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裴灼抑郁症发作,请了很多天假,没去学校。

    郭迩偶尔也会请个假,陪在他身边,他怕他寻死。

    毕竟已经有过几次先例了。

    一连几天,郭迩都会把药和水放到他桌上,刚开始的时候,裴灼既吃不药,也吃不下东西,后面偶尔感觉好一点了,会吃上几口饭,喝一点水,但还是没吃药。

    郭迩简直想把他敲晕了,给他把药灌下去。

    其实很早以前,裴灼的抑郁症还没那么严重,他每天睁眼闭眼心里想的都是今天吃不吃药,去哪,出不出门,最后夜里睡觉时,胃里还是塞满了各种药。

    后来药物渐渐对他失去作用,他于是选择不吃。

    绝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木讷地呆坐在床边,不说话,举手投足间,行动迟缓,有时站起来,走到窗边,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郭迩问他话,和他说什么,他都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别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少有几次会叫一声郭迩的名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他一整晚一整晚地失眠,双眼充血,头痛欲裂,面无血色,脑子里全是桑桑的音容笑貌,和她死去时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在管制学校遭遇的那些辱骂、毒打,更是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周围荒无人烟,只有他自己戴着枷锁在无边无际的牢笼里挣扎,他越想嘶吼,就越难发出声音,越想被救,枷锁就越多,越挣扎,就越痛。

    他有时候孤独地流泪,没有声音。眼泪一滴一滴地从他的脸上滑过,掉落,从温热到冰冷。

    这是所有事物的宿命。

    他自杀过,站在边缘上,被郭迩拉了回来,所以后来,裴灼房间的窗台和阳台就装了防护栏。

    他吞过安眠药和高度白酒,郭迩发现的时候,裴灼已经失去了意识,躺在地上。

    洗胃,他被救活。

    ……

    郭迩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并不多,他不知道怎么拯救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在门外陪着他,等他好了,自己开门走出来说:“明天去上课。”

    他见过裴灼抑郁症发作时的所有样子,却帮不了他。

    ……

    沈梵也请了几天假,手腕上的伤口撕裂。那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把缠着的纱布拆了下来,纱布被血浸湿,伤口原来已经发炎起脓,再摔一下,更加血肉模糊了。

    她强忍着痛,一下一下把缠着的纱布绕开,绕到最后,纱布和皮肉沾在了一起,她咬牙暗骂了好几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疼痛牵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吃了止疼药,可是没那么快见效,眼睛一扫,就看到自己带回来放到桌面上的喷雾。

    “滋…滋…”,她照着伤口处喷了好几下,心想着,人与人应该多一点信任。

    太他妈疼了。

    她不管不顾,咬咬牙,闭上眼睛,一下子把最后那一层纱布扯了下来,纱布带走了一点皮,她疼得直冒汗,脸失去血色,受伤的手因为过度疼痛而抖个不停。

    “操!”

    她睁开眼睛,落目的是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缓缓涌出的血。

    她快速把血擦干净,又撒了点止血的药在上面,对着伤口轻轻呼了几口气,但丝毫不解疼痛。

    简单包扎过后,她吃了安眠药,躺在床上,抽着跟烟,还看了看手机,不知怎么就点开了联系人,那个陌生的号码,手指停在拨通键上,她看得有点入了神,等反应过来时,赶紧退出了页面,关掉手机,脑壳子和伤口突突地疼。她猜一定是因为太疼了,所以脑子不正常。

    沈梵没有等来困意,就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昏迷。

    她再次进了医院。

    这一次,她在医院躺了两天,她乖巧地听王姨的话,不想王姨难做,反正她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在家和在医院没什么区别。

    等回到学校,已经是很多天之后。

    她消失了好几天,又忽然出现,大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五花八门,

    她正常上课下课,偶尔在课堂上装乖巧,偶尔和老师顶嘴。

    从不参与课堂讨论,不举手回答问题,困了就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能睡着就睡,不主动搭话,也不希望有人来跟她说话。

    沈梵一向孤傲,瞧不上愚蠢的、虚张声势的、自负的,也瞧不上喜欢她,而没有任何资本的。

    她看人总是冰冷,又好像能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她的狐狸眼睛,勾人,也能唬人。

    周异总是来找她,但她对他视而不见。

    “沈梵,下课了,出去走走呗。”

    周异一下课,就往沈梵教室跑,此刻正坐在沈梵旁边的位置,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话。

    沈梵不理他。

    “你不想出去也行,外面这么多人,万一被撞到了也不好。”

    “哎,你知道吗,饭堂二楼的那个酸辣粉还挺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重口味的东西吗,下次我带你去尝尝,还有还有……”

    周异滔滔不绝,他丝毫没有察觉,沈梵戴着耳机,里面正放着歌,音量足以让沈梵屏蔽掉他的声音。

    有时候周异因为老师拖堂,晚到了几步,沈梵就不在教室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

    沈梵只是在教室待久了,烟瘾犯了,到她们那一层楼堆放杂物的房间抽烟去了。

    她绕开堆满书本、箱子、教学工具的货架,找到窗子,坐在窗台上,双腿放上去,膝盖微微曲着,指间夹着烟,一口一口地抽,她放空了自己的身体,闭着眼享受这一瞬间的平静。

    忽然,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一道男性的声音响起,“纯纯,你是想要数学那本五三对吗?”

