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言放下清瘦硌背的女子，在一堵墙前极有规律地踱几步，口中轻喃两句不知什么诀。
池慕在旁站着，腿脚有些颤抖，宛似木头做成样僵硬，好不像使惯了的。
池慕暗地捏了捏，抖了几抖。
则言不知踩了哪片砖石，只听“咔”一响，墙面“轰隆隆”开出一扇门来。
明炫的光线甫一迸射进来，比将一盏烈烈燃烧的烛火逼至眼瞳前灼目，刺得池慕的眼睛几欲瞎去。
匆促闭上眼，许久池慕复缓缓睁开。
大片的光芒蹿入，手里的明珠瞬间失去光彩。
袖了珠子，池慕深呼吸了一口风气。
墓外的空气暖融融的，十分充沛，墓室里的清凉稀薄完全不可比。
“走吧。”则言道。
迈出石门，两旁赫然是两尊石兽；再有两根雕云刻鹤的巨大石柱；顶上是石筑翘檐。
门前数级青石阶往上。
紧跟着则言脚步，池慕边走边打量此间景象。
见得疏风斜阳下繁花齐绽，葳蕤丛丛，一派盛春衔夏光景；
不远处屋舍俨然，曲径盘桓，甚至半山也有风雅阁宇，好不梦幻惊神；
极目远处高峰，苍松如浪翻涌，逐风滚压而过。
转过一处莲池，便有一方药圃，几个青麻布衣的年轻男女正理着杂草。
瞧见二人，他们随即侧来目光，眼神似讶然，似惊奇……
看得池慕略感局促，含下颈项，把兜帽扯得紧些，尽可能盖住自己的样貌。
则言问了他们几句闲话，继续往前走。
幽凉曲径里拐了两个弯，入了一方月季正荼的花园，推移开一间木屋的门。
“师祖，寒碧台上的姑娘来了。”则言让池慕原地等着，径直拨了青幔去往雅室里间。
雅室药香缭绕，木地洁净。
近窗一张松木简制的席榻；中置一方青檀几；几上一盘白陶茶具。
靠墙的木柜上书简、书册工工整整陈列，旁边挂着几副字画。
“老夫来瞧瞧，你师父这次医的人恢复得如何。”沧桑清澄的嗓音由远及近。
苍青色幔子后缓缓走出一皓眉雪发的老翁。
山羊长须，邃目褶肤，一身苍青袍子松松系着，精神矍铄，年纪瞧着或已上百。
“女郎坐。”老翁抬手向坐榻示意，“老夫姓问，世人传一虚名“问阎罗”，是此地做得主的，你有何需要可同老夫说来，不必拘束。”
池慕眼神闪了一瞬，敬重地打量了老人须臾。
所料如是，此地便是她曾在民间趣书——《诸疆杂志》里知晓的北雍国境内的神医居处——青邛山殓星谷。
池慕落下帽，拘谨上座，则言给添上茶水，“师祖有事再唤小师弟吩咐，孙儿还要去北山讨我那窝菌。师父今夜若不回，明日也回了。”
俏笑说完，喜滋滋退下，一溜烟跑了。
问谷主堆了一脸和蔼的笑，道：“女郎见笑。我这徒孙就是这么个性子，风火雷厉的，路上没冒犯你吧？”
池慕轻摆一下脑袋，笑得淡极。
“手给我。看你脉象如何。”谷主道，池慕照做。
号着脉，他边说话：“你别瞧她这样耐不住性，其实她是个仔细人，精神头还好，做起事来十个也比不上她一个。”
“换只手。嗯……尚好。只你沉睡时间过久，亏损气血，心脉郁塞，需调养调养。此事不急。身体不是一日垮下去的，养起来自要些时日。”
谷主和声温语：“回头我让小子们到山里猎几只兽物来给你补补。”
池慕揖礼：“前辈有心。晚辈先谢过了。”
谷主摆摆手，接着方才的话道：“自我儿将你带进谷来，施了手术，就是这则言丫头在照顾。现今已近三年了。”
“三年？！”池慕瞳色一震，“问老前辈说‘三年’，意思是说我空度了三年的时光，一直都病着，或是睡着？再这手术又是怎样的事物？”
