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汝等制履坊走水,费了咱们西市诸多人力。” 刘大人执马鞭,啪啪击于掌心,语态愈显凌厉。端量着眼前面容柔婉的崔窈娘,心中实未料及,矮了他一头的小小娘子,经此一役,竟还能这般沉着静定,应答如流。

    “辛苦诸位官爷了。若日后家中有谁瞧得上‘绮梦履’鞋履的,交付银钱时万望告知,我等定酌情减价些。”

    兵吏赧然,搓了搓鼻梁:“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负责长安西市安全的巡防营只不过借调了些人手过去,与负责西市火险的武侯铺同宗不同支,冒领他人功劳,怕是不可为之。

    然崔窈娘已展现的好意,他亦不可不领情:“你,你,你们二人,护送这二位小娘子去药铺,切莫出差错!” 他以马鞭点了高壮的二人。

    二人领命应诺。

    崔窈娘与吴薇秀赶忙执礼称谢,在两名兵卒护送下,加快脚步往药铺赶去。一路上,吴薇秀忐忑心绪总算稍得平复,崔窈娘则在心中默默筹谋后续店铺诸事,两人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未几,几人便至药铺。取好药后,又在兵卒护送下,顺遂返回 “绮梦履”。

    街角暗影里走出个李稳,打头兵吏一见,立马站直抱拳问好:“稳哥,事情都办妥当了。”

    李稳一点头:“多谢,明日请你饮酒。”

    此时,其余姐妹真如她们所说那般,皆未就寝,焦心等候。见崔窈娘与吴薇秀平安归来,众人方松了一口气。

    崔窈娘归来时的喧闹,顺着风钻进她寝间,卢三巧听得动静,硬撑着坐起,唤旁边陪同的王月娥:“月娥姐姐,烦请你扶我一把。”

    王月娥正打着瞌睡,自是以为她要更衣,扶着她立起,怎知她竟是要往外走。

    “哎,三巧妹妹,这是要去往何处!”

    崔窈娘还在院中嘱咐大家早些休息,忽听得房门嘎吱一声,王月娥追着脚步虚浮的卢三巧往外一迈。

    “三巧!你不好好躺着,怎的起来了!” 吴薇秀在一旁惊呼出声。

    作坊中的姐妹们皆是一愣,欲上前来扶,瞧着卢三巧棉布缠满的手臂,又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看着她凌乱着发,一步一步朝崔窈娘走来,心里默默替她着紧。

    “掌柜的,我长话短说。” 卢三巧半路就力有不逮,紧紧掐住门框生怕自己倒下,强忍着灼痛,艰难开口道。

    “你说你说。” 崔窈娘赶忙趋前两步,站在她侧首,以防不测。

    “走水时,染料间的皮料数量不对。”

    此语一出,小小院落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会不对?”

    “难道是有人偷拿了?”

    “别是偷完为了销证,索性放了把火吧!” 姐妹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崔窈娘全然未料还有此等状况,眼见众口越说越离谱,忙先安抚道:“姐妹们切莫慌张,三巧,你可还记得皮料的具体数目?”

    卢三巧点了点头,极力克制住疼痛,努力回想:“昨日我清点时,明明架子上堆摞至顶,可今夜走水我入得门里,却发现少了许多。”

    “这天杀的!若让我抓了是谁,定要狠狠掴她几巴掌!” 吴薇秀恨得咬牙切齿。

    崔窈娘见着卢三巧摇摇欲坠,赶忙虚虚扶着她往床边走:“先躺下,此事还需明日从长计议。”

    “今日制鞋坊走水初始,大家都忙乱不堪,或许是哪里出了差错也未可知。薇秀,明日你与我一同再去看看。”

    “好,听掌柜的。” 吴薇秀应道。

    “三巧,先好生歇着,劳烦叫医生再来瞧瞧,她这般乱动又扯了伤口可如何是好!”

    “我抓回来的药呢?马上给她熬了罢。” 那方子里有镇痛安神的草药在里面,喝了好让卢三巧少受些罪。

    “夜深路难行,窈娘请姐妹们都先在坊里凑合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再做打算。” 崔窈娘又补充了几句。

    寝间还算充裕,小娘子们结伴散去,崔窈娘望着卢三巧足足粗了一大圈的手臂,心中暗自思忖着这皮料之事的蹊跷。

    她留下大家,宵禁是其一,更为重要的其二,若纵火者真出自她们当中,置于眼皮底下,一时心虚返回现场销毁证据,露出马脚也是有的。不若假装全然不屑,等她自动浮出水面。

    眼下,重新修缮工作间,反而成了最轻之事,崔窈娘揉了揉绷紧的额角。

    次日清晨,崔窈娘和吴薇秀起了个大早,来到染料间,木门被火帘卷了个干净,还剩半拉木板垮在地面。看着焦黑的屋舍,空气中还弥漫着染料的刺鼻味。地上满是污水渍和烧落跌毁的残渣,架子倾倒趴在墙角,到处一片狼藉。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行走,试图查出一些关于皮料缺失之线索。

    “窈娘,我们不报官吗?”