    “对的。”女生说。

    “我开学的时候这类书全放箱子里了,噢,找到了!”

    “诺,给你。”

    “谢谢。”

    “要真的谢的话,不如当我女朋友好了。”

    “嗯……这个以后再说吧,我们现在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的,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以后再说吧,书,谢谢你了。”

    又“吱呀”一声,女生估计走了。

    不久后,男生的声音又响起。

    “搞不定啊操,这女的一心只想着学习,说什么都不肯。”

    “我这不是心急嘛,她家世这么好,惦记她的人那么多,我得赶紧的。”

    “说什么废话,我当然知道。”

    “行,晚上去找你。”

    “行行行,挂了。”

    接着又是一声响,储物间安静下来了。

    沈梵嗤笑一声,接着抽烟。

    她见过太多人渣,也经历过几段失败的爱情,每一段都不深刻,只记得男的很好看,对她挺好,就是不长久,他们所有的耐心都被她消磨掉了。

    也有人从一开始就是惦记着跟她上床,或者因为她好看,带出去有面儿,总之,爱她的没有,她爱的也没有。

    她一向觉得自己聪明漂亮,她看上的,都在她手里待过。

    周异放学在门口堵她,她被他缠得很不耐烦。

    “周异你烦不烦,这样有意思么?”

    “有,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

    沈梵皱着眉,语气十分不好。他跟了她一路了,跟狗皮膏药似的,烦死了。

    “我知道错了沈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周异近乎哀求。

    沈梵依然不为所动,她现在真的郁闷得要死,男人怎么都这么个狗样?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周异,我跟你,早就不可能了,再缠着我,我就退学,离开这里,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说完,沈梵推了他一把,周异向后踉跄几步,表情沮丧,给她让开了一条路,不再跟着她,他真的怕再也见不到她。

    和沈梵分开以后,他很难过,以为这只是因为自己还没和她睡过,就失去她了。也可能是因为,在这段感情中,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而沈梵却能潇洒离开。

    后来他换了几个女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她。他那些容忍、接纳、在她面前的好脾气、温柔,除了她,他再也给不了别人。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徒劳,沈梵这人,不吃回头草,也好像,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他只是在赌,赌自己会不会是个例外,结果不是。

    他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

    沈梵没有回家,她肚子饿了,想去学校附近找个店吃点东西。

    逛了一圈,最后决定吃酸辣粉,周异今天跟她说了那么久的酸辣粉,她还真有点馋了。

    店里挺多人的,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点了单,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烟,回手机信息。

    没一会儿,酸辣粉就上桌了,她把烟抽完,踩灭烟头,拆掉一次性筷子的外包装,尝了一口粉。

    不太够味,她想再加点醋。看了一圈,发现隔壁桌才有醋瓶子,她不想动,也不想开口问人拿,只好将就着吃碗里的。

    但眼睛倒是一直往醋瓶子瞄。

    “你是想要这个吧。”

    沈梵低着头吃粉,粉还没咬断,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个醋瓶子,听见声音,她咬断了粉,抬起头看。

    是个男生,和她应该是一个学校的,因为他穿着学校的校服。

    “嗯?”

    沈梵确实想要,但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眼睛一直看向它,就给你拿过来了。”

    男生说话声音挺温柔,长得也好看,高高瘦瘦的,鼻梁高挺,上面还架着一幅眼镜,好学生那样儿。

    “谢谢。”

    男生点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沈梵便不多说了,拿着醋瓶子倒了一些醋在碗里,拌了拌,尝了一口,觉得够味了,于是专心地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多点,她就饱了,放下碗,付了钱,擦擦嘴巴,就走了。

    没想到那男生在外面站着,她和他对视了一下,男生对她笑笑,她面无表情。

    她被男生拦住了去路。

    “你好,我叫周科宇。”

    沈梵一脸疑惑地看他。

    我知道你,你是沈梵。”

    男生面带微笑,不知道想干嘛。

    “所以呢?”

    怎么刚甩掉一个姓周的,又来了一个。

    烦!

    男生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笑容凝固在脸上。

    然后又反应过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好的,想认识你。”

    “好?”

    “我们能做朋友吗?”

    “我不跟人交朋友。”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走了。”

    没等周科宇说话,沈梵便快速地走开了。

    周科宇看着她的背影,她单肩背着书包,走路头发往后飘,一幅高傲的姿态。

    他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沈梵没去L.M,她已经没什么精力去应付任何人了,泡了个热水澡,便躺下了。

    手机里依然是那些信息,约她出去喝酒的,说喜欢她的,骂她的,什么都有,她随便看了看,觉得没意思,就退了出来。

    梁芸也没有联系她,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可是也没有别人的来电。

    她又想到裴灼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在哪?和谁?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傻叉!

    ——

    裴灼又撑过来了,可他仍然绝望痛苦,吃了几片安眠药,终于在很久之后,疲惫地睡去。

    郭迩看见他睡着了,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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