谷主抚捋长须，邀池慕喝茶。
自呷一口，善笑：“手术之论是乃我儿所创医术新词，归源说来不过刳割、缝合之医疗的手段罢了。”
“你当年胸中一刀之伤，便是用此法医好。”
“这三年你称空度，老夫则有不同看法——你伤在心口，虽看着惊人，却惊不过我儿回春手段。”
“原本你在施术后第二日便可醒来，最晚不过三日。然则，你的伤逐日见好，人却一直不醒。”
“一月如此，两月如此，全谷上下不知你所遭遇，却个个因你不愿活来一事心焦思乱。”
“老夫五岁学医，十岁出师，行医百余年，还从未见过已在地狱边缘的人了，还一直往黄泉路那头爬的。”
“这世间多少生灵，哪个不怕死？便是真有那胆色可颂的勇士，心血冲脑敢舍身取义，拿项抵刀，临死一刻也会留恋凡俗一二，女郎看着柔弱，如何比非凡勇士还绝尘三分？”
谷主看着面前女子。
莹若清雪，柔似苍云。
联娟黛眉间始终蕴一抹凄婉。
“女郎可知，三年是你沉睡的极限，若你没有在今日醒来，过不多日，你或将变成一具不腐药尸。”
“你一心愿死，是你的自由，但于老夫与我儿而言，你就是来砸我们爷俩招牌的。那我得恨你了。”
池慕闻言，愧赧地低下头去，拱手致歉：“让前辈费心了，实属晚辈的不是。”
“只世道疾苦，活着何尝不是造业，干净死去何尝不是一种得道。”
谷主驳道：“佛有慈悲；道求长生；而我们为医者，一生只为延人性命去钻研，去奔波。”
“你瞧，不管谁修谁法，皆没有一样是叫人慌慌去死的。女郎芳华年岁，何苦自陷。”
“你若遇了过不去的坎，何不与人吐露吐露，聊解郁结，不定就是两句话的事就转了心境呢。”
池慕抬眸，静静看着老人淡似清风一样的苍颜，“丧亲丧情之痛，无人能诉。”
谷主笑：“终是太年轻，经历少了！不说便不说罢。”
“俗子所困，不过血亲之乐；知己之悦；情爱之欢。一旦执拗起来，每一样都能化作夺命的刀。”
闻见“刀”一字，池慕眼中骤然起了寒波。
——出现在殓星谷之前，她是大彧国掌管皇城巡卫的卫尉卿池誉的女儿，池府的千金。
河西池氏，世代儒将，往前数几朝，家中儿郎不是慑寇的将军，便是匡政的郡官。
外祖一门更是琅琊圣儒云氏，书香清流。
池家人丁繁盛，族中兄弟姐妹众多。
父亲娶了云氏女为妻后，一胎便生养了她与弟弟池胤。
姐弟俩呱呱一坠地，立刻成了满府上下宠爱的宝贝，时时有人精心照看着。
因家中男儿居多，父亲又不是顽固守旧之人，主要是爱女心切，幼时她常让父亲打扮成男娃模样带出门去。
军营里的阳刚激情她喜欢；市井里的纷繁热闹她喜欢；烈马在荒原上驰骋的感觉她也喜欢……
似乎她生来就比池胤更迷恋风雨。
知道姐弟的人都说他们恐是送子娘娘施仙法时打盹了，才把男儿英气给了她，把女儿娇柔给了池胤。
池胤不爱出门，父亲每每带她出现人前，人们都以为她是池家公子。
因问父亲怎的出门不带女儿，莫是偏心香火不成？
父亲顺着他们的猜想，笑笑说：闺女身子羸弱，不便吹风。
池胤十二岁时被选做太子伴读，她便威逼利诱他互换身份替他去了。
当时她一门心思为的是能与授课的先生朝夕相处。
江觊……
一个于她而言既是三春暖阳，又是中夜朗月的男子。
诸国上百世家里也难出一个的卓尔不群的公子才俊，她儿时喜欢，少时思慕的儿郎。
江觊大她五岁，是常挂嘴边的唯一亲昵并真心唤作哥哥的人。
江、池两门情意甚笃，除却长辈们常来常往，小一辈们也相交颇深。
