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清幽香气,于四面八方涌进鼻内,等她终于睁开眼时,发现正仰躺于一大片紫白花丛之中。

    她现在有些意识模糊,而且一点儿也动不了,除了昨晚的粉末,必和这些花脱不了干系。

    这花没有叶,仅有枝。光滑的绿色茎秆上,擒着四五片合成一圈向外散开的花瓣,花瓣底部为深紫色,越往外紫色越浅,直至白色。因茎秆纤长,丛丛交错,即便无风,群花亦似自摇。

    置身其中,乔行吟觉得被一群振翅欲飞的紫白蝴蝶环绕。

    若是悠然惬意的赏花时刻,乔行吟定会毫不吝惜地赞叹一声“美美美”,然而全身麻痹地倒在这花丛里,她只想嚎上一句“毒毒毒,不愧是在《险地志》中名列第五的四毒谷。”

    乔行吟的额头上,一枚金银扭合回环状的印纹开始发光流转,印纹显色更深后,她方撑着身体缓缓坐起。

    随着视野抬高,她望见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影掩在花丛中。

    是昨晚那个人。

    她不禁腹诽:“呵呵,这人现在也舒服了吧...真是全靠他突然发难,我和他才能两败俱伤,双双倒在这里。”

    “得亏没再来个什么灵兽,让我们在肚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慢慢朝这男子挪了过去。

    入眼的,先是一双金纹环绕的黑靴,然后,是包裹在一袭外紫内黑的轻衫中的欣长身躯,几根镶嵌着松绿色宝石的金链缚在腰间,极为惹眼,更衬得此人十分劲瘦。

    这男子右脸朝下,覆在密密紫白花丛之中,一袭长长卷卷的黑发尽数挽至左耳边,隐约可见幽幽紫纱缠绕发间,归拢出一条松松垮垮的单侧发辫搭在他肩上,直让发末处坠出一尾缥缈紫韵。

    乔行吟觉得这男子露出的侧脸轮廓,竟莫名有些眼熟。

    “但他得是九玄韵的韵灵,我应该是没见过的吧。”

    认为这男子是九玄韵的韵灵,可不是乔行吟瞎猜。

    很久以前,一部分人发现自己可以吸收灵气后,便追求化天之灵气为人之灵力。因理念、目标、作风、利益、特长等不同,这些人,逐渐集结成一个个“韵”。无数年过去,终能集一韵所思所念、所感所求,化灵为力。这所化灵力,因韵而成,入韵得通,被后人奉为韵力。人们以“韵灵”与“凡命”之称,区分一个人是否具有韵力。

    各韵之间,又经历了长期的征伐混战,最终形成了如今“平清、九玄、吞霄、开霓、流光、归原”六韵共存的局面。

    经由连年发展,六韵都具有各自的韵征、推崇与传统。

    愈是承韵所长、师出名门、灵能愈强的韵灵,便愈是强调突显己韵文化,以己韵传承为耀,否则会被大家唾弃为忘本之徒。是故体现在装扮上,风格明显,一眼能分。

    比如说平清韵追求君子之姿,讲究礼不可废。该韵韵灵饰玉显志,喜着青衣,在各种方面都划出了个三六九等,要求严格遵照,有着诸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昨晚追击她的那批人,饰玉衣青,她便心知,当属平清韵中的势力。

    而九玄韵倡导能者居上,韵内人士作风不羁,以紫为贵,尤崇鲜艳奔放之服饰,喜在身体各处饰以金银、宝石等点缀。所以,乔行吟仅看这男子的衣色与装饰,结合他昨晚的出招,便有个判断。

    乔行吟见他没醒,低声指责道:“同为入谷沦落人,两残相杀何太急!”

