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谢映尘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知离不由暗自得意。

    看来她忽悠人的本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

    此刻,谢映尘脸上被她刷了两道黏糊糊的血痕,衬着他那一头雪发,却说不上滑稽,反而透出一股妖异的气质。

    真是邪门。

    知离皱了皱鼻子,夸张地表示自己对他脸上这股气味的嫌弃。

    她这招虽然说不上高明,多少还夹杂着她对谢映尘的私仇,可效果出奇地好。

    赤蛇一嗅到这熟悉的气息,旋即止住了攻击的前摇动作。

    不但蛇首放低了,嘶嘶声也柔和了许多,一双绿色竖瞳里竟流露出罕有的温情。

    想来,这条巨蛇会提早苏醒,正是因为蛇蛋孵化之故。

    至于再多的细节,知离也顾不上了。

    此时,赤蛇一张蛇脸已经近在咫尺,深红信子克制地探着空气中的气息,巨大蛇首在她面前放大到极致,是不小的冲击。

    知离不禁后退一步,躲在谢映尘身后,确保他的外袍遮住自己的脑袋,两只手则缩在袖中,紧紧搭在他肩上,坚决不抬头直视那条巨蛇。

    “仙主是怕了?”谢映尘似笑非笑地问。

    知离用力摇头,嘴硬道:“谁怕了?我才没怕,你少诬陷人。”

    谢映尘无奈地笑了笑,“这蛇已经收起攻势,仙主为何还不敢看它?都说赤蛇的蛇瞳堪比天下最珍贵的宝石,多少魔修冒险闯入赤蛇领地,就是为了杀蛇取眼,向人炫耀。”

    “我又不是那些贪婪的魔修,我们仙宗宝物多得是,才不稀罕这玩意儿呢。”

    知离说着,却终究耐不住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结果这一瞄,正好与那对分外晶莹剔透的绿对上。

    赤蛇正用信子探寻空气中的气息,似乎并没有看她,但那双蛇眼跟她相遇的一瞬间,知离感觉头皮发麻。

    这蛇倒也有分寸,虽然靠近,但并没有贸然接触。

    或许它已经察觉到这里夹杂着陌生的修士气息,所以才没有像对待真正的小蛇那样亲切,而是保留了几份谨慎。

    不过知离发誓,再多盯着蛇瞳看一眼,她恐怕真要昏过去了。

    她急忙遮住眼睛,在谢映尘背后嘀咕,“我只找到我舅舅的随身玉佩,你可以不用杵在这里拗你的造型了。”

    “薛前辈既不在蛇腹中,也不在蛇窟中,那他又在何处?”谢映尘似乎早有预料,语气并不惊讶。

    知离没好气地回道:“反正我不担心他,你也别多管。”

    谢映尘淡声笑着调侃,“辛苦仙主亲自跑这一趟,掏了这蛇蛋回来,替谢某‘锦上添花’。”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尾音还透着点轻嘲。

    可知离听他这么拐弯抹角地抱怨,她自己的气反倒消了几分,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那条赤蛇似乎确认了什么,猛然垂下蛇首,深红的蛇信直冲谢映尘和她而来。

    知离见状,迅速晃动手中托着的空蛇蛋,然后猛地朝着蛇窟入口处扔去。

    赤蛇果然被蛇蛋的气味吸引,庞大身躯在地上一个急转,即刻追向蛇窟里去。

    而同时,谢映尘也停下结印的手,带着知离迅速撤离。

    *

    两人很快便远离蛇窟,嘶鸣声渐渐变得模糊,混在山谷深处的鸟兽之声中,听起来再没什么分别。

    知离方才去蛇窟走了一遭,身上仍沾着少许落叶,她一一拂去。

    谢映尘则准备扯下一截里袖擦掉脸上痕迹,却忽然看到知离递来的帕子。

    “你真打算在见到我舅舅之前,就把衣服撕了?”知离斜睨着他。

    她早知谢映尘一向注重仪表,也不喜欢对自己施用清洁术,能顶着脸上两道血痕到现在,已经是破天荒了。

    见他不语,知离抖了抖手上的帕子,又开始装蒜,“早知道你这么介意,我刚才就不故意给你涂那么重了。那蛇鼻子那么灵,我就算只是点上一点,应该也足够吧?”