犹记昔年，她在家中非是讲理的那一个。
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尽自己为先，故而常惹得池胤泪眼楚楚，又状告无门。
说来真是有趣——江觊在一干长辈中总以谦逊温和的形象出现，无人不说他的好。
尊老爱幼一项更是深刻众人眼里。
他们却有所不知，那个清肃雅洁的儿郎一到她面前，所有的偏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池胤被欺负央求他评理，他不分是非曲折只站在她一边。
因为总被偏爱，她愈渐有了造反的资本。
十四岁之前，她可说是在肆无忌惮中长大的。
后来，她代池胤完成了与太子同学的任务，回来遂被亲父送去了琅琊郡的“云起书院”继续读书。
父亲给她的理由是：原本她与江觊的情意两家父母早已默许，只待两人成人即可交换庚帖，议亲。
却因她不与父母亲商量便偷偷去做了江觊的学生，再议婚即有违伦常。
天意如此安排，或也是缘分至此，做夫妻必是不合的。
于是，她与江觊看似水到渠成的恋情便成了口不成熟的苦涩的梅子。
云起书院混了半年光阴，一封暴君滥杀忠良，三族同诛的飞书传到了她手里。
信至她手中时，京中云家、池家已遭了难，独剩池胤一名血亲了。
而池胤能活下来的因由，竟是有人向昏君进言说：
池家有一娇娇女郎，与池家公子一母同胎，样貌眉眼相似非常，但比其弟更娇美可人，生得叫个花容月貌，翠华羞比。
国祚安定后沉迷酒色的夏临顼一听有美人，即刻传人将池胤带至跟前相看。
见池胤虽是男儿，却比一般男子白皙细腻，容色娇妍。
一介儿郎尚有此色，可想其病恹恹的姊姊何般姿容。
夏临顼不好男色，只爱玩弄美人。
因听说双生子同血同脉，一方若身死，另一个也活不长久，夏临顼这才留下池胤性命。
来信人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择机远逃，不要让暴君及朝中乱党逮捕到。
至于她之弟，他会想办法为其谋一条生路。
那来信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江觊。
江觊没有在池家与云家的事情上做出明显的帮扶，只在她个人的事情上表现袒护。
可那时的她哪里还能理智思考。
一夕家破人亡，她想也不及想便策马往京赶。
多番打点下，她悄然进入到狱中，苦口婆心劝说了池胤之后，与他换了着装，救出了唯剩的亲人。
此过程中，她从未向江觊求助，也不曾联系过他。
一来，她不愿在身陷囹圄之际与他瓜葛，连他受罪。
再者，江觊虽有心帮她一帮，她却不知以当时两人的关系，可否再多生交集。
她不是一个离了怀抱就举目求天的人。
她的铮铮血骨不允许。
只她终是没有料到，江觊会知道她换走了池胤，并将她的形迹禀告给了夏临顼。
因此害她被狗皇帝在众官面前调戏。
甚者，他竟给了她当心一刀！
时间虽过去将三年，池慕眼下对此无痛无痒度过的三年却没有感知。
她最深刻的记忆仿佛一直停留在将死的那一刻了。
凡一回想，最后所见之人的音容历历在目。
良久的阒然过后，池慕对谷主道：“前辈睿达，晚辈现眼了。”
谷主道：“言行在思，你自有合宜的考量。不妨。”
池慕调整了一下戚容，平静问道：“不知前辈能否告知晚辈，我既出现在此，想必是有人相托，那人是谁？”