    无仇无怨的,本就是萍水相逢碰在一处,她这般乖乖巧巧地窝在树上,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为了帮他才出手,还得了个偷袭……

    乔行吟腹诽归腹诽,但觉得他已吃她一记封灵点,而他撒的那粉末也非害命之毒,倒也不必再找这人拉扯算账。

    她本想径自出谷,但思及此处毒花让人麻痹,这四毒谷内又危机重重,万一来个毒物什么的,他行动不便,只怕是凶多吉少,性命堪忧,想着还是把他搬至安全一点的地方,再离开。

    乔行吟将左手架于他胳膊下,打算使把劲将他扶起来,挪离这片花丛,却觉得入手躯体肌肉紧绷,有感抬头,就见一双深瞳正定定打量着她。

    乔行吟有些明白了,这花估计没有致人失去意识的效用,不像她还受了另一毒,人家怕是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先前不知道受了什么伤,现在又全身麻痹,腿部灵脉还被封住,是故行动不得,在装晕。

    装晕?难道他还藏着什么手段,只待她近身时,像昨晚那样伺机而发?”

    她无语道:“放轻松,我不讨债,也不追究,把你扶出去而已。”

    现在,乔行吟看清楚这男子的整张脸了。

    修眉深眼,高鼻薄唇。他长得实属上乘,连这紫花,也赛不过他的韵味。

    人的五官,居然真得能生得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勾勒出一种既艳又清之美,兼之他肤色极白,颊边还独具特色地生着一粒朱砂色小痣,更颇有些惹人怜爱的气质。

    这张脸,她确实不认识。

    乔行吟内心犯嘀咕:“看人不能看脸。”

    昨晚这人出手迅疾,用心不良,今天又面无表情,盯人阴狠。这行事这态度,和柔怜可沾不上边。只想赶紧把人带到安全点的地方就分道扬镳。

    忽闻耳边传来一声冷笑:“点到为止留情客,果然名不虚传,处处留情。《立灵册》上曾载:留情客,见之可亲,墨瞳一双粲然生辉,朱唇一撇灵动含情。以武入察试,常用灵器为一串檀木链,不用杀招亦次次为胜,封灵之击出神入化。”

    他见乔行吟无伤人之意,上下打量后,目光便从乔行吟的腕间流转至额头,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倒是不知留情客的回御印能,也修得精妙。一半的成色而已,却不光撑得住断识散,连默挽花的毒素,也能消解得如此之快。此般能耐,着实让在下见识了。看来,流光韵的灵竞帖,当是留情客的囊中之物。”

    “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现下又无其他人在场,留情客你这么乐于助人,这么宽容大度,难道,是很享受别人对你感恩戴德的感觉吗?”

    认出她加入了流光韵,一点都不稀奇。

    即便不看她身着黄衣一事,人尽皆知,额头上显现流光印,是流光韵韵灵的一大特色。承印者以印路为限,修炼对应印能。显色愈深,此道愈高,印能愈强。

    而这男子所说的回御印能,属于流光韵著名印能之一,顾名思义,效能是回复韵力与防御疗愈。

    乔行吟倒是没被这男子的话语激怒,只是听到“留情客”这个名号有点浑身发毛。

    半年前,立灵庭宣布要举办斗灵决,将在六韵中二十以下,即正处于入灵期的韵灵中,通过斗灵决中的多轮察试,选出下任预备六座,带入立灵庭胜地——无止境,进行栽培。

    每韵各有四封斗灵帖,分为“灵定”、“灵推”、“灵遇”与“灵竞”。其中,灵定帖人选由立灵庭中分管六韵的六座指定,灵推帖人选由六韵韵统各自举荐,灵遇帖人选从《立灵册》中符合条件的韵灵里抽签选出,灵竞帖人选则由各韵举办察试决出。简单点、粗俗点概括就是——灵定帖凭声望,灵推帖看亲传,灵遇帖走大运,灵竞帖争破头。

    像她这种前三类之帖指望不上的,想要获得斗灵贴,自然只能去挤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为了获取流光韵的灵竞帖,她一场不落地参与了至今为止能够积累计名的指定察试。她左手上戴着的灵器为一串檀木链,唤为“念念”。在察试中,她出手对敌,总是用檀木链上的木粒击打别人穴位,从不重伤他人。

