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番溺水之祸,祝萸本以为又要在床榻上将养许久,却没想到几日后便觉得身子气力已足,不复落水前的虚弱常态,反而更加爽利。江夫人见此终是安心下来,只道是陈大夫的医术更精进了。

    救命之恩,应是要当面答谢,于是江氏夫妇备好谢礼,带着祝萸前往薛家祖宅。

    “这么多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秀丽可人了。”进门拜见过薛老爷薛夫人后,薛夫人便亲热地拉起祝萸的手赞道。

    祝萸心想这薛夫人真不愧是平时操持家中生意的,待人接物十分热情自然,她无法以言辞回应,只能福身答谢。

    “哎,可怜见的,这么多年还是没寻到医治之法么?”薛夫人见祝萸如此,颦眉叹道。

    就在这时,一名锦袍青年进门来,文质彬彬、身型瘦高,他恭敬地向长辈一一请安,最后目光落至祝萸身上,关心道:“祝萸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祝萸不知他是谁,转头望着父母,面露疑惑。见如此,薛夫人笑道:“这是我家二哥儿仰光。”

    薛家两位公子为双生子,长相酷似,祝萸脑海中闪过当日落水的片段,那水下的少年…全然不是眼前这位青年的模样。

    “缘何不见大少爷?”江夫人问道。

    薛绍安道:“我家大郎前儿祭祖后便启程回书院,备考今年乡试了。”言语中尽是对儿子念书用功的骄傲。

    江谦遗憾无法当面向薛仰杰致谢,又赞其这般用功不辍,定能高中。于是众人便纷纷开始聊起薛仰杰是何等的用功有出息,尤其是薛夫人,直说这大儿子是她前世修得福份今世来报恩的。

    祝萸盯着眼前的薛仰光一阵瞧,越发确认了这个模样不是当日救下她的水下少年,只是为何会如此,难道是她溺水时出现了幻觉…?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祝萸捕捉到了他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也许是有感应,他偏头看向祝萸,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来不及收回,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当日,两家长辈相谈甚欢,江谦与薛老爷也是许久未见了,酒过三旬后,薛老爷道:“贤弟,转眼光阴十几载,娃娃们都已成人,我们却是青丝变白发,都老喽。”

    江谦也感叹道:“是啊,想当年我与绍安兄一同求仕,如今绍安兄已是家业兴旺,而我不过空有虚衔,蒙荫祖上而已。”

    薛老爷摆手道:“运气罢了,若不是贤弟雪中送炭助我渡过难关,哪有我薛绍安今日!江薛两家的情谊该是代代延续,想当年弟妹怀胎时,我与你便说过,若是男孩即同我儿结为兄弟,若是女孩——”

    还未说完,薛夫人便笑嗔道:“瞧瞧,这是又喝多,开始话碎了。”说完忙吩咐丫鬟备些醒酒的甜汤过来。

    场面登时有些尴尬,这时薛仰光道:“今日听说祝萸妹妹要来,便去望春楼买了些点心,都是些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不知道现在可还喜欢?”

    薛老爷笑道:“是啊,光儿听闻今日祝萸要来,直等到你们快到时,才去望春楼买了这酪糕,想着新鲜的味道总是好些。”

    她尝不出里头桂花的香气,这些甜品对她而言也只是单纯的甜味而已,但她犹爱酪糕软糯带弹的口感。

    只是,终是甜腻之物,不可多食。

    归程途中,祝萸见母亲父亲一路无话,心下了然是为了方才席间之事,虽今日上门只是单纯致谢,但看见薛夫人急急打断之态,他们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一直都知道,即便她是这样的身体状况,父母予她的疼爱只增不减,她也明白及笄之后,父母所忧之事除了她的身体外又增了另一件。她拢住母亲的手臂,安慰地蹭了蹭母亲的肩头,江夫人握住女儿的手,百感交集。

