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布鞋很好卖，越来越多的人准备离开平京，去往南方。路途遥远，总要多备几双布鞋。
她又见两列士兵从街道上跑过，整齐有力的脚步把地上的灰尘也跺了起来。
明明这场景该是见怪不怪了，可偏偏她见一次害怕一次，才见士兵过来，便快速收罗那些剩下的布鞋，躲到小巷里去。
城中传言纷纷，说是大齐总打败战，凉人迟早要打到平京来。
她守着自己的小屋过活，哪懂这些事，只是这两年日子不如以前却是真的。
平京每日都有人搬家南下，不要的东西都往门口堆着，她扛着麻绳口袋去搜罗些能用的，不过一会儿，一个麻袋就装满了。
东西虽重，可一想到今日有这么多收获，也不觉得累了。
她一身粗制的布衣，肘处还有补丁，瘦削的身躯被沉重的东西压着，躬成了一只虾，头发也是松松绾着，若不是那脸儿稚嫩，那里有姑娘的样子。
走着走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即刻站住，细细分辨。
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沈万里的。
她笑得眼儿弯弯，把那大袋子往肩上一嗦，加快步履想与沈万里碰面，可脚还没有迈出去，便见一对璧人从拐角处出来，向前方去。
只停顿了一秒，她便扛着麻袋，如条小泥鳅一般钻到一旁荒凉的小庙里。
她躲在门后面，把自己的麻袋也藏得好好的，这样，外面走的人就看不到她了。
她蹲在门角，紧紧抱住双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璧人从小寺前过，沈万里突然停了下来。
向蓉蓉好奇，看了一眼寺庙，笑道：怎么了，要进去拜拜吗？”
沈万里蹙眉，依旧定定站着没有说话。
他不着痕迹地嗅着空气中那渐渐消散的味道，熟悉极了，是一一身上的味道。
又念起她还在街上卖着布鞋，应该是他的错觉，他摇摇头说没有事，向前而去。
向蓉蓉没把他刚才的分神放在心上，依旧同他笑谈。
一直到他们走了，一一都没有出来，她就蹲在门后，把头埋进双膝，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刚才见到的画面。
她便是再刻意忽视，也不得不承认，她与相依为命的郎君差距越来越明显了。
沈万里一直不注意自己的相貌打扮，可那脸是天生的英俊，浓眉明眸，鼻梁高挺，北方人的大气在他五官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单说脸好看不算，习武读书，样样出彩，如今，他还是沈国公最重用的一个孩子。
与他相比，她就可太差劲得，便如地上之尘埃，哪能入眼？
与他一同走的那个女子，一一也曾见过。那日卖完鞋子，她在城门口等着，见沈万里站于街口处与人说话，他对面站着一个女子，虽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可身段窈窕，姿态优雅，想来相貌也不会差。
今天又见着二人走在一处，她却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匆匆躲起，不敢见人。
儿郎高大英俊，娘子温婉似水，走在一起，连她都觉得般配。
可她也不会想到，在漫长的人生中，这样的错过怎么会只有这一次。
等沈万里去往街巷时，却没有见到一一，原本在她旁边卖豆腐的老婆婆说她早早卖完布鞋回去了。
沈万里叹气，早叫她等自己的，又悄悄回去了。
向蓉蓉不知他来找谁，可心中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小心翼翼问他是要找谁。
沈万里看她一眼，道：“是我家妹妹。”他本想说是他妻子，可想到未曾和一一拜堂成亲，若贸然将她说成妻子，恐对她清誉不好，只找了个妹妹的说辞来。
向蓉蓉一思索，笑道：“沈家的姑娘我都相识，还不知是哪位妹妹？”
沈万里却不说了，只与她道：“你回去罢，我不送了。”
话才说完人就走了，向蓉蓉咬唇不舍，却只能看他离开。
自那日见沈万里在接到勒马救人，她在心中对这个年轻的儿郎唯有欣赏。
后来，万华书院门口，她再次与他相见，不过想表谢意却反而遭他无视。
她虽生气，心里却一直念念不忘。
正不知该怎么放下女儿家的矜持想再与他见面时，终有了机会，她竟在自己家中见到了沈万里。
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沈家私生子。
可虽是私生子，眼下却是沈家最有力的独子，否则他怎么会跟着沈大人一同来他家共商世族南迁的大事呢？
如今战事不利，平京被凉人攻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连太子都渡内河南下去了。
世家惊慌，也要南迁，可迁至何处，家财如何处置，与南边那些世族如何分地而治，这些都是要弄清楚的。
也因此事，多年居于南地的海京向氏携三姓家主北上，主动与北边世家协商将来如何共处，向蓉蓉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同父亲哥哥一起来的。
得这个机会，她终于能和沈万里说上几句话了，她知他不耐烦，却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勉强正眼看她。
这也够了，他毕竟不是那些世家子弟，能因着利益主动与她相交。
沈万里的疏离和漠视，反而吸引了向蓉蓉的注意。
