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李府甚大,她二人竟不慎迷了路!

    李稳遥见崔窈娘踟蹰模样,心随念动,暗思此乃绝佳机会,当速速留人。遂秉持“来都来了”的旧俗,敛容而笑:“崔掌柜,既已至此处,外面皆道李府花园景致甚佳,不若留步一观如何?”

    崔窈娘未料这李稳倒是颇会为她寻台阶,倒显方才与他呛声的自己甚为无理。

    “正巧我今日无需侍奉大人跟前,再无需使唤丫鬟,便由我陪崔掌柜二位逛逛何如?” 李稳唯恐崔窈娘不答应,复又追问。

    崔窈娘闻言怔愣,正欲拒时,卢三巧轻触她手背,以口型示之:“‘波斯之夜’鞋履尚未办妥,不可与李府对立过甚。”

    卢三巧提醒甚是,崔窈娘无奈,只得颔首应允。

    李稳见其点头,大喜过望,疾奔至崔窈娘二人面前,殷勤引路。

    李瀚狰身为唐代大姓之人,花园修得着实惊艳,显见家底深厚。

    精挑细选打磨过的玉石厚板大路于足下铺展,三人并行亦觉宽敞。路两旁植满一大丛复一大丛不知名的花,花朵硕大饱满,花瓣层层叠叠,微风拂过,轻轻摇曳,熏风醉人。此等时节,竟还有一片桃花灼灼盛开!

    桃林之后,便是那日她与李瀚狰见面的亭台。崔窈娘暗幸当日无心他顾,先开口拒了李瀚狰,逃过一劫。否则,若两人漫步至此,粉花好儿郎,那情那景,恐再难说出那铁石心肠的话。

    行至腿酸,李稳道只堪堪逛了园子十之二三,卢三巧恨不能多生几条腿,虽开了眼,却憾未能赏尽美景:“贵府花园果然极为考究,我二人当真不虚此行。”

    崔窈娘虽未言语,心中亦赞同卢三巧之语。

    逛了许久,李稳见崔窈娘终露疲累之色,趁机逢迎道:“崔掌柜,其实方才巧遇,是我家大人遣我去‘绮梦履’走一趟,送这黑玉化瘀膏与你。现下也不必再去,不若就用上吧。此膏消肿化瘀,功效奇佳奇快。” 言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小黑盒。

    “黑玉化瘀膏?可是那宫廷秘方的黑玉化瘀膏?” 卢三巧惊得下巴险些掉了。

    “正是,怎的了?” 李稳望向卢三巧。

    “你竟用这比金子还金贵的黑玉化瘀膏,给窈娘擦走累所致的酸痛,如何使得?”

    李稳抚额:“此膏药,乃是给崔掌柜揉手掌用的。” 但若他家大人知晓崔掌柜小腿亦疼,说不得又要催那王太医再拿一盒。

    卢三巧哦了一声,这才发现崔窈娘手掌肿得透红:“窈娘,怎的不告知于我?还陪着我逛了这许久?” 她往回想了又想,终是想不起窈娘何时伤到手掌,这李瀚狰,当真是细心如发。

    何以药膏如此金贵?崔窈娘欲拒绝,然一牵扯便觉手掌胀痛,又有些犹豫。

    卢三巧在旁看出她的迟疑,劝道:“窈娘,就用上吧,也好让手早些好起来。”

    确如其言,若太过意气用事,不及时散瘀,恐明日手掌使不得力。眼看 “波斯之夜” 赶工在即,崔窈娘少不得亲自上阵。这黑玉化瘀膏当真有如此神效,连卢三巧都听过其名,又那般昂贵,效果定是有目共睹。

    崔窈娘屈从,在一旁坐下,伸出手掌。李稳递与卢三巧,卢三巧小心翼翼打开药膏,用指甲盖挑了少许,轻轻涂抹于崔窈娘愈发红肿的手心。

    那药膏看似乌漆墨黑,普普通通,却散发一股奇异清香,一抹上手即刻变透明渗透入掌,顿感清凉舒适许多。连带着对李瀚狰的怨气亦少了几分。

    擦完药,崔窈娘领着卢三巧起身:“今日劳你陪着我们逛花园,耽搁了你许久,又冲你发了不该发的脾气,着实抱歉。” 语气诚恳亲切了许多。

    李稳满心只想着拖时间,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正好,忙道:“崔掌柜,如今天色已晚,若真觉抱歉,不如就在此处用个便饭吧。”

    “这......恐怕不便吧?” 虽李稳亦姓李,然他能做主留自己用饭?崔窈娘看着李稳,一时难以估摸他在李府地位,只觉其甚是古怪,莫不是咽不下那口气,要在饭菜里下毒?