    过了一旬,等祝萸都已经淡忘此事时,薛老爷薛夫人登门,说是替薛仰光提亲。

    当小莲上喘气不赢地跑来告知她此事时,祝萸只觉得自己看错了小莲所言。

    “薛二公子请求能见小姐一面。”小莲又复述了一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祝萸正编着手中的络子,若有所思,许久后,她抬头望着小莲,点头应了。

    小莲忙带祝萸到前院的水榭亭,祝萸看见薛仰光正负手等待,眼神望向远方,有些出神。

    见祝萸来了,躬身行礼道:“祝萸妹妹。”

    祝萸心里属实有些困惑,她虽对男女之情虽尚在懵懂,但也知这种事强求不得,江薛两家父辈虽是世交,但这些年距离远了,数年也见不过几次,且她知薛夫人并不喜欢她,为何今日一改态度?

    薛仰光道:“抱歉,今日唐突上门,虽是两家父母相谈,但还是要问过你的意见才是。如你不愿意,我会向父亲说莫要强人所难。”

    祝萸默然,拿起亭榭桌上的笔,写道:“是你的意愿还是薛伯父的意愿?”

    薛仰光道:“既是父母的意思,也是我之所愿。”

    见祝萸眼中仍是不解,薛仰光继续道:“祝萸,请你放心,这门婚事对于我并没有任何的强迫,我是真心求娶你。我知你心中有许多顾虑,但若你愿予机会,我会证明吾意之诚,绝无半分不齿之心。”

    是夜,月上梢头,江谦一人在书房,手执一卷,却并没将目光落在书上,而是思考着今日薛家夫妇上门议亲之事,虽然他早知这是薛绍安为当年相救之事的报恩,但此事确涉及到祝萸的终身大事,是以他没有当场表态。

    其实,他心中是偏向于答应的,毕竟他与薛老爷相交多年,也算知人其深,而二郎薛仰光,虽不如其兄薛仰杰那么有出息,且从小与祝萸一样身体羸弱,却也是个本分守道的孩子,如今更是担起家中生意的担子,只是薛夫人早前宴席间的态度又让他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他想为女儿寻的亲事,应是全面接纳祝萸,往后能够代替自己顾她、护她。若日后婆母是这样介怀祝萸的不足之症,只怕…

    恰在这时,祝萸端着安神汤,轻轻扣门。

    江谦忙敛去脸上的愁容,笑道:“进来吧。”

    祝萸将汤药放下,看着父亲手中的书卷,指问:“爹爹这是在看什么呢?”

    江谦回过神,瞧了瞧手中的书,道:“正读昭明文选,闲来无事,随手一翻罢了。”

    祝萸笑着从父亲手中取过书卷,将安神汤端至江谦前,江谦接过笑道:“阿萸费心了。”

    祝萸眼睛扫过书案上的昭明文选,翻开的那页正停在李令伯的陈情事表。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江谦将汤品饮尽,对祝萸道:“阿萸早些歇息吧。”少顷,见身边的人还未离开,江谦偏头看着祝萸,了然道:“阿萸是想问爹爹今日是否答应了薛家吧?”

    祝萸笑着比划道:“女儿什么心思都逃不过爹爹的眼睛。”

    江谦慈爱地望着祝萸,问道:“那阿萸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可愿意?”

    出乎江谦的意料,祝萸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江谦道:“我以为阿萸应该是不愿意的,能告诉爹爹为什么吗?”

    祝萸取过案上的笔,写道:“心悦之人,愿与之偕老。”

    江谦诧异道:“真的?你可不要骗爹爹,如果你不愿意,这门亲事退掉无妨的,爹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委屈自己。”

    祝萸继续写道:“他是个可靠的人,女儿愿将终身托付给他,请爹爹放心。”

    深夜,祝萸躺在床上,不能入眠。

    她对父亲撒谎了,薛仰光并非是心悦之人,可她心里明白,薛家是最好的选择了,及笄之后,父母便开始寻媒为她筹谋,可到底她的状况让镇上最厉害的说媒人也犯了难,与其这么搁置下去,继续煎熬着父母的心肠,不如应承了薛家。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如果能力所限无法善奉双亲,那么便不应再让其徒添愁思。想罢,心悦与否,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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