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荠微微犹疑,却还是继续手中动作,佯装惊慌失措道:“多谢娘娘给予沈荠进宫机遇,沈荠必当万死不辞。”

    既然已经进宫,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苏芸云反倒笑出声,将抬起的胳膊放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此时只能看见沈荠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几朵疏落的绢花。

    简朴至极。

    沈荠此时已经直起身,将那条软布收好重新放在托盘中。

    “此次量衣已经完成,待沈荠回去细细琢磨,先前‘相思’时间过于紧凑,略有不足,此次还需改进些技艺,不过请娘娘放心,您生辰前定能穿上它一展芳华。”

    还未等苏芸云启唇,就听一阵踢踏声,随后还有隐约宫人的劝阻声。

    “陛下慢些!陛下!”

    来人正是靳奕,他一路跑着过来,见着苏芸云便扑在其怀中,隐隐带着哭腔。那宫人只好止步,躬身向苏芸云行了一礼。

    沈荠见状跟着殿中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

    只是眼下靳奕无暇顾及他们起身,苏芸云怕传出去有损天子颜面,将他一张泪水扑簌簌往下坠的脸捧在手上,关切道:

    “怎地弄这个样子?”

    从沈荠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靳奕与苏芸云的动作,只能凭借回荡在殿里的声音判断。

    只听靳奕抽泣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气。

    “他凭什么如此颐指气使,难不成他才是皇帝?”

    苏芸云一听脸色骤变,忙将侍女等都遣了出去。

    沈荠本也识趣退出,却被靳奕一瞧,只觉眼熟,将她留住。

    “母后,她长得很像画像的仙女姐姐。”

    画像?

    沈荠眉头微蹙,难不成是小皇帝觉得她貌美将她比作画像的人?

    先不论她不觉得自己相貌能让靳奕过目不忘,单就说在苏芸云这般标志人面前,能得当今天子称赞就已是尴尬至极,怎能不让苏芸云吃味?

    好在靳奕见到稀罕事便将难过事忘得一干二净,怀揣着好奇走到沈荠跟前,将她看了两眼,难掩兴奋道:

    “母后,景帝师在给朕讲学,课后画过她的小像,真的一模一样。”

    沈荠这才看见他的真容,与苏芸云三分相似,满是稚气的脸还未张开,此时正挂着两道泪痕。

    虽与靳奚同父,但半分相似也无。

    沈荠忙跪下行礼,“陛下谬赞,沈荠资质平平,承蒙娘娘不弃,得见天颜,实属三生有幸。”

    她心中本来还在忐忑,原来是景安所画,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何滋味。

    也不知景安所到何处,不过再无北戎消息传来。

    她咽下苦涩,本想将他在心中深深藏起,谁知被人单反复提起,以至波涛汹涌,不可抑制。

    苏芸云一听“景帝师”三字脸色微变,此时气息略有不稳,身旁侍女眼尖将她手腕扶住,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她这才镇定下来,犹疑问道:

    “沈掌柜,景大人是你何人?”

    沈荠紧紧攥了下手指,感受到一股子痛意,才不至于失态。她自然知道当日苏芸云给景安下药欲行不轨,只不过倒成全了她与景安。

    只是如今这般问,想来要问的不至于此。

    “回娘娘,景安正是沈荠夫君,在家中不曾一次听他提及过娘娘与陛下对他关怀备至,只不过一直未寻到合适时机向娘娘亲自道谢,还望娘娘与陛下海涵。”

    “他真如此说?”

    苏芸云目光颇为复杂,不知是听到景安是沈荠夫君感到讶异,还是听到景安在家提及到她而感到不可思议。

    心里起了一丝隐秘的悸动。

    待听到沈荠肯定的声音后,她与侍女对视一眼,不知不觉间眼中划过些许欣喜,沈荠这才觉得此时她的笑意比方才的更真切。

    但那笑意稍纵即逝,沈荠只觉是否自己花了眼。

    “罢了,你先回去罢,不知三日之内可能制的出来?”

    她按了按额角,像是疲惫的模样。

    “是,沈荠必定尽力而为。”

    *

    茫茫塞外,黄沙满天,只余天边丝丝缕缕未尽的夕阳。

    边境苦寒,常刮夹着沙石的风,稍不注意就蒙了满脸沙。

    茫茫黄沙中,并肩行着两匹马。

    只不过一个铠甲峥嵘,一个青衫布衣披上了黑氅。

    景安听着耳边狂风呼啸,不觉抬手挡了挡风沙,惹得那人爽朗一笑。

    “不知表哥可住的习惯?”