    “方便方便,怎会不便呢?我这就叫人备些轻巧饭菜,即刻就来!” 李稳边跑边回头:“就在这儿亭台边的阁子里,可千万等我哈!” 脚程快得生烟,唯恐崔窈娘二人等不及不辞而别。

    直至李稳打头领着如鱼贯入之仆从铺排好食碟,李瀚狰最后落座主位上,崔窈娘方才醒觉,李稳这分明是在为他那 “哑巴” 主人留客。

    然她人已入座,实不好直接走人。

    卢三巧虽懂崔窈娘心思,看着琳琅满目的珍馐,口舌生津:“窈娘,腹中辘辘也不好再推辞。况且,你正好可借此机会,与李大人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贪吃鬼,羞不羞,崔窈娘睨了卢三珍一眼,终是点了头。

    其他菜肴虽在唐朝尽显精致,然难敌现世米其林三星。唯有一道清蒸鲈鱼,非现代水源养殖可比。活水丰藻养得鱼身洁白如雪,柴火竹笼锅气将鱼肉的鲜美牢牢锁住,入口鲜嫩多汁,鱼肉脆滑生甜,吃得崔窈娘鲜掉眉毛。

    李府吃饭有着严格规矩,李瀚狰显然自幼受教得宜,食不言寝不语。

    崔窈娘身为现代人,主打一个松弛感,“绮梦履” 所招皆为相熟姐妹,大家凑在后间吃饭,分外热闹。而此刻,她亦被感染,一言不发,只顾着吃饭。

    卢三巧在一旁看着,有样学样。

    李稳在一旁立着,不时给李瀚狰递眼色,暗示他说些什么。

    可李瀚狰,说他哑巴便真如哑巴一般,依旧不知如何找到话匣关窍。

    直至放下碗,李瀚狰以薄荷水清了口,方启唇:“今日菜式,可是不合崔掌柜口味?”

    崔窈娘看了看自己粒米未剩的空碗,复又看向李瀚狰,疑道:“此言何意?”

    李稳捂眼,心中暗叹,大人寻话之术实在拙劣呐!

    “我观崔掌柜进食之时,唯夹面前的蒸鱼,故而有此一问。”

    ?

    不好好吃饭,却盯着他人乱看,是何道理?

    崔窈娘实难理解李瀚狰怪癖。

    “李大人,天色渐晚,我等再留徒生话柄,不便叨扰,这便归去了。” 卢三珍打着饱嗝,这才想起了时辰一茬。

    李稳忙道:“宵禁将至,且让府中马车送二位回‘绮梦履’罢,大人,您觉得呢?”

    李瀚狰只顾着盯着崔窈娘仍在发肿的手掌。

    “大人!” 李稳声量高了些,这才把李瀚狰的魂唤了回来:“我驾着马车送崔掌柜回去罢?”

    倒也不必麻烦,崔窈娘实在很怕跟李瀚狰牵扯不清,正欲开口拒绝。

    李瀚狰抿了抿唇,口唇干得厉害:“若任由二位步行回去,宵禁之时,恐有不便。”

    李稳也未多想,插嘴道:“正是正是,若如上次那般在路上被巡防营盘查,可就不妙了!”

    上次,什么上次?崔窈娘一听,抓住李稳话里线头抽丝剥茧,算是想了个明明白白,怒瞪李瀚狰:“我们半夜请药路上被巡防营盘查时,果真是你派李稳跟踪于我?”

    李稳自知说漏了话害了李瀚狰,侧过身狠狠打了自己几巴掌,这张破嘴,关键时候掉链子,气煞我也。

    看着纤瘦人儿站在那处气得发抖,李瀚狰只得点头认了。

    崔窈娘那刚因黑玉化瘀膏和清蒸鲈鱼稍有平复的心,再度怒起想爆。

    “李大人,为官亦是这般不讲诚信?前脚刚应诺得好好的,后脚便被拆穿,诚信何在?” 崔窈娘心中气恼,这李瀚狰三番两次如此,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崔掌柜,我家大人绝无恶意,仅是担忧你的安危。因着担忧,得知‘绮梦履’失火,怕你没个照应,才派了我去。”

    “你莫一味袒护你家大人,让他自己说!”

    看着李瀚狰神色未明,不置一词,崔窈娘火起转身欲走。

    李瀚狰几步上前,急忙阻拦:“崔掌柜,且听我一言。”

    “还有何话可说?” 崔窈娘满脸怒色。

    “我为官重诺,还望崔掌柜再信我一次。” 李瀚狰言辞恳切,目光炯炯,平日里的沉稳与睿智在这一刻似乎都如马甲未披,只剩下芯子里的慌乱无措。

    崔窈娘一扭身,躲过李瀚狰阻拦,不为所动:“李大人之话,我已不敢轻信。” 言罢,拉着卢三巧便要离开。

    李瀚狰望着崔窈娘离去的背影,微微张了张嘴,看着还伸在面前的手臂,捞了个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他追了几步,看着崔窈娘急于逃开他,疾行之下,于烛火不明处崴了下身形,一颗心像是被双手紧紧握住,失血麻痹得厉害。

    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将她扛上肩头的冲动恶念。

    李稳在一旁亦是焦急万分,看着自家大人那失魂落魄的样,咬牙一跺脚,追了上去。

    崔窈娘领着卢三珍,气冲冲地走在街道上,心中满是愤懑。

    卢三巧轻声安抚道:“窈娘,莫要太过生气,我们已然出了李府,今后少接触便是。”

    身后蹄声哒哒,吁 ——

    李府马车缓缓驶来挺稳。驾车之人正是李稳。

    “崔掌柜,我家大人嘱咐我务必亲手将二位安全送回‘绮梦履’。大人言明,若是让二位在宵禁之时还在外奔波,我也不必再回去了。” 李稳握着马鞭,恭敬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窈娘已经相当烦听到 “我家大人” 四字,但夜幕沉沉垂帘遮拢,一想到巡防营繁琐的盘查,最终还是无奈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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