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旭穿着睡衣在窗边抽烟,边抽边打电话,那头是他办公室的秘书苏玲,公司有几天没去了,她在汇报情况。

    保姆云姨在楼上收拾房间,莉莉在餐厅中岛台准备午饭的食材,家里来了几个裁缝,是管家王诚请来给宁希量体裁衣的专业设计师。

    陈禾曾经也有过这种待遇,但她不喜欢,一口给拒了。

    管家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监控摄像头,是保洁在打扫房间时从主卧的花瓶里找到的。

    谭旭的手指修长,把摄像头拿在手里摩挲,通体漆黑,大小跟充电器插头差不多。

    无线摄像机,远控监控,大小不易隐藏,安放它的人似乎并不担心它会被正在被监控的主人发现。谭旭第一直觉认为这是陈兰芝的手笔,但神色一顿,又不确定。

    管家欠身说:“许是陈小姐想拿来要挟您的证据。”顿了顿又补充道:“陈兰芝小姐。”不是陈禾那个陈小姐。

    谭旭点了点头:“注意陈家那边的动静。”

    他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收拾陈兰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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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独自一人,边择菜边咕哝:说好了在家里不抽烟,这人才走了几天,就又抽上了,好好的客厅给弄得乌烟瘴气,以后伺候的不知道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宁希量完体之后,和管家一起得体地送设计师出门。谭旭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幽远,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一蹦一跳地回来,脸上的喜悦隐藏不住,见谭旭盯着她看,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是自己操之过急,他这样的人应该顶不喜欢女人贪慕虚荣。

    其实她错了,谭旭乐见其成,也并不在乎。他对她招招手,将人揽在怀里逗弄她通红的脸,说:“怎么了,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

    宁希用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颊,小声而羞涩地说:“没有……”

    谭旭突然失了耐心,由心底生出一股烦躁,放开她,起身倒了杯茶水来喝,漫不经心地打开电视看新闻。

    宁希想说什么,但见他喜怒无常,气场突然冷漠起来生人勿进,她一时也不敢出声。

    -

    不同的地点,同一片天空,下午三点钟的江城,太阳当空照。

    陈禾在房间里补防晒,她刚从医院换完药回来,县城南山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她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陈禾笑:“什么关系,怎么用得上交代二字了?”

    那头朋友仰靠在办公椅上,长腿往办公桌上一架,笑得放松,说:“你来了我也算有个伴儿了。”

    下午五点,一路颠簸,陈禾和妈妈何静开车到了南山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塔湾村。

    这个村子以贩卖水果为生,漫山遍野都是柑橘的清香。

    外婆的房子和果园都被妈妈的堂兄弟所侵占,在那样的农村,女生没有继承权。

    她和妈妈先去买了些礼物送到了堂舅家,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黄文宇就到了。

    他既是南山县农业科技推广站的工作人员,也是塔湾村里小有名气的新农人网红,代表着乡村振兴的一部分。

    早在北京,陈禾就和他取得了联系。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本科毕业后,她北上读研,而黄文宇考上编制直接下了乡,在她后来的N大读研时期,实验基地也曾一度选在了这里,因此二人算是纠葛颇深又相当要好的朋友,虽然彼此是异性。

    他给她物色了一处果园,面积大约十二亩,上有六百多颗成品柑橘树,树龄十年。由于看上这块地的人颇多,果园主人决定将之以竞拍的方式挂牌出售。

    十年十二亩地,起拍价十五万。

    十五万对陈禾来说不算大数目,但理智上来说也不算少了。

    许是她跟着谭旭太久,冰冷的数字还不如他随随便便对她出手的某一件礼品的价格,这对她的金钱观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另一方面,她还没有失了神智,明白妈妈身为江城市直公务员,在国家单位深耕二十余年,提了干之后,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

    她有些犹豫,她完全掏得起这个钱,说句丧良心的话,光是现在她包里随身携带的那条项链,就足够她盘下十个类似这般果园的土地。

    妈妈何静许是看出她的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说,投资不过是个资产迁移的过程,又没有打水漂,妈妈支持你。

    最终成交价二十三万,大概两千块钱左右一年一亩,是妈妈刷的卡。

    晚上回去,她把钱还给了妈妈,是她这么多年积攒的零用钱。每逢过年过节,她收的红包都有厚厚的一沓,妈妈不会没收,她也向来节俭,因此光凭着二十多年红包,她的手里也算宽绰。

    妈妈笑着收了,说女儿长大了,知道跟妈妈划清界限了。

    陈禾依偎在她怀里撒娇,说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哪能总花你们的钱,岂不是巨婴?

    妈妈渐渐收了笑容,不觉有些心伤,斩钉截铁告诉她:“年龄只是一个数字,成年或者独立与否与此无关,难道你想等到我和你爸爸八十岁之后,就对我们说,期限已至,你已经尽完赡养义务了吗?”

