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驿馆的门口,大雨如注。

    半人高的野草在风雨中低头摇晃,暴露出地上横陈的七八具尸体。

    尸体的脖颈上都有一个碗大的血窟窿,皆是一招毙命。

    殷海烟站在檐下,向外面抬着一只手,任凭肆虐的雨水冲刷双手,直到最后一点血迹也消失,露出颜色出苍白的手指。

    她白绫覆眼,视力却像是丝毫未受影响一样,行动依旧有条不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身后一道声音哆哆嗦嗦地问。

    那人顾不上自己只剩下半只的右臂正在哗哗流血,左手握紧弯月刀,紧张地瞪视她。

    听闻此声,殷海烟微微侧过头,勾唇一笑:“呀,原来还有个活的啊。”

    像个索命的笑面阎罗。

    那双眼睛明明被遮住了,目光却如有实质一样穿过白绫落在他身上,把他逼得一步步后退。

    下一瞬,那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对方一抬手,一股没由来风裹挟着红沙便迎面扑了过来,瞬间将他连人带刀一起掀翻!

    红沙止息,刀也碎成了渣渣,蛛网一样铺在地上。

    片刻安宁后,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摸着自己胸口,大喜过望地自言自语:“我没死......我没死......”

    再次看向殷海烟的眼中难掩复杂情绪,“你是魔主......别杀我,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他这个反应,原本想斩草除根的殷海烟又不想杀他了。

    “无上境里,像你这么怕死的倒是少见。”她抬起苍白无血色的手,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洗干净了,才若无其事地捡起一旁掉落的油纸伞。

    只是这一番动作另旁边的杀手跟着紧张万分,见她拿起伞,悬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魔主的警告伴随着一声惊雷,平静又威严地传入杀手耳中——

    “回去告诉你们的祖宗,不要什么活儿都接,当心断、子、绝、孙。”

    驿馆内横尸遍地。驿馆外,天地之间,挣扎摇晃的高草道中,只剩一把油纸伞,缓缓在漆黑雨夜里移动,像一朵盛开于淤泥中的白莲。

    ——

    沈清逐来到山匪安营扎寨的山头时,大雨已经停歇,树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响,陷入了一种静谧与躁动的平衡之中。

    营寨似乎急于迎接一件大事,肉眼可见所有人都是步履匆匆的模样。一些人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摆放着着酒肉,另一些还往檐上挂红绸子。

    一胖一瘦两个山匪跑到沈清逐藏身的树下偷懒。

    瘦子忍不住抱怨:“累坏我了,大当家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白天才把人掳来,晚上就要成亲!偏偏赶在这么一破下雨天!”

    沈清逐神色凝重。

    成亲?阿烟果然是被他们捉去了。

    在上界的比拼可以不论力气单论修为,男女之间差别不大,可现在是在人界,她一个弱女子,就算再有力气,又怎么打得过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行,得赶紧把她救出来!

    又见胖子捶捶发酸的肩膀,从衣袖里掏出一只肥嫩喷香的烤猪蹄儿,在瘦子同伙面前晃悠炫耀,猥琐地笑起来:“只要记着,跟着大当家有肉吃就好了,抱怨那么多干什么,又没让你去替他入洞房!累不着你!”

    瘦子吞了口唾沫,看着猪蹄儿的眼睛都直了。他上手去抢,两人克制地打闹一番,把猪蹄一分为二,狼吞虎咽地啃食。瘦子吃得满嘴流油,口齿不清:“嘿嘿,我倒是想替他去入洞房,你是没见到那姑娘多水灵,那大眼睛一瞪你,哎哟骨头都酥了,我今儿个还上手捏了把小腰,现在还有香味呢,比这猪蹄还香,给你闻闻香不香?”

