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好了?”林岳见崔窈娘出来,无声询问。

    崔窈娘笑得滑不溜手的猛点头。

    “借到了?”林岳口型询问。

    崔窈娘指指身后满脸无语的白孝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便多说。

    于是林岳操着手,又慢悠悠紧跟回崔窈娘身后。

    有了“阿依莎”这个把柄,白孝德一路默默无言,跟在崔窈娘与自家公主娇妻身后,做一个尽职的钱袋侍从。

    每每崔窈娘与公主相中好物,他便机械地伸手入囊,掏出一锭锭银子,动作娴熟到一递一接,也不管人家找来的数目是否正确,只一味计较心里的事。

    “是不是买得差不多了?”崔窈娘看看身后林岳和李稳的手上提满大包小包,挽着波斯公主亲密的撒娇问道。

    大家随性出门,都没带丫鬟小厮,只当朋友几个闲逛,买到的东西李稳和林岳主动接过拿了一路,虽说是自己的郎君付的银子,波斯公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逐同意:“找个地方歇歇?”

    众人行至白家旁支开的酒家,从跑堂到掌柜,无人不识得白孝德,殷勤地就将他们一行人引到楼上至尊雅间。

    几人落坐。

    雅间小二招呼茶女作茶,立在一旁报菜名,都是最近时令菜。

    “‘佳藕天成’这道菜听名字就好,这个来一份。”公主新婚,对一应喜气的名字都抵挡不住。

    白孝德听得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觅得拿捏反击崔窈娘的良策。

    他轻咳一声,吸引众人目光,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开口问道:“崔掌柜此前那般关心李大人之事,如今怎的不问问我,李大人当日究竟如何?”

    问罢,他微微后仰,双臂抱胸,稳操胜券悠然自得,只等看崔窈娘如何接招应对。

    崔窈娘优雅地抬手用帕子拭汗,听到白孝德的问话,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早有预料般轻轻一笑:“白公子这是要卖关子了,我自是好奇,只是想着若白公子愿说,不必我问也会早早告知,若公子不愿,我追问怕也徒劳。我来时白公子不说,现下白公子才提起,那定是有精彩故事要讲与我们听?我洗耳恭听便是。”

    她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微微倚向波斯公主,目光却始终落在白孝德身上,从容不迫,丝毫不显慌乱。

    白孝德见崔窈娘四两拨千斤,轻巧地把问题又推了回来,嘴角那抹刚泛起的得意笑容瞬间凝住,心底暗忖这崔掌柜果真是玲珑心思,不好对付。

    但他既已起了话头,哪肯轻易罢休,眼珠一转,神色故作神秘,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案上,刻意压低声调说道:“李大人那日可称得上是‘单刀赴会’呐!”

    说到此处,白孝德稍作停顿,见崔窈娘果然不自知的上钩绷直了背脊,如愿窃笑。

    说什么讲不讲都随便白孝德,这不,暴露了吧。

    如愿得到自己想要验证的结果,可还不够,白孝德才又接着道:“这道不算什么,李大人都能应对。只是,我这两日听说,御史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揪着安西都护府莫名得来的一大笔军饷不放,上请要抄李勇毅的家呢!”

    波斯公主点完菜正把玩着手中的丝帕,原本当听个有趣,瞧着夫君言语间暗潮涌动,心下明白这事儿得圆一圆,不然怕是要起尴尬嫌隙。

    她嗔娇说道:“夫君你呀,既是要提点崔掌柜,就好好说,别弄得这般悬念迭起,吓唬人家崔掌柜。”说着,又转向崔窈娘,眉眼含笑,“崔掌柜,你别理他卖关子的臭毛病。他就是想在咱们跟前显摆显摆知晓大唐朝堂秘辛的神通。”

    见崔窈娘只吃茶不答话,又道:“不过李大人的事儿,既是我夫君能当个趣事说出来,说明一切有惊无险,对吧?”

    白孝德被公主这么一点破,也不好再绷着那股子较劲儿的劲儿,干笑两声:“这得看崔掌柜怎么想了。”

    正是这个道理,得看崔窈娘如何判断了。目前于李家是无虞的,但引出皇帝的猜忌,往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一个被贬斥到边关的文官,竟能凭本事混成阵前将军,还突然拿出那么大笔的金子充入军饷。皇帝不忌惮你家,还能忌惮谁家去?

    崔窈娘嚼着茶叶,若有所思,以她对李瀚狰的了解来说,他应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军中大肆宣扬军费充足才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消息能在长安和西域道上传了个完整的来回?

    她斜睨了白孝德一眼。

    “为何如此看我?”白孝德后背汗毛炸起,“崔掌柜你不会觉得是我告密吧!”

