:“二郎若是同意,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目前看来,林黛是没什么竞争力。

    刘相宜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件事比想象中好解决,她很快与林黛扯起闲话来,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的嬷嬷直抽冷气。

    一直到有人来接刘相宜,刘相宜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抓着林黛的手,欣喜地离开了。

    今日没有起风,披风是用不着了。

    春桃唉声叹气走在林黛身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垂头丧气地说:“那嬷嬷瞧着就不好惹,以后该怎么办啊。”

    恰好路过胭脂铺,林黛摆弄着胭脂盒,心思却不在上面。

    林黛正犹豫着怎么甩开春桃,胭脂铺的老板娘心有灵犀一般,拽住魂都被刘相宜气飞的春桃,往胭脂水粉里挤过去,给林黛闪身溜走的机会。

    胭脂铺旁的客栈里,独眼小二仿佛等候多时,引着她向账房里走,里面的人摘下草帽。

    赫然是林茂,见到林黛就说:“找到张妞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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