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江府空空荡荡,满地的血迹斑驳,撞的稀碎的门板,景象极其惨烈。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环顾四周,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只需带上银钱财物和适合赶路的保暖衣物。

    当看到妆奁台上还放着那只绣着祝余草的荷包,祝萸恍然间觉得这些时日的备婚和短暂的欢愉,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宁静生活,如今却是不能再奢望的幸福,祝萸将那几枚玉珠小心翼翼地放进这来不及送出的荷包中。

    还需要带着什么呢?祝萸强迫着自己去想更长远一些的打算,可一夜未眠再加上家人惨死的沉痛打击,让她精神恍惚,渐渐觉得眼前发黑,脚步也不由开始虚浮。

    “小心。”一旁的长珏见势不对,上前将她及时扶住。

    “多谢。”祝萸虚弱一笑,随后愣住。是呀,这一晚她流了太多的眼泪,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她竟没意识到从这少年出现时,两人便能正常交流。

    “这是为何?难道这也是仙法…?真好,你能…听见我说话…”祝萸喃喃道,随后陷入黑甜乡。

    长珏看着怀中的姑娘,神色复杂,少女的容颜是那样陌生,却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熟识,似乎某一处飘渺的记忆被他遗忘在了角落…不过,那场浩劫中,他遭受了元神离体的极刑,确实有太多的记忆碎片无法拼凑完整了。

    他唯记得的便是,为阻止当年那场浩劫,太多的神明牺牲陨落了,而他作为广成子座下唯一修炼出仙格的法器灵玉,也被人将元神抽离本体,涅槃进入轮回…只是长珏不解为何他的元神能保全在这位名唤江祝萸的姑娘身上,而又为何她还会拥有忘川神女的五髓法魄的其中一魄。

    两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隐藏在幕后的始作俑者用祟气侵蚀了忘川神女的神格,蛊惑神女堕落后,却发现神女的神格本是天地之灵所化成,而一旦被祟气所染,便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于是那位幕后黑手便将神女的神格裂分为五髓法魄,想通过活体炼化一遍又一遍,涤洗法魄,待将祟气除尽,方能为其所用。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江祝萸姑娘便是其中一个承载器皿,而她身上拥有的便是忘川神女的眼髓法魄。

    倒在怀中的姑娘很轻,长珏打横将她抱起,怀中人均匀地呼吸着,眼角仍挂着未干的泪痕,单薄的身形让他感觉仿佛稍微用力便会将她弄伤,他小心翼翼探到祝萸的腕间脉搏,所幸这姑娘已只是累极昏睡了过去。

    天色昧爽,巷口只有零星早起的走卒商贩,因此长珏抱着祝萸从江府宅邸中走出,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既然凶手未得逞,势必会再有所行动,而江府阖府上下一夜人间蒸发的事马上也会引起官府介入,眼下要紧之事便是离开这里。

    只是现下怀中的少女还未醒,那串珠究竟从何而来还需等她醒来再细问,好在长珏在广成帝君座下修行之时,有到人间除祟斩邪的游历,人间诸事他倒算是熟稔。

    于是,长珏便在马行雇上一辆马车,带着祝萸离开了清平镇往更大的州府去了。

    青州城中,悦来客栈的掌柜刚嘱咐伙计把店门打开准备开张。便有一少年抱着一昏迷的少女前来投宿,那少年解释道二人是兄妹,前来此处寻医治病。

    掌柜见他神色端静,相貌俊美,不像是什么奸邪怪盗之人,虽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让两人在店内住下了。

    混沌中,祝萸又梦到了自己变成了一株草,不过这次她身边却多了一个人,那人幽幽停在河边,站了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祝萸想问那人为何要叹气,却奈何自己只是一株小草开不了口,且没有视角看不见着那人的容貌。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的祝萸,蹲下身来观察道:“有意思,竟然是株有灵识的祝余草。”

    是啊,她原是一株祝余草,生长在忘川河边,这里长着大片的祝余草,而她不过是其中一株而已。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祝萸好奇地问道。随后她感受到了那人的手抚上了她的枝叶,温柔道:“我能听见,小祝余。”

    于是,那人后来每日都会到河边此处,与祝萸说话。有一天,那人问祝萸:“小祝余,想不想化形?”