    由观灵使编撰的《立灵册》,评价她韵力储备高深莫测,催发灵能“手到拈来”,对战发挥行止有度,制敌行动、让敌无力的同时,亦不损伤对方的体质根基,载录她为“蔼然可亲”“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而对于优彦之韵灵,凡种出众谓之“客”、灵秀不凡谓之“子”、满城桃李谓之“师”,众人便给她取了个“留情客”的诨名。

    凡种韵灵,向来不易出挑,不是集中在农商之途,就是供名门世家驱策。即便灵岁尚浅就天赋绝佳者,亦因缺少资源与培养,后发难上。能够在灵种与秀种垄断的察试中突破重围,号之以“客”者甚少,故“留情客”,本也算得上美称。

    但“留情”这个词吧,引人遐思,再加之一些韵灵之间传来传去变了味儿。大家捕风捉影,从这名号上发散出了一些莫名的桃色事件。

    反正孟伏拿来讽刺她的就有——什么别人说留情客与采薇客两人心心相惜,察试后难舍难分;什么留情客比试时故意玩弄骁竹子,对他撩而后弃,致人茶饭不思,骁竹子从此成竹萧子,人比竹瘦,容颜萧瑟…

    她哪里做过这些事?此“留情”非彼“留情”啊!

    所以,乔行吟每每被人喊“留情客”,就不免想到孟伏的酸语和那些糟心离谱的传闻!

    乔行吟琢磨着,六韵之中盛名之人多了去了,现今入灵期一辈中,像是引明子赵止、策风子季翊、苍游子祁薄言等人,未收到灵定帖前,便已有专门画册流传于世,精彩风姿被专门留影刻录,供人反复学习。

    她仅仅是被文字记录在《立灵册》中,应该还没到这种闻名韵外的程度?

    至今为止,各韵《立灵册》中记录的人选,均停留在五十名,不再更新。向来成者出头,失者无闻,目前灵竞帖人选尚未决出,除了切身相关或兴趣所在,哪有人关注六韵合计三百名韵灵的信息?

    总不会是“留情客”这名号过于羞耻,还有那些个离谱传闻,从流光韵都飞到九玄韵去了,她才被记住的吧…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乔行吟也不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她不欲探究这男子的具体身份,但见这男子点明她身份后看似在“称赞”她,但又是冷笑,又是讥讽,这行径,倒像生怕她不记仇般,于是也对他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哎呀,谢谢你看得起我,但留情哪比得上无情。”

    她意有所指:“恩将仇报无名氏,也是难得一见,招招寒心,在下佩服佩服。”

    “您,这样…”乔行吟左手搀着他,用右手作出向上一挥的抛洒动作,“又这样…”,手捏成拳,迅疾地向这人脸上袭去。

    这人见拳头袭来,垂下了眼,却没受到预想中的袭击和疼痛,只觉一阵劲风拂过面庞,墨睫颤动,目光复而上移。

    乔行吟戏谑地瞧着他,收回拳头:“当真是好能耐啊,这位韵友。说说,不避兽反伤人,你昨晚和现在,对我感恩戴德了吗?”

    这男子被乔行吟这么一逗,倒没有这么绷着了,又开始盯着乔行吟:“留情客,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觉得我觉得呢?”他比乔行吟高了太多,乔行吟边说,边将他的手臂搭在她左肩上。

    这男子似乎很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又僵了起来。乔行吟见状,便尽量虚虚撑着他行动。

    她无意与这人进一步探讨自己的行事作风,见这人丝毫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觉,她好笑道:“你倒是不怕得罪人,你就当我心大,又爱做点儿闲事,就喜欢处处搭把手,成不成。”

    他们二人并未翻滚很远,若一直往上坡走,就能回到昨晚的那株奇树处。乔行吟观他昨晚便是选择倚树而歇,想将这男子安置在树下。

    乔行吟朝前抬了抬头,用下巴向他示意了一下,说明状况:“无名氏韵友,等会儿带你复归原地,成全你又歇在那颗树下。”

    她道:“昨晚一封尚浅,你腿下灵脉不久即能自动解开。既然现在已经脱离了你说的那片默挽花,我看你入谷自如,等你回复点儿韵力后,必然也有安全出谷的本事。我们昨晚虽然有些摩擦,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此别过。”

    这男子挑了挑眉,语调幽幽道:“留情客既然无视东门族标记,深夜入了谷近了树,现在,这聚厉丝已是触手可得,这般作态,又是意欲为何?”