说着取出袖中悬珠，放在矮几上。
池慕在旁站着，腿脚有些颤抖，宛似木头做成样僵硬，好不像使惯了的。
池慕暗地捏了捏，抖了几抖。
则言不知踩了哪片砖石，只听“咔”一响，墙面“轰隆隆”开出一扇门来。
明炫的光线甫一迸射进来，比将一盏烈烈燃烧的烛火逼至眼瞳前灼目，刺得池慕的眼睛几欲瞎去。
匆促闭上眼，许久池慕复缓缓睁开。
大片的光芒蹿入，手里的明珠瞬间失去光彩。
袖了珠子，池慕深呼吸了一口风气。
墓外的空气暖融融的，十分充沛，墓室里的清凉稀薄完全不可比。
“走吧。”则言道。
迈出石门，两旁赫然是两尊石兽；再有两根雕云刻鹤的巨大石柱；顶上是石筑翘檐。
门前数级青石阶往上。
紧跟着则言脚步，池慕边走边打量此间景象。
见得疏风斜阳下繁花齐绽，葳蕤丛丛，一派盛春衔夏光景；
不远处屋舍俨然，曲径盘桓，甚至半山也有风雅阁宇，好不梦幻惊神；
极目远处高峰，苍松如浪翻涌，逐风滚压而过。
转过一处莲池，便有一方药圃，几个青麻布衣的年轻男女正理着杂草。
瞧见二人，他们随即侧来目光，眼神似讶然，似惊奇……
看得池慕略感局促，含下颈项，把兜帽扯得紧些，尽可能盖住自己的样貌。
则言问了他们几句闲话，继续往前走。
幽凉曲径里拐了两个弯，入了一方月季正荼的花园，推移开一间木屋的门。
“师祖，寒碧台上的姑娘来了。”则言让池慕原地等着，径直拨了青幔去往雅室里间。
雅室药香缭绕，木地洁净。
近窗一张松木简制的席榻；中置一方青檀几；几上一盘白陶茶具。
靠墙的木柜上书简、书册工工整整陈列，旁边挂着几副字画。
“老夫来瞧瞧，你师父这次医的人恢复得如何。”沧桑清澄的嗓音由远及近。
苍青色幔子后缓缓走出一皓眉雪发的老翁。
山羊长须，邃目褶肤，一身苍青袍子松松系着，精神矍铄，年纪瞧着或已上百。
“女郎坐。”老翁抬手向坐榻示意，“老夫姓问，世人传一虚名“问阎罗”，是此地做得主的，你有何需要可同老夫说来，不必拘束。”
池慕眼神闪了一瞬，敬重地打量了老人须臾。
所料如是，此地便是她曾在民间趣书——《诸疆杂志》里知晓的北雍国境内的神医居处——青邛山殓星谷。
池慕落下帽，拘谨上座，则言给添上茶水，“师祖有事再唤小师弟吩咐，孙儿还要去北山讨我那窝菌。师父今夜若不回，明日也回了。”
俏笑说完，喜滋滋退下，一溜烟跑了。
问谷主堆了一脸和蔼的笑，道：“女郎见笑。我这徒孙就是这么个性子，风火雷厉的，路上没冒犯你吧？”
池慕轻摆一下脑袋，笑得淡极。
“手给我。看你脉象如何。”谷主道，池慕照做。
号着脉，他边说话：“你别瞧她这样耐不住性，其实她是个仔细人，精神头还好，做起事来十个也比不上她一个。”
“换只手。嗯……尚好。只你沉睡时间过久，亏损气血，心脉郁塞，需调养调养。此事不急。身体不是一日垮下去的，养起来自要些时日。”
谷主和声温语：“回头我让小子们到山里猎几只兽物来给你补补。”
池慕揖礼：“前辈有心。晚辈先谢过了。”
谷主摆摆手，接着方才的话道：“自我儿将你带进谷来，施了手术，就是这则言丫头在照顾。现今已近三年了。”
“三年？！”池慕瞳色一震，“问老前辈说‘三年’，意思是说我空度了三年的时光，一直都病着，或是睡着？再这手术又是怎样的事物？”
谷主抚捋长须，邀池慕喝茶。
自呷一口，善笑：“手术之论是乃我儿所创医术新词，归源说来不过刳割、缝合之医疗的手段罢了。”