    陈禾一愣,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蔼地说:“禾禾,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妈妈挣钱是为了你,这不是绑架,这是妈妈的真心。”

    -

    黄文宇是个网红,带陈禾在田间地头参加的那场柑橘园拍卖会,在经过众人同意之后,被他精心录制了全过程,并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以他娴熟的剪辑,将成品发布到了各个短视频平台。

    视频当中,除了陈禾的妈妈何静,参与拍卖会的人,无一幸免,人均出镜。

    陈禾长得漂亮,尤其是以那样自然的风貌出现在无限风光的田园场景中就更是如此,如同美神降临人间,震人心魄。再加上一个高材生下乡振兴乡村的名头,一夜之间,黄文宇的那条视频的播放量以远超同行的佳绩,被送上了热门榜首。

    视频下面,众网友纷纷留言,问仙女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方,是否婚配。

    陈禾的朋友们纷纷打来电话或者发来消息祝贺,说乍一毕业,就找到了年入千万的工作,让她务必抓住这个机会,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网红。

    苟富贵勿相忘,红了之后务必带他们这些老同学吃肉喝汤。

    陈禾真是哭笑不得。

    她自己也看了那条视频,总时长不足十分钟,出镜人物颇多,方言横行。她在其中,露脸的镜头不过十余秒,清秀的面庞一闪而过,身姿纤丽,近景远景拍得都不甚清晰。

    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美得像女神一样离奇。

    黄文宇身为玩转媒体的高手,确实有点东西,她看到镜头里那个与自己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身影都会觉得恍惚,更不消说那些远在千里之外被炉火纯青的剪辑手段所蒙蔽的广大网友了。

    视频下面的评论,调皮的虎狼之词中带有一丝真意,她一排排扫过去,甚至与某些网恋即将奔现却又心事重重的网友产生了些许共鸣。

    那是一种害怕见光死的羞赧。

    -

    六月中旬的一天,谭旭带着宁希参加了一场宴会,饭毕和周兆昌他们又去了天丽。自打陈禾走后,他再度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包厢里不只有周兆昌这些和他极为相熟且要好的朋友,还有京圈里不常来往但都知道彼此姓甚名谁的故家子弟,簪缨世胄。

    昏暗的包厢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有人拿着手机给周兆昌看,说最近刚冒出头一网红,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捧,还没出来圈钱,但是已经先声夺人,开始造势了。

    周兆昌本不在意,随意瞥了一眼却傻了脸,夺过手机放了两遍。

    这不是陈禾又待是何人?只是他不太敢相信,霸道总裁的秘密情人,冷若冰霜,自命清高,给钱不要,却预备成为下乡圈地的职业网红一枚,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哪有跟着她的金主来钱快?

    犹豫半天,他越过李海宴,到底把手机递给了谭旭。

    谭旭一开始不明白,笑着往后闪了身,推拒说:“你干嘛,什么表情?怪模怪样的。”

    他划了两下,刚开始掠过去都没看清是陈禾。

    但是,他不认识,坐在旁边侧看的宁希却一眼认出来了。周兆昌给她看过陈禾的照片,让她模仿她的气质与穿着。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陈禾?”

    谭旭也早已反应了过来,闻言扭头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荷叶领衬衫几乎被他抓破。他冷声问:“你认识她?”

    面目森然可怖。

    宁希被吓了一跳,几乎老鹰捉小鸡似的被他揪了起来,屁股都挨不着沙发座。她结结巴巴,直接出卖了周兆昌,手指颤颤巍巍指向他身后,说:“周哥说的,不然他也不会把我送给你。”

    周兆昌浑不在意,反而调笑谭旭,痛失了一位即将成为千万网红的前女友。

    谭旭泄了气,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拿起手机出去了,卫生间里给那人打电话。

    铃声响了半天,陈禾才接了,她正在收拾屋子,已经预备在乡下住了。

    前些日子,她跟妈妈一起在塔湾村承包了一处果园,后来又与堂舅商议,让她以每年五千块的租金暂住在外婆的旧房子里,爸爸帮她找人简单修葺了一下,她直接就从市区搬了下去。

    虫鸣悠扬,月光如银,她在院子里接了谭旭的电话。

    身隔十万八千里,她也没必要事事都瞒着他。

    “你在哪儿?”谭旭开门见山。

    “怎么了?”陈禾听出他语气不好,夜晚十点多,不知道又在哪里鬼混。

    “那个视频怎么回事?”

    陈禾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回答说:“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就是一不小心。”

    “你想当网红?”谭旭口气不悦。

    “没有。”陈禾实话实说。

    “最好是,不然我饶不了你。”

    “神经病,关你什么事?”她犟嘴。

    “别以为离得远我就抓不着你。”

    “那你来啊,只要不怕我再抹了脖子。”她冷哼一声,谁还不会气人了。

    谭旭一愣,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伤,竞阳回来一五一十都对他说了,说伤口不深,无甚大碍,只需静养。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钉嘴铁舌呢?”谭旭点了烟,忍不住想笑。

    电话里突然传来狗叫,声音听起来遥远又仓皇,他皱眉摘下烟,突然回忆起了视频里的田间地头,问:“你在哪儿?农村?”

    陈禾点了点头,弯腰拍死了一只蚊子,说:“嗯,打算长住,比你那独栋别墅差不了多少。”

    谭旭没空跟她贫嘴饶舌,教训说:“安不安全?别瞎折腾,我又不去为难你。”

    “我又不怕你,”她直说,“我小时候就住在这儿,这是我外婆的房子。你放心吧,左邻右舍都住满了人,我好得很。”

    谭旭没了言语,也不好说想她。

    彼此沉默了半天,陈禾说要挂电话。他说:“再等等。”

    陈禾问:“等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想再听听她的呼吸声。

    静谧的夜晚,吵闹的会所,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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