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叶对这次宴会很看重,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恶补了丰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等各方面的情况。

    丰州地处河西走廊和西域交通要道之间,出口贸易繁荣,经济增长迅速,不过教育起点很低,历任州长官不是没想过在这方面下功夫,但骨头难啃,索性作罢,不过自现任刺史刘怀远上任以来,丰州教育水平有了大幅度提升,现在丰州有这么多书院都是刘怀远的功劳。

    “娘子,您宴会上穿哪件?”橘矾准备了四套服饰。

    淮叶抬眼,目光落在了一件中规中矩的高腰襦裙上。

    -

    宴会前。

    孙溪云“好心”为淮叶介绍起了刺史夫人:“你可知清河崔氏?百年簪缨大族,出过十几个宰相,而刺史夫人就出身清河崔氏!”

    她这么说,是想让淮叶产生畏惧心理,到时候参加宴会表现得唯唯诺诺,定能给大伙儿添不少笑料。

    淮叶配合地露出惶恐的表情:“清河崔氏?”

    孙溪云对于淮叶的反应很受用,往夸张了说:“清河崔氏早些年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百年的积淀,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忍不住说:“刺史夫人这样好的家世,干嘛嫁——”

    她急忙转了个弯:“嫁给刺史大人也很好。”

    不过心里还是纳闷,刺史大人出身一般,科举也才得了十二名,真不明白刺史夫人为何要下嫁给刺史大人。

    淮叶装作没听出画外音:“刺史大人和刺史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孙溪云见淮叶识趣,这次是真的好心提醒了一句:“今日到场的多半是下场学子家中的女眷,少言名次。”

    受邀的有州学范二郎、江五郎、王大郎家中的女眷,敏学学堂曲四郎和段二郎家中的女眷,还有浩然书院赵七郎和厉山书院杨六郎家中的女眷,而范二郎、江五郎等人无一不是解元的热门候选人,名次是个敏感话题。

    淮叶谢过孙溪云,打听道:“这么说来,刺史大人很重视这次乡试?”

    孙溪云白了淮叶一眼:“这不是废话吗!培养人才也算是一项政绩,更别说,此时拉拢学子,将来一本万利。还有,刺史大人七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十有八九会调回长安……”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懂。”

    淮叶微微一笑,她不懂?

    -

    宴会上,众夫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江夫人新得了件镂空缠枝三凤石榴纹银花钗,欢快道:“是我那嫁到长安的姐姐送我的,据说是长安最新流行的款式。”

    范夫人温声夸道:“我见它花叶间还有鸿雁点缀,当真是极好的。”其他夫人也都附和了几句,场面一团和气。

    说完这些不打紧的话题,众夫人才聊起科举。

    王夫人先抛出一个话题:“我看今年没开秀才科。”

    江夫人立即接话道:“从前年起,丰州就没开过秀才科,谁叫没几个人能通过呢。”

    范夫人不紧不慢道:“到底是这秀才科太难,不光要求学子精通经学、史学、文学,还得精通时务、方略。”

    江夫人合掌说:“谁说不是呢,学子能掌握一样就了不得了,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考中了秀才,那绝对风光无限。”

    王夫人眉眼间满是遗憾:“全才难得。”

    众夫人见状,心中立马有了计较,原来王家打的是这个算盘——让王大郎参加秀才科,怪不得他一直没下场。

    范夫人笑得温柔和气:“若是人才,岂会蒙尘?明经科照样大放异彩。”

    王夫人展眉一笑:“是这个理儿。”

    段夫人叹气道:“虽说明经科难度低,但每年只录取百人,国子学的、太学的、四门学的,这些中央官学的学子就占了一多半,留给地方学子的名额不多,丰州又是下州,名额就更加有限。”

    江夫人正要说什么时,刺史夫人到了,众夫人立即起身行礼。

    刺史夫人衣着华丽,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优雅和雍容贵气,她含笑道:“诸位夫人请起。”

    众夫人福身道谢,刺史夫人看向大夫人:“听说你这段日子忙了件大事。”

    大夫人眼珠一转,这段日子的大事?那只能是寒士书院了,她没有像之前一样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而是说:“都是老夫人的吩咐。”

