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不知如何作答,身子一震,方才还搭在她胳膊上的手陡然一松,垂在身子两侧,老妇人仍沉浸在哀痛之中,泪水与雨水糊了满脸,未曾注意到景安这厢。

    “看来连大人也不知道,老身命苦,好容易有个可以傍身的外孙,老天竟然也夺了去。也或许是这逆子骗了老身,根本不在宫里当差,也许在别的地方。”

    她说话因为哭腔已经不大利索,干涸的嘴唇已经哆哆嗦嗦,只得伸手抓住景安的袖子,想借把力站稳。

    “大人!”

    景安只得忍受着她的悲痛,看着她见得不到自己的回应而涕泗横流,心里像是有百只蚂蚁般乱啮,酸涩不已。

    他自然知道采青大娘口里的“景安”是谁,毕竟他在承明殿那场大火活下来之后顶替的一直都是“景安”的身份。

    顶替了将近九个月,如今被他的亲生外婆寻到,谁看了能不道一声机缘。

    承明殿是储君所居之地,除了有三师教导着,为保护储君安危,更是养了不少死士。

    不得见光,不计生死,只为保护太子。

    “景安”便是这批死士里的佼佼者,考取进士后经过层层选拔就进了承明殿,太子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样貌出众,最重要的是懂得隐忍。

    这样的人的确配辅佐储君。

    只可惜“景安”当夜为了护送太子已然成了承明殿五百冤魂之一。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哭得肝肠寸断的采青大娘,皱了皱眉,脑子里嗡嗡嗡的疼。

    雨势忽然加大,哗哗地往下浇。

    *

    八月十五很快来到,院中栽种的金桂已经吐蕊,散发馥郁的香气。几片花瓣便成一朵,结成糕点上那一抹蜜糖。

    “沈姑娘,岑娘还没回来吗?”

    张婶今日换了身月白色衣裳,低低挽了个发髻,脸上的笑意冲淡了些愁苦。手里端着食盒,进了小院喊着沈荠。

    沈荠正在为几位要好的夫人钩织锦囊络子,今夜要举办场中秋灯会,若是能在灯会前赶制出来一一送过去,就是再好不过了。

    她抬头见是张婶,接过食盒,让张婶坐在石墩子上。

    继而手中针线不断穿梭,等最后一个珠子缀上,素手捻成了个结。

    “还不知,前两日方来信道是家里有些地契还未疏离清楚,若是等那边事一了就过来了。”

    “许久不曾见她,还怪想的慌。新做了些桂花糕,许久未做,手艺有些生。”

    她提及桂花糕时有些伤感,沈荠停了手中动作,知道她是想起陈应清了,陈应清在世时最爱张婶做的桂花糕。

    如今桂花依旧,人却不在了。

    每逢年节就是陈家母子最快乐的时候,一个早早便放下书本归家,一个早就生好火准备过节的月团。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苦尽甘来,偏偏命运弄人,让张婶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果陈公子还在,想必不会让您如此伤感。”

    “我知道的。”张婶从袖中拿出手帕来擦了擦眼角,怕触景生情,越哭越令人伤心,便岔开了话题。

    “景公子去了已有半月,可有回信?”

    沈荠正在翻捡布料的手一顿,这像是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与景安分开的这半个月,她已经很久不曾听别人提起过他。

    岑娘不在,他也不在。连云坊又恢复成沈荠一个人在时的模样,孤寂冷清,而她也在重复之前的事情,染布、进布料、送货,与人联络,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

    且不说这山高路远,寄一封信困难重重。他不曾寄信,她也不曾去信。

    两个人好似在博弈,像是无形的抗争。

    好似在这场感情游戏里,谁先动心谁便输。

    只是连她也说不清是谁先动的心。

    沈荠摇了摇头,随后又恢复动作,将包袱皮抖了抖,张婶也起身帮衬着将一齐要送走的东西都装进去。

    她见沈荠沉默不语,还以为是景安是不辞而别,不由得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哎呀道:

    “他何时走的?怎地不与你说一声?我就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男子就是靠不住,说走就走,眼里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婶脾气一上来,嗓门就大了些。

    沈荠离她又近,被唬一跳,但又怕张婶会错了意,决心还是要解释一番。

    但仔细听话里的意思,原来张婶将景安误会成了负心薄幸的男子。

    话本子有很多这样的男子,在进京赶考途中,利用妻子达到目的便抛妻弃子,做了最凉薄的负心汉。

    若不是她知道景安进京的真实目的,恐怕也会产生这种错觉。

    一种被抛弃的荒凉感。

    “张婶……我……”

    “不必再说了,沈姑娘,这个景安来自蜀地,此次又去了那里,不是走是什么?”张婶越想越气,双手叉着腰,怕是想到什么可怕之处又压低了声音道:

    “他是不是在那边还有妻妾?”

    沈荠哭笑不得,她在想张婶是如何产生如此多的想象。

    但景安的行踪属于私密,她也不好向张婶和盘而出,只得拉了她重新坐下,拣了重要的说:

    “没有没有,景安此次去是上头的决定,多少时日,做什么,都是上头的意思,他也作不了主。眼下已是八月,我这里还是乱糟糟一团乱麻,要无张婶帮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张婶听是沈荠亲口说的,还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下来。

    只是语气依旧多了些对景安的怨怼,眼里对沈荠是实打实的心疼。

    “话是这么说,总不能一封信不回,待他归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才成婚多少时日,就敢如此行事,你生得如花似玉,人又好,他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定不饶他!”

    沈荠知道张婶的性子,也知她是把她当女儿看待,心里不觉一暖。

    若是母亲还在世,恐怕也会这般同她说罢?

    她放在膝上的手有些抖,鼻间还萦绕着桂花淡淡的香气,眼睛却湿润不已。

    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占据,那滔天的恨如藤蔓般紧紧包裹着她的心脏。

    如果不是这些刽子手,她还是沈太师最宠爱的嫡女,还在母亲膝下尽孝。

    靳奚,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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