    “先看看再说。”

    “恩。” 过了昨夜,吴薇秀对崔窈娘可以说是全心全意无条件信赖了。

    “哎?”,吴薇秀蹲下身,在货架靠墙之夹缝里,发现了一块被烧得半焦之布头,“这里怎会有一块碎布?”

    崔窈娘凑过来也踮起脚,房间太过漆黑,看不真切,火势起得猛,这块布料竟然没有燃个干净,她心中难免涌起一丝疑惑。

    “这布片瞧着不像是咱们坊里东西。” 吴薇秀断定的说道。

    崔窈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论从颜色还是从质地,都不是我们制履坊进过的货。可这染料间平日也鲜少有人能随意进来,这也不像是三巧平日穿着的料子。”

    正说着,大门外传来一阵哐哐擂门声:“有人在吗?”

    创创创。

    “我们是大理寺的人,有人一早报了官,说你们‘绮梦履’被人恶意纵火!”

    创创创。

    大门拍得山响,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接收到了愕然,谁啊?竟然帮她们报了官?

    一开门,不止衙役,还有几个邻店的人在门口指指点点。

    “这制鞋坊好端端的,怎么遭了这灾,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说不定是生意太好,遭人嫉妒了。”

    崔窈娘和吴薇秀又是对视一眼,心中疑团愈发浓重。

    “你们谁是掌柜的?” 模样周正二十出头,身着一袭绛紫色官袍之男子,顶着黑色官帽上突兀的明珠,微微扬起下巴发问。

    “奴家正是。” 崔窈娘往上一礼,“敢问大人是?”

    “这是我们大理寺少卿刘大人。有人报了案,我们头儿极为重视,特派了我们刘大人前来查案。” 斜出的带刀衙内极其自豪将大拇指一指。

    “原是刘大人,快里边请。薇秀,给几位大人看茶。”

    “不必,” 刘大人手持卷宗一拦,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咱们还是快快去往案发现场的好,晚了线索也许就有了变化。”

    “是是,刘大人,刚才我和掌柜的,我们在染料间......” 吴薇秀顺着刘大人话往下说。

    “恩?染料间便是火源之处?” 刘大人冷峻面容微起波澜,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狩猎似的眯了眯。无知妇人,竟然破坏现场!

    “刘大人,” 崔窈娘接过刘大人即将发作的怒火,把他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昨夜我们几人去了酒楼,皆不太清醒,具体情形,还请刘大人仔细查辩才是。”

    刘大人官帽上那颗明珠,跟着他眼神闪了闪:“带路吧。”

    “是。” 崔窈娘呼了口气。

    众人先来到工作间,崔窈娘恭敬地请刘大人:“刘大人请看,这就是昨日起火之处。”

    “行,这里不需要太多闲杂人等。” 刘大人散了人手四下收集证物,随意地看了两眼崔窈娘身后的吴薇秀。

    “窈娘,我先去看看三巧。” 吴薇秀眼不瞎耳不聋,自是听懂了刘大人暗示,他许是有话私下跟崔窈娘说。

    崔窈娘一应点头。

    趁着衙内仔细搜查连着的工作间,刘大人玩儿似的捡起地上一块未完全烧毁的木块,拿在手里辩了辩,斟酌片刻,交代自己身份:“昨晚火势一灭,就有人递了折子到大理寺,说这事来得蹊跷,务必要严查。”

    “谁?”

    刘大人嫌恶地撇了撇嘴:“我怎会知晓?我亦是五更被大理寺卿大人从高床软枕里捞起来,送至你面前。” 能压得住大理寺卿这般身份,让他积极奔走的,想必官职不低,莫不是这掌柜生得花容月貌,是谁使了银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吧?——这便是刘大人第一眼的想法。

    崔窈娘倒是不懂刘大人话里的这层深意,只是抓住了意料之外的重点:“刘大人您是说,我们这边火情一缓,折子就递到了大理寺?速度如此之快,您就没点怀疑吗?”

    “怀疑?”

    “对呀,您想想看,唯有纵火之人守在周遭,才能迅速打探到消息,从事发现场回转,打时间差,把身上嫌疑洗得一干二净?”

    刘大人陷入沉思,此小娘子,着实机灵,其分析甚为在理。只有一点,她未考虑到。

    “那你再细说说,此人三更半夜不寐,费神费力呈递折子,只为告知吾等有人在此恶意纵火,你与此人究竟有何仇怨?其动机又为何?”

    “这...... 这便需刘大人睿智神武,为我等还原真相了。” 崔窈娘亦觉此逻辑难以自洽,内心阵阵发虚。

    “薇秀姐,你若如此,可别怪我等在掌柜的面前抖出此事,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

    “对,且看她在掌柜面前还有何颜面!”

    这又是怎的了?崔窈娘闻得吵闹之声,额角突突直跳。

    “走吧,去瞧瞧。” 刘大人实乃看热闹不嫌事大者,疾行之际,步伐轻盈,浑身散发浓浓吃瓜群众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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