    “我可没说。”崔窈娘看了眼一旁将骨节捏得噼啪作响的李稳,“但似乎正常人都会这么觉得。”

    “正常人”李稳抬起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白孝德。

    顽笑开大了。

    “崔掌柜你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白孝德急得额上青筋微微凸起,语速飞快地辩解道,“我白孝德虽在西域道上有些生意往来,行事乖张些,可事关大唐重大军情、李大人声誉,我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且不说我与李大人也算共事一场,有你我的交情在,单论我这脑袋,也不至于拎不清利害,去招惹大唐朝堂那尊大佛,平白给自己惹一身腥。”

    白孝德的态度向来是亲唐的。

    崔窈娘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直瞧得白孝德心里发毛。

    一旁的波斯公主转过脑子,她在波斯见过的皇室互相猜忌场面也多,忙轻轻扯了扯崔窈娘的衣袖,软语央求:“崔掌柜且先别急着乱猜,我夫君他素日里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糊涂,定是有误会,咱们慢慢说清楚。”

    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传菜小二们端着热气腾腾的“佳藕天成”以及几道精致时令菜鱼贯而入,屋内很快盈满菜肴的食物特有香气,可勾不起众人的多少胃口。

    “白主家,还有一道醉炙羊排,需要点时间,几位多担待,多担待。”跟在传菜小二身后入门的掌柜似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替他们布好菜后,便领人躬身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紧了门。

    “白公子既说自己冤枉,那这消息无端走漏,你可有头绪?” 崔窈娘放下手中茶盏,打破僵局,声音平和却透着不容回避的锐利,“李大人一心为安西都护府谋福祉、固城防,半条命都搭在安西都护府。军饷一事更是关乎万千将士性命、边疆安稳,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现下可不是含糊的时候。”

    崔窈娘把问题的高度抬到了一个白孝德骑虎难下的高度。

    白孝德皱着眉苦思冥想:“我带去送金子的家仆肯定没问题,一家老小都在我家养着。定是李大人的部下里有奸细!”

    李稳阴恻恻发问:“白公子刚才不才说我家大人是单刀赴会么?”

    白孝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什么马蜂窝,坐在自己右侧这人竟然是李瀚狰麾下!见他一路护着崔窈娘的样子,甚至可能是李瀚狰派到崔窈娘身边专门的贴身护卫!他当着人家死忠部下的面都说了什么,顿时心凉了半截。

    “许是采买军备的人出了问题,人多嘴杂,难保没有心怀叵测之人,暗中留意动静,将消息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再者,大唐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御史那伙人本就盯着边陲军务想抓把柄。”波斯公主作为受宠爱的大女儿,也是替波斯国王处理过要务的,相当了解大唐局势,从中分析。

    “都到了采买这一步,才把消息传回长安城,再传到白公子耳中,时间对不上。”李稳又是一记绝杀。

    说得不无道理,崔窈娘自是比较信任李稳:“即便不是白公子直接告密,也不是采买的问题,可这运金队由你地盘进出,黄金由你地盘准备,这一步一步的中间就没个纰漏?如今出了事,对应的时间上来看,你脱不了干系。”

    见白孝德要开口,崔窈娘又补了一句:“何况,我们来时白公子为何不说,非要等到我将东西呈上,与你定好,你才当作桩趣闻来提?”

    白孝德百口莫辩,平日里一张嘴连鬼都能骗活,现在却只会连连摆手:“不是我,真不是我。”

    见白孝德满脸无奈,林岳提了个建议:“白公子应该立即查彻此事,不仅仅是因着事关李大人,你该想想,这样的手下人派给了药哥,你能吃什么亏。”

    当头劈雷,正是如此。无论是长安城的哪一位神通,安西都护府里的哪一位将军,都不及药哥来得让他发怵。药罗葛那人,莽撞起来可不管你证据不证据,说打你就打你,况且离得那般近。

    本身两族之间就有阿依莎这件事在横着,现在的白孝德十分头大。

    波斯公主也在旁帮腔:“夫君你可得上点心,此事关乎重大,莫要辜负了大家的信任,也别让李大人同他父亲在朝堂蒙冤。”

    “一定,一定。”白孝德忙不迭点头,额上早已沁出细密汗珠,再无半点先前拿捏崔窈娘时的圆滑,只剩焦虑与诚恳。

    崔窈娘叹了口气,起身踱至窗边,望着窗外楼下行人一脸喜气。上楼前她也如此,意气风发脚步轻盈,上了楼来怎料到心情沉重如斯。

    半晌,她转身道:“白公子,如今当务之急,一是你尽快彻查消息源,二是我需即刻修书告知李瀚狰,让他在军中也留意排查,是否有人言语不慎、走漏风声,内外结合,彻底堵住这漏洞。”

    她还得跟白孝德做买卖,跟药罗葛做买卖,她得赚银子,现在赚这份财富,不止是为了她自己,是身后姐妹的生存质量,是李瀚狰的生死安危,是大唐边陲百姓的安宁。

    白孝德侧脸让公主擦了把汗,应道:“崔掌柜所言极是,我在长安也有些旧识,虽官职不算顶尖,可也能旁敲侧击,疏通疏通关节,压下这场风波。”

    崔窈娘垂眸,连白孝德的手都能伸到长安去,繁盛如大唐,危巢之下安有完卵?

    商议已定,食不知味。

    说好的第二日便启程回回鹘营地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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