    她这么说倒不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品格,而是不想跟寒士扯上什么关系,要知道在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寒士。

    刺史夫人笑而不语,江夫人逮住时机说:“说起这段日子的热闹事,你们穆府足足占了两件,真是风头无两。”

    大夫人心中一咯噔,钱在权面前,只有老实的份,她这么高调的人,今日头上都只插了两只金钗,她摆手道:“别提了,都是别人的‘下酒菜’,家里芝麻大点的事儿,都得传好几天,算哪门子风光无两。”

    众人听完,心里似乎平衡点了。

    大夫人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些人无非是觉得穆府再富也摆不上台面,想当初她也这样认为,但感受到钱的美妙后,她只能说冷暖自知,面子虽好,却不如里子踏实。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时,刺史夫人举起酒杯:“圣上常言贤才以兴天下,诸位夫人为国家培养了这么多贤才,厥功至伟,如今乡试临近,我祝愿诸位夫人家中学子都能蟾宫折桂。”

    众夫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宴会进入正题。

    范夫人问起了此次乡试坐镇的主考官杨言和杨大人:“按照惯例,学子向考官行卷,杨大人一直闭门谢客,难道今年有变动?”

    其他夫人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刺史夫人徐徐说道:“杨大人有一年行卷时,发现一学子拿别人的文章来冒充自己的作品,好巧不巧,那文章正是杨大人所做,一字未改,自此,杨大人便不再纳卷。”

    杨夫人连连摇头:“这学子也未免……太猖狂了!”

    连一向稳重的范夫人都吃了一大惊,她知道一些学子会请人捉刀代笔,但拿主考官的文章去行卷的,她真是头一次听说。

    刺史夫人安慰众夫人:“学子众多,考官哪有时间一一了解,纳卷就是走个过场,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又单独对范夫人说:“你家二郎那策文,刺史大人都拍案叫绝,还怕不能脱颖而出?”

    范夫人不想引起众人的嫉妒,谦虚道:“承蒙刺史大人抬爱,二郎也就策文拿得出手,其他的都不尽人意。”她看向身旁的王夫人:“论脱颖而出,非王家大郎莫属。”

    众夫人十分默契地夸起了王大郎,全是溢美之词,

    王夫人心中叹了口气,这是要把大郎架到火上烤啊,然而一味低调并不能解决问题,她索性应下来:“有了诸位夫人的祝福,我家大郎一定马到成功。”

    众夫人听完,神色各异,刺史夫人突然问王夫人:“我记得你家大郎还未娶亲。”

    王夫人点了点头,满脸愁容道:“可不是嘛!我也着急呢,大郎老大不小了,再不娶亲,就成老小子了,可大郎那性子,我根本劝不了。”

    江夫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是有榜下捉婿吗!”

    王夫人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也得有人看得上我家大郎才行。”

    众夫人笑作一团,王大郎容貌上确实稍逊一筹,倒不是说丑,只是少了些记忆点。

    王夫人对江夫人说:“你家五郎面皮好,将来曲江游宴,定能入许多王公大臣的眼。”

    江五郎容貌是真的好,精致的跟个小娘子一样,因本朝穿男装的小娘子一抓一大把,江五郎经常被人认错,

    淮叶咽下一颗葡萄,感叹这场面真是惊心动魄,不过论全场最佳,还得刺史夫人,只问了几个问题,众夫人的节奏就全乱了。

    她有些好奇,这是刺史夫人有意为之,还是性格使然,如果是前者,那刺史夫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是后者,那刺史夫人真是写意随性,想来也是,出身清河崔氏,哪里需要顾及旁人。

    刺史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名淮叶:“你就是穆三郎执意要娶的小娘子?”

    淮叶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回了话。

    范夫人看了眼刺史夫人,问淮叶:“听闻穆三郎去了寒士书院,是真是假?”

    未等淮叶回答,大夫人说道:“自然是真的,三郎还准备下场哩!”

    范夫人一愣,下场?穆三郎才读了几天书,就要下场?她蹙眉问道:“我记得三郎之前一直在外经商,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大夫人趁机宣传自己的儿子:“是大郎劝三郎多读点书。”

    范夫人夸赞道:“你家大郎和三郎当真是兄友弟恭。”

    “兄友弟恭?一个在州学,一个在寒士书院。”刺史夫人拨弄了一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漫不经心地问淮叶,“不知三郎心中有无芥蒂?”

