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八年春,陈彦年参加了三年一次的春闱考试,为了不打扰他,沈诗宜将清风堂关闭半个月。

    嫁给永修权半年多了,日子还算过的去,他们平日里都忙,最近刚好闲下来了,前几日永修权说起让她抽些时间去宫里和拓跋瑶光说说话,语气虽是正常语气,但她还是从中捕捉到一丝抱怨,陈彦年考试这个时间刚好,她可以去和婆婆说说话。

    到凌月殿的时候,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是拓跋瑶光的声音。乌尔纳扶着拓跋瑶光,看到沈诗宜进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拓跋瑶光艰难的坐起身,“你来了。”

    沈诗宜走上前关心问道:“额娘,这是怎么了?”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拓跋瑶光说着摆了摆手,乌尔纳带着殿内的宫女退了下去。

    沈诗宜留意到拓跋瑶光苍白的脸色,嘴唇发青,直觉不妙,“额娘,可容我看看。”

    拓跋瑶光将手伸了出去,沈诗宜三指摸在脉搏处。

    看着沈诗宜突然眉头紧皱,拓拔摇光问道:“怎么了?”

    沈诗宜抬头看了眼她,没有说话,专注的把脉,拓跋瑶光的心脉虚浮的厉害,整个人的精气已经亏空。

    沈诗宜收回手,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女人,“额娘,这病你早都知道了吧。”

    拓跋瑶光的眼睛避开沈诗宜的目光,看向别处,“一点小毛病,不碍事的。”

    见她这样,沈诗宜知道她还不打算说,索性直接说开了,“额娘咳血了吧?”

    面前的女人忽然变了脸色,一脸惊讶,想握茶杯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将茶杯掉落在地上,门外的人听到屋内声响,“娘娘。”

    “没事。”拓跋瑶光慌忙回答。

    “额娘忘了我是大夫了,虽然这个时代没有仪器,没法检测那么准确,但是额娘只怕是肺癌晚期。”

    沈诗宜说完,拓跋瑶光却释然的笑了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说完,叹了口气。

    “额娘,怎么不早些治呢?”

    “不想治了。”拓跋瑶光说着看向窗外,初春的阳光正好洒在窗前,外面的柳树发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拓跋瑶光一脸眷恋。

    “原本想过自杀的,但终究狠不下心,修权是个好孩子,还有对生命这般随意处置,我的道德会谴责我,得了这个病,或许是老天怜惜我,为我指了一条生路。”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拓跋瑶光苍白的脸上,沈诗宜默默的听着,看着女人眼角滑落下的泪水,终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她能体会她的煎熬,感同身受的弊病就是哪怕一句安慰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好了,不说我了,你呢?你嫁给修权有半年了吧,怎么样?”

    “还好。”沈诗宜淡淡回应。

    拓跋瑶光微微皱眉,沈诗宜的回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怎么,不开心吗?”

    “没有,没有。”沈诗宜连忙摇头。

    “还没有动静?”拓跋瑶光说着,看向沈诗宜平坦的小腹。

    “没有。”沈诗宜回答的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她。

    “也罢,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那我就放心了。”

    “今日之事,还请你为我保守秘密,特别是修权,不要告诉他。”

    “可是他最终还是会知道,要是最后才知道,这对他来说不是更加残忍。”沈诗宜忍不住劝说道。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拓跋瑶光说着起身,沈诗宜连忙扶着她,跟着她走到里侧柜子旁边,看到拓跋瑶光从柜子中拿出一个银饰的手镯,样式有些特别,古朴自然。女人将手镯戴在沈诗宜手腕上,沈诗宜连忙就要将东西拿下来,“带着吧,本来你们大婚就要给你的。”

    “额娘,是芷清不对,早该来看你的。”

    女人不在意般摆了摆手,搭着沈诗宜的手腕,又坐回了软榻上,“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听说,是当年永修权的外公亲自给打的,所以将它又传给你,也算是他们这一脉的延续。”

    沈诗宜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镯上,忽然觉得这个手镯像一种枷锁,拓跋瑶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劝她生个小孩。

    出了凌月殿,沈诗宜心事重重的走在长街上,听到前方的说话声,抬头看去,远远就看到了大着肚子,坐在轿撵上的沈香凝,轿子上的人也看到了她,立即让宫人加速前进,来到沈诗宜面前,“姐姐。”

    “温妃娘娘。”沈诗宜欠身行礼。

    “姐姐,不必客气的。”沈香凝说着却看了眼身边的贴身丫鬟。

    “沈姑娘是不会行礼吗?见了咱们娘娘可是要行跪拜大礼的。”丫鬟说道。

    沈香凝眉头一皱,“慧儿,放肆,沈姑娘是本宫的姐姐,你怎敢让她行跪拜大礼。”