    祝萸答道:“当然想!只是我道行太浅了…也不知何能何月能将这根茎修炼成双脚。”

    那人却说:“不打紧,我有办法。只是,小祝余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随即,那人将手点在祝萸一片叶脉上,祝萸能感到一股灵力流向身体,带着自己从混沌走向清明,身体越发轻盈,直到修化出了双手双脚。她兴奋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想抬头看看这位让自己化形的恩人,却又身体一滞,陷入黑暗。

    从梦境中挣脱后,祝萸幽幽睁开眼,慢慢支起身体,观察到这是一间客房,她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哪一处是真实而哪一处又是梦。

    那神明少年见她醒来,马上端了碗汤药过来:“姑娘,先把药喝了。”

    祝萸看着长珏,渐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长珏道:“你刚醒来,身体还虚弱,我去外面看看有无吃食,你且安心在此处等我回来。”

    祝萸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待长珏,慢慢整理思绪,她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要问长珏了。

    不一会儿,少年便返回了,带了一些清淡的温粥与吃食,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用了你包内的一些银钱。”

    祝萸则摇摇头表示不碍事,她沉默片刻,道:“长珏仙君,我有一些问题需问你。”

    长珏听后并不意外,道:“江姑娘请问,我知无不答。”

    祝萸问:“仙君,你说是有人故意将怪物引至我家中?”

    长珏回道:“是。”

    祝萸道:“这手串,是我前些日子与母亲在青州城的玉清观所得,当日那道长以此物赠与有缘的香客,于是便戴在了我的手上。”

    长珏问道:“姑娘可是经常去这个道观?”

    祝萸道:“不,我与家母也是机缘巧合第一次去。”

    长珏继续问:“江姑娘可还记得当日有什么异常?”

    祝萸回想一番:“有常去的香客告诉我们,说这道观有法会结束后赠予有缘香客的惯例,我与母亲也是第一次去,原也没料到能得此物。现在想想,当日法会那道长开讲时,似有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我,很是奇怪。”

    长珏沉默思索,想来那是个修祟气的妖道,应是感应到江祝萸身上所藏的法魄,便用变形咒将引魂虫变作串珠,扮作福缘送给祝萸。

    祝萸接着道:“我自小身体便不好,大夫说我脉象混沌,我也时常觉得提不上气力,可是…自从仙君第一次救我于湖中时,我便觉得身体不似从前,有渐渐转好之势。这其中是何缘故?还有…为何我能与仙君正常说话而与旁人仍是不行?仙君…究竟是何人?”

    长珏不想骗她,思索片刻后,手中结印,竟变成一枚玉悬至空中,祝萸惊讶地发现正是那日薛仰光赠予她的玉佩,不同平时,散发出温润的荧光。

    祝萸将悬空的玉小心翼翼拢至手中,原本冰冷的玉此刻有了温度,像是灌入了灵魂一般。然后,祝萸手中一空,那玉已变回长珏的模样。

    长珏道:“江姑娘,我本为昆仑山一块灵玉,是广成帝君的法器,偶得点化拥有了仙格修得灵体,二百年前,我仙界遭遇一场浩劫,发生了许多事,牵扯甚广,请原谅我无法一一与你详述,那场浩劫中,我的元神与本体分离。想必你也已经猜到,这些年我的元神一直沉睡在你心脉之中。”

    祝萸确实已经猜到她的脉象奇特是因为眼前这位少年的缘故,但听少年亲口说出,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多年她的身体里竟然一直沉睡着另外一人。

    长珏继续说道:“当日你落水遇险,机缘巧合唤醒了我,但因无本体可依,我又一次陷入沉睡,而直到你得到了这块玉,我才能得以维持住当下形容。至于为何你能与我正常交流而与常人不能,是因为我是天生灵石,感识可通万物,故而我能听到你所想说的话语。”

    一番问话过后,祝萸陷入了沉思,她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着刚刚长珏所言的那些事情。

    见祝萸吃过东西恢复些元气,并无大碍后,长珏起身嘱咐道:“我出趟门,江姑娘你在房间好生歇息着。”

    “仙君是要独自去玉清观么?”长珏行至门前,身后的姑娘叫住了他,接着他听见她的请求,“你可以…将我带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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