    他贱嗖嗖地把手伸出去给胖子闻,可胖子半天没搭腔。

    瘦子正奇怪呢,嗦完手指上最后一点油,把脖子往后一扭,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一把大砍刀横在他的肩膀上。

    粗糙刀刃上的露水,顺着刀尖滑落,一滴一滴落在他油滋滋的手上。

    “别出声。”身后的人沉声道。

    瘦子腿肚子直打哆嗦,死死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喊出来,身后人又问:“她在哪?”

    谁?

    他呆滞片刻,那刀主人不耐烦似的加重手劲儿,温热的液体瞬间从脖颈出流下来。

    瘦子人都吓傻了,“我说我说!别杀我,那个姑娘关在西北角的柴房里!”

    沈清逐神色一凛,抬手将他劈晕,潜入西北角柴房。

    ——

    嘎吱一声,门开了。

    草垛处的人先是身体一震,然后仿若看见了救星一般哀嚎,可惜他的嘴被一大团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呕吐一般呜呜的叫声。

    沈清逐把那团布拽下来,才听懂他的话:“大侠,大侠!你是来救我的吧!大侠,救救我,我给你钱,多少都行,求你救救我!”

    他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只能匍匐地爬向他。

    整个屋子一览无余,可是只有这个胖男人,没有阿烟。

    沈清逐皱眉问:“跟你一起的姑娘呢?”

    男人想起来什么,眼中露出惊恐又愤怒的神色:“她被人救走了!”

    “谁救的?既是救人,为何不你连你一起救?”

    “一个瞎子,是个女的,她太可怕了......别说了,兄弟,你先给我解绑,让我逃出去,我的家产都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城里米行王贵仁的儿子,以后整个王家的钱都是我的!连县太爷都是我舅舅!你救救我......”

    就在这胖男人呼号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热闹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隐约夹杂着几声“入洞房”的字眼。

    沈清逐脸色一变,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你怎么也不救我!”

    身后的人嘶吼。

    沈清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救人不救他了。他将那团布狠狠塞回他嘴里,冷冷地看他一眼,“想活命就闭嘴。”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地上匍匐的男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身体不断地蛄蛹着,十分狼狈,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

    外头的人还在闹这位“新郎官”大当家,沈清逐率先破开后窗户,进入所谓的新房内。

    新房不大,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床沿上坐着的新娘子,红盖头遮着脸,安静乖顺得堪称诡异。

    沈清逐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缓缓走近她,试探道:“阿烟?”

    新娘子不语。

    沈清逐眉头紧皱,索性一把掀开盖头。

    然后他愣住了。

    不是她。

    穿喜服的女子杏眼圆脸,一脸惊恐地盯着他,半晌后哆哆嗦嗦地大喊一声:“姐姐——”

    沈清逐察觉到不对劲,忽地后背一阵发毛。

    他立即转身,抬手,钝刀顿时挡住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那人是从房梁上跳下来的,出手极快,沈清逐心中已然明白这恐怕就是另一位救人的,却来不及说话更没空看,只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格挡之中,那人却突然转腕,白伞甩飞了出去!

    沈清逐心中一惊,刀刃却收不住,他尽全力偏移,刀刃直直地擦过她的臂膀!

    血珠从水蓝衣袖上渗出来。

    “阿......烟?”

    昏暗视线中,沈清逐认出了她。虽然她眼上覆着一层白绫,但认出她也只需一眼。

    沈清逐内心突突狂跳,额头甚至渗出冷汗,他后怕极了,不敢想那一刀要是真刺进了她的心口该怎么办。

    殷海烟脸色亦苍白如纸,原地踉跄了一下。

    沈清逐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凉得厉害,快要冻住了一样。

    他沉声道:“你怎么了?眼睛怎么回事?”

    殷海烟摇摇头,由他扶着走到床边,抬手在那新娘子身上盲点几下,新娘子忽然抖得浑身如筛糠一般,小声抽噎:“姐姐,你怎么了?”