    “可是娘娘,娘娘是娘娘,沈姑娘见了娘娘自然要行礼的,不然被哪一宫看了说娘娘不懂宮规,又要说咱们钟粹宫不懂规矩了。”

    沈诗宜默默看着这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拙劣演技,忍着弯膝的不适,跪了下来,“给温妃娘娘请安。”声音清脆响亮,一旁路过的宫人忍不住看了几眼,被慧儿一个眼神怒视回去,宫人连忙收起目光快步走开,沈香凝撑着脑袋,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沈诗宜,动了动下巴,慧儿立即会意,走上前,“沈家姐姐,快请起吧,你也别怪我,我也是为了我们娘娘好呢。”

    沈诗宜胳膊朝后一缩,避开了慧儿伸过来的手,“芷清不知礼数,还请温妃娘娘恕罪。”

    正说着,身后姜梦溪的轿撵停了下来,看着前面的沈家姐妹,姜梦溪恨透了她们二人。一个嫁给了她最喜欢的男人,一个夺了永靖渊对她独一份的宠爱。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御亲王夫人吗?怎么能进宫了?”

    没等沈诗宜回答。

    姜梦溪抢先一步,“奥,本宫差点忘了,自你嫁给御亲王后,皇上赦免了你,准你进宫了。”姜梦溪说着一脸的嘲讽。

    侧头看了眼大着肚子的沈香凝,“温妹妹,这都快为人母的人了,见着自家姐妹,还要为难一番,可小心老天爷看不惯你,责罚你腹中的孩儿。”

    姜梦溪说完,轿撵随即绕过她们,宫人朝前走去,沈香凝满脸怒容,恶狠狠的看了眼沈诗宜,随即起轿,追了上前,她可得赶在姜梦溪前面,不然皇后又要对她有看法了。

    沈诗宜想起身,可挣扎了半天也起不来,左膝盖疼的厉害,路过的宫人看向她,无言的摇了摇头,离她远去,没有一人上前将她扶一把。

    沈诗宜默默的移到宫墙处,伸手扶墙,借着手臂的力气,艰难的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朝宫外走去。

    马车停到王府门口时,车夫连忙下车伸手扶住了她,“夫人,您这腿脚可得注意着些啊,我看您这行走都有些困难了。”车夫好心提醒,却戳到了沈诗宜的伤心处,她低下头,快速从钱袋里拿出铜钱,递给男人,疾步上了台阶,走了进去。

    南越动荡,永修权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朝中事宜,小昭老远看到沈诗宜进门走路不正常的样子,立即放下手里的衣服,跑了过来,急忙将人扶上,“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去了趟宫里变成了这样?”小昭一脸的焦急,刚才沈诗宜走进来的样子,几乎站不稳,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小昭想也不想的蹲下身,“小姐,我背你回去。”

    沈诗宜看着小昭瘦弱的肩膀,虽说个头窜的比她高,但是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沈诗宜拉起她,“走吧,你扶着我。”

    沈诗宜固执起来小昭拿她是没办法的,只好小心翼翼的将人扶着,进了屋子。

    “小昭,你去将柜子里的药拿来,再去给浴桶里弄满热水,我要泡一泡。”

    小昭走上前将沈诗宜的左腿放在凳子上,将药递给她,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沈诗宜一边涂着药,一边看着小昭往浴桶加水。

    “小昭,辛苦你了。”沈诗宜看向小昭,满脸的心疼。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

    沈诗宜温柔一笑,“你去将姜片切成块,再加一把花椒和一小把艾叶。”

    “放水里?”

    沈诗宜点了点头。

    永修权回来的时候,沈诗宜正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听到推门声,沈诗宜并没有睁眼,男人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走上前去,俯身嗅着沈诗宜露在外面的脖颈,沈诗宜有些厌烦的往一旁躲开,男人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雾气腾腾的水眸,“怎么了?”

    “你也累了一天了,晚饭做了你最爱吃的咸酥鸭,快些去吃吧。”

    男人看着她晶莹剔透的肩膀,继续亲吻着,“吃你就好。”

    往日这句调情的话,沈诗宜肯定是受用的,今天不知为何,这话听在耳朵里,只觉一阵恶寒。

    沈诗宜不想让他看见,直接滑进了水里,男人嘴边突然空了,以为这是沈诗宜同她玩捉迷藏,立即笑出了声,“也罢,先去吃饭。”

    说完,男人走了出去,听到关门声,沈诗宜才从水里露出了头,双目呆滞的看着前方的青花瓷瓶,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尽管她摇着头想要将心头的声音压下去,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质问越来越强烈,【沈诗宜,这就是你要的婚姻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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