    景安回过头,与谢瑾瑜纵马十里,这还是二人此行第一次的对话。

    夕阳照在他铁寒色铠甲上带着柔和光芒,马尾高束,薄唇凤眼,露出飒飒英姿。

    景安约莫掐算一下日子,几日前他率众奔向边关,先是与守北军汇合,用虎符稳定军心,寻一水草丰美之地栖居。

    虽人心难定,也有质疑之声传来,但将叶亭贞的名号搬出来,个个都噤了声。

    惹人不禁心里冷笑,大启如今倒要姓叶了。

    随后便马不停蹄来找谢家军残部。

    谢瑾瑜第一眼见到景安时还以为是北戎攻破了防线,本想率众歼敌,谁知景安掏出虎符,低声道了声“表弟”二字。

    谢瑾瑜在家中排行最小,只是先前两个哥哥英年早逝,再无其他兄弟表亲。依稀记得是有个尚未谋面的太子表兄,但也早早入土为安。

    怎地又多个表哥出来?

    他心中尽管诧异,但此处偏远,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景安敢使出奸计,他第一个就能把人扔沙地里喂狼。

    又默默将景安观察两天,发觉他除了生活习性挑剔,也没别的不足,明里暗里将他探问几番,竟然发觉不论是学识还是策略都极有天分。

    再加之谢君堂曾提及过太子,因而他心中怀疑少了几分。

    只是论谁无凭无据站出来都不可能完全信任,谢瑾瑜与他说话总是隔了一层。

    景安并不在意,此番他要的是谢家军与守北军的兵权。

    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谢家营帐里自然是比风餐露宿强些,多谢表弟款待。”

    谢瑾瑜笑得开怀,一夹马腹,追上景安的马。

    “接下来,表哥如何部署?”

    景安顿了顿,目光望向夕阳隐没的地方。

    “你想不想为谢将军报仇?”

    “想!我做梦都想!”

    谢瑾瑜一听他提起父亲,神色愠怒,控制不住的挥了一下手中长鞭,甩在马身上惹得马嘶鸣长叫,马蹄抑制不住踢踏,四周尘土飞扬。

    “自从父亲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死,连带我也再无法回京后,我没有一日不在谋划复仇,只可惜谢家军不再,只余下我们在这里驻守边关,连骂一句叶贼也做不到。”

    他说到激动处脖颈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

    景安将他望一眼,“那原先的守北军将军不会是表弟的手笔吧?”

    依据这几日他在边境的观察,北戎人打仗只是在试探大启虚实,除了斩杀使者外,就一直处于观望态度。不可能好端端去招惹守北军,更遑论去杀了他。

    何况幕后之人心思滴水不漏,能毫无征兆杀一军将领,想来也是有勇有谋之人。

    而在边境,除了谢瑾瑜还能是谁?

    “不错,确实如此。”

    谢瑾瑜没有否认,他手握缰绳,将目光转向了远处,升起的袅袅烟雾夹杂着淡淡烤肉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我只怕还不够乱,这趟浑水要是再乱些就好了。只是叶亭贞也不知是我杀的,反而把表哥派来了,只是不知表哥面具之下的脸,是否就是那张让我等魂牵梦绕的容貌?”

    景安淡淡一哂,未尽的光衬得他身影愈发单薄。

    “现下时机未到,谢小将军可愿随我一起打到汴京,逐叶贼,还清明?”

    谢瑾瑜见他神情郑重,不像是作假,尤其提起谢君堂时他表情真挚,想着横竖也是一死,与其在边境染尽风霜,不若去汴京为父亲与谢家军讨回个公道。

    “不好了,不好了!北戎进攻了!”

    “将军!”

    “我……”

    谢瑾瑜刚要启唇却被打断,只听得身后马蹄声飒踏,那是他的副将来寻他。

    “怎么了?慢慢说。”

    那副将气喘吁吁,事态紧急,还未等气喘匀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便道:

    “北戎……派了一小拨军队来了月亮湾,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在打了。”

    “月亮湾?”