    沈清逐看明白了,她刚才是给这姑娘点了穴位,在这里埋伏那位“新郎”。

    殷海烟坐靠在桌边,虚弱道:“我没事。回去再和你细说,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外面的那群人。”

    沈清逐说:“王婶子已经去报了官府。”

    新娘子听了这话,却哽咽道:“官府不会来的......”

    沈清逐一怔,“为何?”

    “不劳而食的禄蠹,这帮山匪还没闹出过人命,要他们插手,除非谁的命交待在这里。”

    除去人命关天之外,都是小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让这伙山匪猖狂到现在。

    新娘子又补充说:“他们互相勾结,其实有些山匪只是拿这当个营生的活计,每年都还会回家里去。”

    沈清逐握着手中的钝刀沉默片刻,转身就向外走。

    殷海烟拉住他的衣袖,覆着三寸白绫的小脸微微仰着,脆弱又坚韧,“你知道的,我们本不该管这儿的事情。”

    沈清逐却轻轻抚开她的手:“不该管也已经管了。”他微沉的目光落在她眼上的白绫上,顿了一下又轻声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滞。

    殷海烟说:“好。”

    “你的眼睛,是他们干的吗?”

    殷海烟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不是,旧疾而已。”

    沈清逐默然看了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窗户说话的殷海烟,走出屋子。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新娘子名叫水儿,才十七岁,听见这动静,得脖子一缩一缩的,同时又难掩崇拜,“姐姐,这个哥哥好厉害,他是你的相公吗?”

    “唔,”殷海烟准确无误地将腰带上别着的一片草叶子摘下来,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很快就是了。”

    水儿道:“那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要来喝喜酒!”

    “好。”

    “姐姐,我也快成亲了,还得谢谢你们救我,不然我还不一定能不能保住清白之身,”水儿的声音有些羞涩,“到时候你和姐夫愿意来喝我的喜酒吗?我家住在梨花村,离你们桃源村很近的,划小船就能到!”

    姐夫?殷海烟很受用地挑了下眉头。

    “好。”她说:“不过,若你丈夫因为这种身不由己的事情迁怒与你,妹妹你还是另择良人的好。”

    水儿笑道:"我知道!伍哥不会的!姐姐,您好点了吗?"

    殷海烟气息平稳,道:“嗯,我没事。”

    她侧耳听着外头的打架声,有些走神。

    水儿以为她是在强壮镇定,小心翼翼地劝慰:“姐姐,你是在担心姐夫吗?我看姐夫他很厉害,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担心他,”殷海烟微微一笑,“只是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对我说‘别害怕’了。”

    ......

    屋外,哀嚎惨叫像是在比赛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身着喜服的刀疤脸壮汉拎着一把大刀,鼻青脸肿地咒骂:“奶奶的!你和那个瞎女人是一伙的!坏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不砍了你!”

    听到“瞎女人”三个字,沈清逐心中漫上没由来的火气,目光更加冷冽。

    他抬臂一击,那壮汉手中的大刀即刻飞了出去,又是一脚,壮汉趴倒在地,想爬起来,沈清逐一脚踩上他的心口,幽冷道:“再说一遍?”

    刀尖竖插在他鼻尖前的地上,刀刃正对他的眼睛。

    壮汉酒醒了大半,面如死灰:“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是我爷爷,她是我奶奶,我再也不敢说了,您饶了我吧!”

    “还敢当山匪?”

    “不敢了不敢了,她打我一顿您打我一顿,我这条老命都快要交代在今晚了,再也不干这等勾当了,求您了,放过我吧……”壮汉呻吟着哀求。

    沈清逐这才松了力气。

    离开前他瞧了眼呻.吟不止的山匪,皱眉道:“别装了,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把你怎么着?日后你若要寻仇,只管冲着我来。”

    壮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爷爷啊,你是没看见奶奶她把我的肋骨都打断三根啊!

    不过是半道上临时起意劫了个人,谁承想招来两个瘟神!

    她不讲武德,她、她装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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