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悬飘着几朵奇形怪状的云,壮着胆遮住了正在午睡的太阳。

    静谧的小区传来阵阵“咕噜咕噜”的滚轮响,惊扰了安睡在桂树上的黄鹂鸟。

    孟女士起身朝窗外探头,推了推眼镜腿,试图看清每一个细节。见人走进楼梯口了,又匆匆跑去拍打秦父的肩膀:“闺女回来了,你快下去搬行李。”

    秦父起身,又坐下,最后在孟女士的怒视下不情不愿地放下报纸,“多大人了,有力气辞职没力气搬行李?”

    话是这样说,可那沙发如同火炉,屁股还没沾一分钟就弹起来,屁颠屁颠下楼了。

    孟女士噗嗤一声笑了,心里盘算着父女俩多久没好好说话了。女儿的人生,他们错过太多……在孩子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离席了,最不需要的时候又过多插手。

    女儿怨他们也很正常。她叹口气,不再想这些,转身去热菜。

    她家闺女学医,博硕连读,进了京都三甲医院,每日在医院科室劳碌,蹲地上吃几口凉到坨了的外卖都是常态,但一句苦都不跟家里说。

    前天却突然打电话说——

    “我辞职了,也许从医是一个错误......”

    电话里的女声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告知她一件小事。可孟真知道这是麻木了。

    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仍有逃离铁笼的奢望,一旦剪去它们瘦弱的翅膀,对于外界、对于自由,就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反应。

    她的女儿,又在外面受欺负了?湘城和京都隔着1480公里,就靠着两只手机,听着女儿的呼吸声,孟女士的心碎了。

    她的女儿,吃了很多苦,放弃了很多事,唯独学医坚定不移。12年,她坚持了12年,一个女孩最美好的青春,一个青年确定职业道路的时光,可一切都白费了。

    她依稀记得秦清娴刚录取京都医科大学时激动得要把地板蹦蹋;第一次穿上白大褂时兴奋得转圈圈;紧握右手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词》时眼里的火花......

    有好多好多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最后孟女士不再哽咽,也不问原因,只郑重地说一句:“清清,妈妈在家等你。”

    秦清娴如释重负,藏在小小书包里的千斤无形重量在一瞬间消失,她被缓冲力带着踉跄几步,干脆双手捧着手机握在心房,双腿一软整个人蹲在路边嚎啕大哭。

    像落水小狗一样呜咽的细碎哭声从双臂间传出,路过的人驻足,皱皱眉又走了。

    人来人往中,只有电话那头的孟女士心如刀割。二话不说给秦清娴买好了机票回家。

    孟女士想到这,心底又隐隐作痛:女儿平素里忙得昏天暗地,吃不上几口热乎菜。好不容易回了家,可得好好补补。

    秦清娴进门后屁股刚落座,她爹就翘起二郎腿发问:“说吧,摊上什么事了?”

    “我不记得了。”

    导师说她是太累了,在手术室朝手术台直愣愣地倒下了,撞了个轻微脑震荡和应激性部分失忆。醒来后,她空白的大脑接收了三条消息:

    1.她失忆了,忘记了18岁前的人生以及这个月内的所有事情。

    2.她的后背出现了一条形如蜈蚣的刀疤。

    3.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无法忽略:不要再从医了。

    她看着蓝白色的医院,这里有最浓郁的消毒水味,尽管这里本该是最神圣的地方,却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和病毒。

    她于是辞职了。

    秦清娴刚想亲口告诉父母她失忆了,还未开口就看见秦父脸色铁青,撇着嘴说:“你冷着张脸给谁看呢,我是你老子,不是你孙子!”

    “回家休息也行,但不能闲着。这个月把驾照考了,下个月给我找个女婿,下下个月.......”

    父亲在说什么秦清娴已经听不见了。自己卡在喉咙的解释也全部咽下,苦苦的。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在固有印象面前,言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秦母端着菜打圆场,“你爸爸是关心你,刀子嘴豆腐心。你就当他放屁,别管。咱们先把晚饭吃了。”

    光洁的木桌上摆放了5道肉菜,一道素菜。橙黄的鸡汤将鸡肉的香味传播、粉嫩的基围虾淋上蒜香辣椒汁,“兹拉兹拉”地响、鲜美的清蒸鲈鱼、火辣的孜然牛肉......再配上一道翠绿的上海青,清甜可口。

    秦清娴心里一暖,夹起一块牛肉拌着心底的委屈一同下咽。

    秦父一口白酒下肚,想跟闺女低头,但丢不起面子: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跟夫人低头他也认了,哪有老子跟小子低头的道理?他嘟囔嘴催秦清娴现在有时间了找个喜欢的类型谈谈。

    28岁的大姑娘了,同事都抱孙子了,她闺女天天握着把手术刀,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做家长的能不着急吗?

    见秦清娴不理秦父,秦母只好递台阶:“清清啊,我听人家说女博士都不好找对象,医学女博士更是骇人,十个有十个是孤家寡人。我看呐,工作辞就辞了,爸妈又不是养不起你,先确定喜欢的类型,妈给你介绍。”

    喜欢的类型?

    秦清娴的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瞧着很眼熟,摇曳的香樟树、宽大的白T恤、滴答的机械表、广播站的领誓、宣传栏的特写、年级的红榜......

    她的记忆如同一本厚重的书籍,经过年岁的翻阅,泛了黄。许多记忆模模糊糊的,如同她许久不再想念的那个人。

    “我应该喜欢成绩好的吧,然后......”秦清娴皱眉,心里有一道人影,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安静温柔一点吧。”

    读书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好似一眨眼她就毕业了。在那个一翻书就是三五年的岁月里,她很少想起那个人。好像只要她不想,他们就永远停留在并肩的那一瞬。

    可当她猛然回想时,才惊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10年了,久到她记不清那个人的脸,即使她能将每一本医学教材上的每一张配图都记住。

    秦母觉察气氛融洽,握着秦清娴的手继续追问:“清清呐,你跟妈妈透个底。到底为什么辞职呢,是不是在医院受委屈了?”

    秦清娴冰冷的心遇上母亲就像置身温泉,冰雪一点点融化。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遮挡住悬挂的眼泪:“我失忆了.......”

    秦母的脸色突然狰狞,上扬的嘴角逐渐僵硬,最后面部肌肉不断拉扯,耷拉着嘴:“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们吗?!想听你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

    秦清娴飞快地甩开她的手,放下筷子,木制的筷子敲打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没有骗你,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大概率这辈子都拿不起手术刀了。”

    她再次提起行李箱,忽然笑了:怪不得她习惯性就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呢,现在走人东西一拿,连鞋都不用换。她在这个家呆了有半小时吗?这不重要了。

    她打开门把手,铁片旋转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听。“砰——”关门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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