“你当年胸中一刀之伤，便是用此法医好。”
“这三年你称空度，老夫则有不同看法——你伤在心口，虽看着惊人，却惊不过我儿回春手段。”
“原本你在施术后第二日便可醒来，最晚不过三日。然则，你的伤逐日见好，人却一直不醒。”
“一月如此，两月如此，全谷上下不知你所遭遇，却个个因你不愿活来一事心焦思乱。”
“老夫五岁学医，十岁出师，行医百余年，还从未见过已在地狱边缘的人了，还一直往黄泉路那头爬的。”
“这世间多少生灵，哪个不怕死？便是真有那胆色可颂的勇士，心血冲脑敢舍身取义，拿项抵刀，临死一刻也会留恋凡俗一二，女郎看着柔弱，如何比非凡勇士还绝尘三分？”
谷主看着面前女子。
莹若清雪，柔似苍云。
联娟黛眉间始终蕴一抹凄婉。
“女郎可知，三年是你沉睡的极限，若你没有在今日醒来，过不多日，你或将变成一具不腐药尸。”
“你一心愿死，是你的自由，但于老夫与我儿而言，你就是来砸我们爷俩招牌的。那我得恨你了。”
池慕闻言，愧赧地低下头去，拱手致歉：“让前辈费心了，实属晚辈的不是。”
“只世道疾苦，活着何尝不是造业，干净死去何尝不是一种得道。”
谷主驳道：“佛有慈悲；道求长生；而我们为医者，一生只为延人性命去钻研，去奔波。”
“你瞧，不管谁修谁法，皆没有一样是叫人慌慌去死的。女郎芳华年岁，何苦自陷。”
“你若遇了过不去的坎，何不与人吐露吐露，聊解郁结，不定就是两句话的事就转了心境呢。”
池慕抬眸，静静看着老人淡似清风一样的苍颜，“丧亲丧情之痛，无人能诉。”
谷主笑：“终是太年轻，经历少了！不说便不说罢。”
“俗子所困，不过血亲之乐；知己之悦；情爱之欢。一旦执拗起来，每一样都能化作夺命的刀。”
闻见“刀”一字，池慕眼中骤然起了寒波。
——出现在殓星谷之前，她是大彧国掌管皇城巡卫的卫尉卿池誉的女儿，池府的千金。
河西池氏，世代儒将，往前数几朝，家中儿郎不是慑寇的将军，便是匡政的郡官。
外祖一门更是琅琊圣儒云氏，书香清流。
池家人丁繁盛，族中兄弟姐妹众多。
父亲娶了云氏女为妻后，一胎便生养了她与弟弟池胤。
姐弟俩呱呱一坠地，立刻成了满府上下宠爱的宝贝，时时有人精心照看着。
因家中男儿居多，父亲又不是顽固守旧之人，主要是爱女心切，幼时她常让父亲打扮成男娃模样带出门去。
军营里的阳刚激情她喜欢；市井里的纷繁热闹她喜欢；烈马在荒原上驰骋的感觉她也喜欢……
似乎她生来就比池胤更迷恋风雨。
知道姐弟的人都说他们恐是送子娘娘施仙法时打盹了，才把男儿英气给了她，把女儿娇柔给了池胤。
池胤不爱出门，父亲每每带她出现人前，人们都以为她是池家公子。
因问父亲怎的出门不带女儿，莫是偏心香火不成？
父亲顺着他们的猜想，笑笑说：闺女身子羸弱，不便吹风。
池胤十二岁时被选做太子伴读，她便威逼利诱他互换身份替他去了。
当时她一门心思为的是能与授课的先生朝夕相处。
江觊……
一个于她而言既是三春暖阳，又是中夜朗月的男子。
诸国上百世家里也难出一个的卓尔不群的公子才俊，她儿时喜欢，少时思慕的儿郎。
江觊大她五岁，是常挂嘴边的唯一亲昵并真心唤作哥哥的人。
江、池两门情意甚笃，除却长辈们常来常往，小一辈们也相交颇深。
犹记昔年，她在家中非是讲理的那一个。
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尽自己为先，故而常惹得池胤泪眼楚楚，又状告无门。