    众夫人虽然知道刺史夫人的作风,但这么挑明,她们心里都一惊,不过惊讶归惊讶,她们都十分好奇淮叶会怎么回答。

    淮叶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刺史夫人当成一个难缠、刁钻的面试官,她含笑回答道:“三郎同大郎一样,读的都是圣人书,做的都是圣人的学生,有何芥蒂可言?”

    大夫人听完松了口气,幸好淮叶有分寸,没说出一些对穆清瑞不利的话,不然有损穆清瑞的名声。

    刺史夫人饶有趣味地看着淮叶:“那你觉得三郎下场能排第几?”

    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更难回答!且不说排名是个敏感话题,以穆清临的水平,能排第几?说高了,是自取其辱,说低了,还是自取其辱!她们不由同情起淮叶来。

    淮叶沉默了一分钟,道:“三十名。”

    众夫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名?这小娘子好大的口气!穆三郎才读了几天书,别说三十了,三百都够呛!

    曲夫人问旁边的段夫人,确认道:“她说的是三十?”

    段夫人脸上的惊讶还未消褪,转头道:“是三十,我听得清清楚楚。”

    曲夫人不知道作何表情,评价了一句:“这小娘子真敢说。”不仅敢说出名次,还敢说出三十这样的名次。

    段夫人接了一句:“不知高低。”

    淮叶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大话,甚至还觉得自己说保守了,在她看来,穆清临绝对可以进前十。

    刺史夫人似乎一点不惊讶,笑吟吟地对众夫人说:“淮娘子更了解内情,说不定穆三郎真有大才。”

    众夫人赔笑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穆清临再怎么大才,也不可能进步这么快!乡试虽是丰州内学子竞争,人才有限,但这不代表简单,更何况,有杨言和杨大人亲自坐镇,必定会增加难度。

    淮叶趁机道:“我一直辅导三郎的学业,因此相信三郎没问题。”

    众夫人面面相觑,段夫人觉得刚才“不知高低”的评价不够准确,这小娘子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

    刺史夫人来了兴致:“那你读过哪些书?”

    淮叶回答:“《礼记》《春秋左氏传》《诗》《周礼》《仪礼》《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毂梁传》皆烂熟于心。”

    她如此高调,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增加她辅导穆清临学业的可信度,将来穆清临乡试名列前茅,大家才会觉得是她的功劳。

    正当大家怀疑时,大夫人站出来为淮叶说话:“各位有所不知,淮娘子家中以教书为营,她自小耳濡目染,熟读古籍不是什么稀奇事。”又作证:“三郎学业进步,多亏淮娘子整理文案、每日辅导。”

    孙溪云一脸懵,大夫人怎么帮起了淮叶?

    大夫人打的主意是,男子被女子辅导,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她为淮叶作证,目的是败坏穆清临的名声。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

    曲夫人和段夫人听完大夫人的话,顿时犹豫起来,难道这小娘子没说大话?

    刺史夫人沉吟片刻后,现场出题:“既然这样,那你谈一下丰州治理方略。”

    大夫人嘴里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了:“丰州治理方略?”

    刺史夫人看向大夫人:“有问题?”

    大夫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但心里慌得不行,淮叶答不上来,不光淮叶没脸,她面上也无光,尤其她刚才还夸了淮叶一大堆。

    她匆忙看向淮叶,祈祷对方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但一想到刺史夫人问的是策论,她觉得淮叶答不上来是必然。

    要知道策论不是拽几句古文,绉几句方法就能过关,它的难度在于高屋建瓴地给出一个可行的治理方案。

    范夫人连连摇头,这道题她家二郎作答也不一定出彩,刺史夫人这不是为难淮叶吗!

    江夫人却觉得刺史夫人干得好,就该给这狂妄无知的小娘子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夹着尾巴做人!

    淮叶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很有可能摸不着头脑,但她将丰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等方面的情况翻看了一遍,如今出口就是一篇策文。

    她说过,她押题向来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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