    “什么丝?东门族?”乔行吟一头雾水。她飞身入谷时过于匆忙,也一直在树上腾挪跳转,并未注意地面有何标记。

    发展到现在,大家早已脱离了肆意乱打乱杀的时候,对于公共场合内无主之物的争夺,虽然风俗各不相同,但也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某些大势力若对某物有意,便会布下标记,以标记进行清场,标识己方势在必得。其他人一旦踏入,则意味着宣战争夺,其内各凭本事,生死不论。

    这人抿了抿嘴唇。他观乔行吟迷茫的神色不似作伪,也已然看到乔行吟右肩干涸的血迹,来了兴趣般,介绍道:“昨晚我们在的这株树,叫做生厉树,产生的生,厉害的历。生厉树百年产一丝,名为聚厉丝。”

    “未产丝前,树身持续吸收精厉、散发毒气。若精厉不足,则树枯而亡;若毒气未散,则树颓而亡。而产丝成花后,则毒气全收,转而散发厉气。厉气即为极纯极绝之灵气,待丝成花谢后,全部精华聚于一体,厉气封于丝内,为先天启灵之珍宝。”

    说到此处,这男子停顿一下,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见乔行吟置若罔闻,没有向他追问的意思,又继续说道。

    “这聚厉丝,成之不易,知之者不多,而恰逢其成、得知其源、能入谷取之者,更是无几。”

    “想要取聚厉丝,需得赶在花开后丝成前这一时点,在生厉树附近积累厉气。灵体差者呢,承受不住精绝至此的厉气,但凡靠近这颗树,灵脉便会疼痛难忍,强行待下去,只会爆体而亡。而能承厉气者呢,还得在体内积累足够多的厉气。丝成前的厉气就那么多,还不能让别人分散承了去。”

    乔行吟嘴角抽动,听到此,方知她此前经历了多大的凶险,全靠自身底子过硬,才没立即走进鬼门关,心道:“怪不得啊!我还当我终于走运了一回,这树周遭无人,树又没毒,四毒谷里怎么有个这么好的去处,原来是别人都去不得。”又想到:“若真像他所说,这人也承得了厉气,昨晚有力对我出手,不可能对付不了那驯兽?”

    他继续道:“东门族布下标记,只为让不明所以之人不敢入场,让明所以之人知难而退,好让他家那个被宠坏的少主,独自近树,取得聚厉丝。哦,你昨晚击退的,就是那蠢货的驯兽。东门煊和他的人都被我困住了,只剩他那条狗嗅着气味来了。”

    “我到达树下后,发现厉气不久便停了,想必是留情客你的缘故。”

    他叹息一声,似是好不遗憾道:“哎呀,大家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留情客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聚厉丝只有你能取到了。”

    乔行吟无言以对,心想:“我灵脉有损,正是拼命吸灵回复之际,一边吸一边漏,全然没有感觉,倒是把这厉气给迅速耗空了...”

    随着他话落,两人离那株树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都不用乔行吟去取。

    甫一靠近,生厉树上的白花,便似等不急了般猛然脱离,旋成了一股银丝,直接在乔行吟的左手腕上绕了几圈。

    这银丝缠上了手腕似乎还不满足,一端探头探脑地,想要穿过“念念”与乔行吟手腕之间的空隙,试图将她原本戴着的檀木链给弄脱离。

    “念念”自然是不肯,手链顿时紧缩,扒在乔行吟腕间,与银丝斗得有来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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