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洒顺天,灯火阑珊。

    张映楚伏在梁顶,抽出腰间利刃不动声色地掀开一片瓦砖,俯身以耳倾听。

    她借着浓稠的月色,一身夜行衣完美的掩藏在了其中。

    屋内有两人正在交谈,昏黄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杨府尹品着前不久刚进贡的江南名茶,一面与李主簿交谈:“你的意思是,这批赈银,你想中饱私囊?”

    李通判谄媚地笑着,道:“不是下官,是大人您呀。江南水患来的突然,人死的死,逃命的逃命,这赈银最多也就是重新修葺房屋罢了。这顺天谁不知道,府尹您为了各州一直是尽心尽力,下官也不想看到府尹如此委屈自己。”

    杨府尹面上看不出神色,只道:“所以李通判不请自来,只为了给本府出谋划策?”

    李通判见杨府尹杯中茶水已尽,不急不忙地提壶为府尹重新续上,方道:“下官自然是想在府尹这里讨一点肉吃。从今以后,愿为府尹效犬马之劳。”

    杨府尹眉梢一挑,李通判上前与杨府尹耳语了什么。

    这厢张映楚还在再听些什么,忽然耳后旋起一阵劲风,她急忙偏头才堪堪躲避。

    几根青丝落地,利箭划破黑夜,刺中了梁顶上的砖瓦。

    下头的杨府尹惊坐而起:“什么人!”

    张映楚循着利箭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男子立于黑夜,眉眼依稀,却不难看出容颜俊美,俨然是个矜贵公子。

    那男子一身青袍,却被黑夜渲染成了黑色,在夜风中随风舞动。周身威严四散,叫人不敢靠近。

    张映楚脚下生烟,脚尖轻点脚下砖瓦速速离去。那男子却跟着张映楚,紧追不舍。

    张映楚落于一棵桃花树下,抽出腰间匕首迎面向男子刺去。

    那男子反应迅速,猛的攥住张映楚纤细的手腕,另一手往她臂膀击去。

    张映楚手中匕首应声而落,她挥起拳头向男子的腰腹砸去。不料被男子掌心钳住,张映楚脚尖一点粗壮的树干,身子在空中翻转几圈。

    一时间,桃花散落,于空中飘舞。

    而那男子瞥见了张映楚身上的腰牌,却并未看清上方刻的字:“你是宫中的人。”

    张映楚披风一旋,几枚飞镖汹汹飞出。她趁男子侧身躲避之时,迅速跳上了梁顶,不刻便没了踪影。

    待京兆府上的护卫赶到之时,现场已无一人,只有落了满地的桃花。

    灯光再一次笼罩了锦绣宫。

    殿内,张映楚跪在屏风外:“奴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屏风模糊了宸妃的身影,她轻踩莲步从屏风内走出,俯身扶起了张映楚:“无妨,至少那杨长兴的把柄落到了本宫手里。”

    宸妃上下打量着张映楚,眉眼尽是关心:“可有受伤?”

    张映楚就着宸妃的手起身,摇摇头,只见宸妃又道:“可知是何人拦你?”

    “小崇王,裴行远。”

    她一字一顿道。

    ……

    张映楚回到房中,猛的想起了什么。

    她的红瑙簪子不见了!

    她出宫办事时,因忘记将它取下,便小心翼翼藏在了腰间。而她与小崇王一番缠斗,那簪子到底在何处也未可知。

    于她而言,落在谁的手里都不是好事。

    红瑙为前朝所产之物。自前朝覆灭以来,已无人开采。若是红瑙簪落在了京兆尹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张映楚坐在桌前,凝视着烛台上的灯火。

    烛火映着她的面容,她神色决绝。

    夜风阵阵,吹的屋内的木窗咿呀作响。

    张映楚不禁想到了黑夜中一身青袍的男子。

    如果是他拿到了呢?

    会告发她吗。

    次日,京兆府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顺天。

    杨府尹更是于堂前怒斥,称若不将刺客缉拿归案,他便自请辞去府尹一职。

    彼时坤宁宫,炉香四溢,太后侧躺于榻上,碧喜正跪着伺候。

    “宸妃,你有心了。”

    太后说这话时,并未睁眼,语气也轻,仿若一声叹息,却又没有任何情绪。

    宸妃正欲回答,只见太后不紧不慢地睁开眼,一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盯着宸妃:“你是前朝弃妃,却待哀家如亲生母亲一般……是哀家辜负了你。”

    宸妃闻言,二话不说便提裙跪下:“若非承蒙天子深恩,陛下与太后您信任臣妾,愿意放臣妾一条生路,臣妾早已是白骨一滩了,何来辜负之说。”

    太后的眼神似有零星点点的笑意,她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听闻京兆府遇刺,哀家倒是想不出来,何人敢刺杀京兆府?”

    守在殿外的宫女突然躬身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崇王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候在宸妃身侧的张映楚身躯一震。

    太后却是喜笑颜开:“快请他进来。”

    不刻,还是如昨日一般的青袍男子徐徐步入了殿内。

    张映楚却不敢看他,一直低着头。裴行远经过她时,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涌入鼻腔。恍惚间,张映楚想起了昨夜在桃树之下二人的际遇。

    男子提袍跪下:“臣,特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安,宸妃娘娘安。”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宸妃,游移到了一旁的婢女身上。却并未多做停留,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太后下榻搀扶着裴行远,示意他起身:“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哀家知晓你刚刚回顺天,不必这么着急就来看哀家。”

    裴行远与宸妃一同入座偏席,位置不前不后,恰巧就在张映楚身旁。

    张映楚的视线内,能看到男子用白色发带高高束起的马尾。视线往下,就是男子伟岸宽阔的臂膀。

    男子身形高大,端坐时仪态也极好,贵气凛然。

    怎会有人生的连背影也如此完美……

    张映楚在心中暗想。

    “阿楚,倒茶。”

    一声呼唤拉回了张映楚的思绪。

    她回过神,只见席上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她福身应道,而后提起茶壶,一点点续满空空如也的茶盏。

    在行至裴行远身旁时,她微低着身子,尽量不让茶水溅出。许是她精神高度紧张,提着茶壶的手竟有些颤抖,茶水也随着她颤抖的幅度有些溅出。

    下一秒,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腕,待她稳稳将茶水倒满以后,便收回了手。

    张映楚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男子。

    裴行远依然神色自若地与太后交谈,仿若无事发生。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称赞道:“嗯,入口即化,香润可口,不愧是江南名茶。”

    “说起江南,臣倒是想到了前不久江南水患。”裴行远放下了茶盏,眸光渐渐变得高深:“陛下一心为民,特地拨了大款的赈银以助江南渡过凶险之期,实乃江南之幸,明檀之幸。”

    太后道:“昨日京兆府遇刺,莫非那刺客是冲着这赈银去的?”

    裴行远却是偏头看向宸妃,眼里染上了笑意:“宸妃娘娘觉得呢。”

    “依本宫看,多半是了。”

    “嗯,哀家也这么觉得。”

    张映楚紧抿薄唇,裴行远心思缜密,刚刚是有意将火苗引到宸妃身上。

    奈何一个久居深宫的妇人,太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昨夜刺客的主谋就是宸妃。

    也无人可知,适才裴行远透过宸妃,究竟看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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