    谢映尘轻哼一声,“仙主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鳄鱼的假慈悲么。”

    知离耸耸肩,“我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你反正又不吃亏的。”

    说着,她卷起帕子从他脸上抹过,瞬间带下一道混着血丝的黏糊痕迹。

    知离盯着帕子一脸凝重,接着抬眼,沉默着打量他,仿佛那蛇蛋液有什么剧毒,将他的脸给糟蹋了似的。

    她连连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

    谢映尘终于忍不住了,疑惑地问:“谢某脸上怎么了?”

    知离手捂着嘴,继续装严肃,可透过指缝看到谢映尘伸手触碰他自己的脸,似乎是信了她的表演时,她一下子爆笑出声,“原来你也有怀疑自己的时候!”

    谢映尘有多爱惜颜面,她早在五百年前就知道了,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他都会想办法保持整洁,即便在风沙极大的野外行走,他也总会随身携带水源,每日涤去尘土。

    那时她一边啃着馕饼,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天之骄子是如何在荒野中固执地保持优雅体面。

    想到这里,知离的思绪被一阵轻风打断。

    风卷起漫天粉色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她的素白衣衫上沾满花瓣,恍惚间让她想起,自己还在仙宗时,四处都是这样的花雨,想不陶醉其中都难。

    她本以为在魔域这样枯燥乏味的荒芜之地,绝不可能有相似的景象,可如今她在姑射谷中真真切切淋了一头花雨,反而没有惊喜的感觉。

    谢映尘此时接住一朵落花,垂眸看着,神情专注。

    知离忍不住就想打趣他,“君上这么认真地看花,莫不是打算带回去送人?”

    话音未落,谢映尘指尖微动,那朵完好无损的花瞬间从中整整齐齐裂作两半,轻飘飘地跌落。

    知离觉得谢映尘就是故意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趣,我不就说一句,你至于吗?”

    “至于不至于,可不是仙主说了算的。”谢映尘话锋一转,嘴角微勾。

    他转身朝前走去,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毫无留恋的样子。

    知离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快步跟上。

    回到岸边时,谢映尘的小船正拴在树桩上,随着波浪浅晃。

    两人在距离船边十尺开外停下。

    船上传来悠扬的哼曲声,只见“失踪”的薛景提着茶壶,摇摇晃晃地从船篷下走出,一见到他俩,仿佛没事人一样乐呵呵地打招呼,“怎么样,在姑射谷玩得开心吗?”

    知离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开心,跟大蛇小蛇玩得可开心了。”

    薛景一下子便听出她的不满,见她站在十尺外不靠近,便摸着头装傻,“侄女儿你在说什么呢,舅舅是希望你们好好在谷中欣赏风景,培养培养感情嘛。”

    知离听着忍不住撇起嘴角,抱起胳膊,瞥了谢映尘一眼,又直截了当地问道:“您是嫌我们来看风景还不够刺激,所以特意安排我们去和‘蛇妖’培养感情吗?”

    话已至此,她也不打算继续让谢映尘看自家人笑话,准备就此打住。

    可薛景偏偏是个不怕火上浇油的主,听自家侄女这么一抱怨,他也不乐意了,“舅舅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们难得离开魔宫享受清静,再说赤蛇本就是修真界产物,并非什么凶兽。它这次苏醒,也只是因为蛇蛋孵化,不得不外出寻觅富含灵力之物。那小蛇你俩看到了没?可爱得紧呢。”

    知离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薛景为了这趟姑射谷之行,背地里查过这么多细节!

    她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两个字,“舅舅!”

    从姑射谷返程的一路上,薛景都在试图安抚他这位侄女。

    然而知离只是一言不发站在船头,摆明了不想理他。

    谢映尘试图劝说时,她干脆连着他一起迁怒。

    “仙宗那边来信催我回去给小弟子们上课,没我在,那些小家伙成天哭哭啼啼的,吵得要命。”薛景对着一封信函感叹,“这船一到魔宫,舅舅就得跟你道别了。”

    说完,他抬袖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舅舅这一回去,你就又是一个人在魔宫,舅舅真的舍不得……”

    知离只淡淡道了句,“我哪里是一个人在魔宫了,您带来的八个侍女又不是空气。您再舍不得也得舍得,总之,侄女可不会舍不得您。”

    眼看卖惨无用,薛景转而加大动作,直接拉过谢映尘哭诉,“君上可得好好待我们离儿,她自小被家里捧在手心,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谢映尘点点头,回了些客套话:“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好好照顾仙主。”