说来真是有趣——江觊在一干长辈中总以谦逊温和的形象出现，无人不说他的好。
尊老爱幼一项更是深刻众人眼里。
他们却有所不知，那个清肃雅洁的儿郎一到她面前，所有的偏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池胤被欺负央求他评理，他不分是非曲折只站在她一边。
因为总被偏爱，她愈渐有了造反的资本。
十四岁之前，她可说是在肆无忌惮中长大的。
后来，她代池胤完成了与太子同学的任务，回来遂被亲父送去了琅琊郡的“云起书院”继续读书。
父亲给她的理由是：原本她与江觊的情意两家父母早已默许，只待两人成人即可交换庚帖，议亲。
却因她不与父母亲商量便偷偷去做了江觊的学生，再议婚即有违伦常。
天意如此安排，或也是缘分至此，做夫妻必是不合的。
于是，她与江觊看似水到渠成的恋情便成了口不成熟的苦涩的梅子。
云起书院混了半年光阴，一封暴君滥杀忠良，三族同诛的飞书传到了她手里。
信至她手中时，京中云家、池家已遭了难，独剩池胤一名血亲了。
而池胤能活下来的因由，竟是有人向昏君进言说：
池家有一娇娇女郎，与池家公子一母同胎，样貌眉眼相似非常，但比其弟更娇美可人，生得叫个花容月貌，翠华羞比。
国祚安定后沉迷酒色的夏临顼一听有美人，即刻传人将池胤带至跟前相看。
见池胤虽是男儿，却比一般男子白皙细腻，容色娇妍。
一介儿郎尚有此色，可想其病恹恹的姊姊何般姿容。
夏临顼不好男色，只爱玩弄美人。
因听说双生子同血同脉，一方若身死，另一个也活不长久，夏临顼这才留下池胤性命。
来信人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择机远逃，不要让暴君及朝中乱党逮捕到。
至于她之弟，他会想办法为其谋一条生路。
那来信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江觊。
江觊没有在池家与云家的事情上做出明显的帮扶，只在她个人的事情上表现袒护。
可那时的她哪里还能理智思考。
一夕家破人亡，她想也不及想便策马往京赶。
多番打点下，她悄然进入到狱中，苦口婆心劝说了池胤之后，与他换了着装，救出了唯剩的亲人。
此过程中，她从未向江觊求助，也不曾联系过他。
一来，她不愿在身陷囹圄之际与他瓜葛，连他受罪。
再者，江觊虽有心帮她一帮，她却不知以当时两人的关系，可否再多生交集。
她不是一个离了怀抱就举目求天的人。
她的铮铮血骨不允许。
只她终是没有料到，江觊会知道她换走了池胤，并将她的形迹禀告给了夏临顼。
因此害她被狗皇帝在众官面前调戏。
甚者，他竟给了她当心一刀！
时间虽过去将三年，池慕眼下对此无痛无痒度过的三年却没有感知。
她最深刻的记忆仿佛一直停留在将死的那一刻了。
凡一回想，最后所见之人的音容历历在目。
良久的阒然过后，池慕对谷主道：“前辈睿达，晚辈现眼了。”
谷主道：“言行在思，你自有合宜的考量。不妨。”
池慕调整了一下戚容，平静问道：“不知前辈能否告知晚辈，我既出现在此，想必是有人相托，那人是谁？”
说着取出袖中悬珠，放在矮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