    景安与谢瑾瑜对望一眼,月亮湾是守北军驻扎之地,按理说打到家门口了怎么也轮不到被朝廷抛弃的谢家军。

    难不成是守北军没有主动出击?

    他心里一冷,风正好将黑氅毛领吹起,也将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你先去,援军随后就到。”

    随后夹紧马腹,往月亮湾方向跑去了。

    谢瑾瑜拿手挡了下口鼻,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愈行愈远的身影。

    “将军,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守北军早就名存实亡了。”

    “随他去。”

    *

    夜幕随后缓缓而至,沙漠中篝火簇簇,景安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完全黑天前抵达月亮湾。

    他望着席地而坐的将士们,各个围在一起生火烤肉,丝毫无大战来临前的紧张与肃杀。

    此时正有人看见他,一脚将藤条围成的门踢开,嘴里还咬着一只喷香的羊腿。

    “喏,大人回来了。”

    他与这些将士相处时日不长,迄今为止只认识几个副将,还是先前被斩杀的将军心腹。他们对于这个表面文弱的景安并不心悦诚服。

    那几个副将正围在一起吃酒,见景安依然坐在马背上也不起身,只是客套一句。

    “景大人是从何处回来,不妨与我们兄弟吃杯酒再回营帐歇息?”

    景安冷眼斜睨了他们一眼,厉声道,“如此倦怠,怎可杀敌卫国?”

    这句甫一出来,本来还碰碗吃酒的声音顿时湮没。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有的本就是酒鬼,被打乱了兴致此时酒色上头,涨红了脸,悄悄把搁在脚下的佩剑摸在手中。

    “大人……大人,嘿嘿,这不是将士们有兴致在一起吃些酒暖暖身子嘛,大人也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一杯罢?”

    离景安最近的人站起来,想缓和些气氛。

    谁知被景安冷厉的眼神给怔住,也不敢吭声了。

    “我大启军法严明,怎能藐视军法肆意妄为。离此处不到二十里,北戎军队已至,不去带兵打仗,只知酗酒享乐,实不是我大启男儿所为!”

    此时饶是脸皮再厚,在座的也喝不下去了。

    此时一个副将颤颤巍巍拿起剑站起身,景安认得那是宋明。

    宋明酒意上头,被人打搅兴致当然不快,看马上这个长相清秀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联想到若不是这小子横插一脚,他才是守北军的头,又何必屈居一个副将之位!

    这般想着,不顾同桌人阻拦,便走到景安面前。

    “老子带兵打仗时,你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你懂什么是打仗么?”

    景安不被这激将法所动,脸色与皎皎月色相溶,显得冷酷无情。

    “差点忘了,宋副将,莫不是北戎许了你什么好处,比如谈成某种交易他们就可不会来攻打守北军。怪不得你们在边境数十年,不曾与北戎正面起冲突,可依然享有朝廷拨款,这般两面三刀,怪不得有如此雅兴,北戎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还有如此雅兴。”

    他声音不大,却如刀子字字刮在宋明脸上。

    宋明此时被冷风一吹酒也醒了不少,听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心里不禁忐忑起来,见周围人神情异样,那一刻他仿佛以为自己通敌叛国被发现,心里愈发紧张。

    “姓景的,你别……别血口喷人!老子为人那是有目共睹,又何必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置喙!”

    “如今谢家军残部在前方杀敌,而你们在身后寻欢作乐,哪一点像个大启子民?”

    此时马扬蹄嘶鸣,篝火正旺正熊熊舔舐着木柴,景安声音回荡在这不大的区域中。

    “是大启男儿的,请随我一起!若不愿走的,在王爷面前也不介意再添一笔。”

    景安说罢,调转马头。

    众人闻言皆醒,有的还在观望,犹豫不决有的面带愧色,像是感触颇深。

    只有宋明一脸恼羞成怒,他见不得景安如此鼓动人心,在酒的掩护下,一股子巨大的愤怒将他湮没。

    直接将未出鞘的剑拔出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景安后背劈去。

    “小心!”

    话音未落,景安身子一躲闪,那剑堪堪划破黑氅。随后他将手往后伸,两指夹住剑身再稍微使劲,剑便折转方向直直往宋明胸膛处插去!

    血色蔓延,溅了景安一身。

    “呃……”

    宋明像是不敢置信,瞪大了双眼,随后直直倒了下去。

    “随我杀过去,违令者,亦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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