    知离冷眼旁观这一切,觉得这里似乎没她什么事了,索性去了船篷下。

    【祖宗,您今日可是大有长进,终于主动出击了。】

    系统突然冒出来拍马屁,让知离觉得好笑,“你管这叫主动出击?我那分明是借机整他。”

    【至少比您纯纯摆烂要好吧。】系统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您也是狠狠长进了,祖宗。】

    “什么这么多年?对我来说不就是一瞬间切任务的事,我又不像他们,还得一年一年慢慢过。”

    知离望着船头互相拍肩的两人,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荒诞。

    *

    薛景果然说到做到,一回到魔宫便利落地收拾东西告别,跳上他的蓝孔雀,挥手飞走了。

    谢映尘目送他远去,感慨道:“看来这是第一仙宗的习惯,每次离场,总喜欢弄得这样张扬。”

    “什么仙宗习惯?你少给我们第一仙宗扣帽子。”知离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我舅舅那是心态年轻,又不是成心做戏给谁看。”

    即便回了魔宫,知离依旧没有改口,仍是一口一个“你”地称呼谢映尘,而他也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她权当他默许。

    谢映尘冷不防提起旧事,“仙主先前在中元节迷阵,当众骑鹤离开,难道也是为了做戏?”

    知离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映尘不疾不徐地背过双手,话锋一转,“谢某只是觉得奇怪,仙主送走薛前辈后,整个人明显轻松了许多,难道薛前辈在这儿,反而让仙主不自在?”

    他一口一个“仙主”,叫得知离脑仁都疼。

    “至少本‘仙主’还有个关心我的好舅舅来看我,虽然有点拘束,但那是因为他关心我。不像你,连个探望的亲人都没有——”知离自上而下打量谢映尘,冷笑道,“差点忘了,君上在迁居魔域之前,还是个孤儿吧?”

    谢映尘固然天资过人,少年成名,但他自幼父母双亡却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知离确信自己戳到了他的痛点。

    可谢映尘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仙主说得不错。”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桂花香随风飘开,那熟悉的味道让知离眉头微皱。

    这不是她最爱吃的桂花小糖糕吗?

    薛景来探望她时,特意给她带了几天的份。

    她狐疑地盯着谢映尘,“你哪来的小糖糕?该不会是找人动过我的房间吧?”

    谢映尘摇头,“仙主这可就冤枉谢某了。别说谢某想找人搜,瑞雪也不会随便放人进去。”

    他一边转动手里的小糖糕,一边不忘夸道:“薛前辈赠予的糕点确实可口,无怪乎仙主会特意写信提及。”

    知离觉得脑子要炸了,“这也是我舅舅跟你说的?”

    谢映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书信本是私人之物,薛景怎么能把家人间的悄悄话都透露给了谢映尘呢!

    知离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喜欢的糕点,我舅舅分你做什么?”

    谢映尘答得不慌不忙,“薛前辈说,反正迟早是一家人,让谢某多熟悉仙主的喜好。起初谢某还半信半疑,今日一尝,这小糖糕倒真是值得挂念。”

    说罢,他又啃了一口,细细品味。

    知离在袖中攥紧了手指。

    好个舅舅,居然真的把谢映尘当成家人了?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放话,“那你慢慢吃你的糕点吧。我今日在姑射谷被赤蛇闹得够呛,现在得回房闭关修养几日。接下来无论谁要来魔宫,你都休想请动本仙主。”

    她说完要走,没想到这时一名魔兵匆匆上前,向谢映尘行礼禀告。

    “启禀君上,仙宗派了人来,说是按照两界约定,前来魔宫交流访问什么的……”

    那魔兵显然摸不着头脑,但谢映尘和知离心里清楚,这些人是来进行两界人才交流的。

    知离没想到仙宗动作这么快,她临时改变主意,问那魔兵:“他们现在在何处?”

    “启禀仙主,他们已到关卡外,只待您和君上放行。”

    知离挑了挑眉,忽然笑了,“他们在魔域地盘上,放不放行,岂不是你们君上一人说了算?”

    那魔兵一听,吓得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妄言,一切都是君上的吩咐,属下只是如实转达罢了!”

    知离狐疑地瞅着谢映尘,薛景已经走了,他现在做戏又想给谁看?

    不料谢映尘只是轻笑,“仙主这话可就生分了。既然联姻在前,这责任自然也有仙主一份。何况这些是仙宗远道而来的客人,若仙主不愿见,谢某又拿什么名义,越过未来的妻子,擅自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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