相貌、才华、人品，她全都看中了，厉害的郎君总是被人抢着要去，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看着沈万里离开，向蓉蓉想，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沈万里先回到了城外的家，他在原本住的那间小屋旁边重新盖了几间小茅屋，虽然简陋，可比起以前住的还是宽敞多了。
厨房是一间，寝室又是一间，还有一个小院子，里头养着几只鸡，隔着一道小篱笆，旁边又是一块菜地。
来回转了两圈，愣是没有见到人。
这两日不太平，沈万里担心，准备顺着她常走的路去找她。
才走到土路，便见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身上的东西太重，她一直弓腰看路，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往前挪动。
直到看见一双鞋子出现在面前时，一一才停下来。她勉强抬起头来，沈万里正站在面前。
“想什么呢？”沈万里轻轻一弹她的脑门，将那麻袋扛了过来，才抬头，便见一一眼睛红红的。
沈万里心里一紧，拇指轻轻擦拭她的眼角，他俯下身来，急急问道：“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去！”
一一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她怕沈万里不信，补充道：“我是被吓的，这两天街上有好多士兵，我听他们说平京也要打战了。”
沈万里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一一的胆子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她不怕老鼠，不怕虫子，连胳膊粗的菜花蛇也敢挑着玩，可她怕人怕事，不敢和别人多说话，人一多她胆子就更小，现如今平京一直往外调兵，街上乱得很，她胆子小，定是吓到了。
沈万里把人搂在怀里带着她回家，路上一直安慰：“便是打战也不怕，有我在呢。嗯？”
一一点头，忍不住靠近他。
晚上，小屋里的烛火还燃着，沈万里靠在床上，借着烛火念话本给一一听，逗得她笑个不停，连肚子都笑疼了，像只小刺猬一样卷起身子来。
他把书本放在枕下，把人抱到怀里：“好啦，该休息了。”
一一靠在他胸膛处，闭眼准备睡觉时，又听到沈万里说话。
夜晚寂静，唯有虫鸣不停，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使听者安心。
“一一，等在云江安顿下来，我们就成婚吧！”
一一问他云江在哪。
“在南边，离这里很远很远，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带你一起过去。”
她坐起身来看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沈万里看她，久久没有说话，照如今局势来看，他们恐再回不来了。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破坏她那份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期待，只一手梳理着她那青丝，定定看她。
一一躺了回去，面对墙壁，沈万里拥上她，在她耳边低喃：“一一，你有我就够了。”
几场败战下来，大齐士兵士气低迷，越发不堪，在平京的世家们加紧了南迁的步伐。
沈家大部分族人带着家财过了内江，先到云江安居。
因为是朝廷命官，又有国公爵位，沈万里的父亲留在平京，与君王共进退，而沈万里再处理好家中的最后产业，便也要渡江南去。
那日，沈国公要沈万里护送一位贵人南下。
沈万里奇怪：“也要我随同过江？只送到渡口不行吗？”
沈国公摇头：“不可！如今过江者多，江上也不太平，你务必要亲自把贵人送到南边。”
见他为难，沈国公继续道：“等你回来，我们就一起南下。”
不过是七八日的功夫，沈万里听从了父亲的吩咐，临走前，他嘱咐一一收拾好东西，等他一回来，他们就一起去云江。
“城里太乱，你就待在家里等我来接你，哪里也不能去，明白吗？”
一一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两眼都是泪：“你别忘记来接我！”
他吻着她的眉心安抚她，却不知道，伴随着承诺的，永远是违背。
她又见两列士兵从街道上跑过，整齐有力的脚步把地上的灰尘也跺了起来。
明明这场景该是见怪不怪了，可偏偏她见一次害怕一次，才见士兵过来，便快速收罗那些剩下的布鞋，躲到小巷里去。
城中传言纷纷，说是大齐总打败战，凉人迟早要打到平京来。
她守着自己的小屋过活，哪懂这些事，只是这两年日子不如以前却是真的。
平京每日都有人搬家南下，不要的东西都往门口堆着，她扛着麻绳口袋去搜罗些能用的，不过一会儿，一个麻袋就装满了。
东西虽重，可一想到今日有这么多收获，也不觉得累了。
她一身粗制的布衣，肘处还有补丁，瘦削的身躯被沉重的东西压着，躬成了一只虾，头发也是松松绾着，若不是那脸儿稚嫩，那里有姑娘的样子。
走着走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即刻站住，细细分辨。
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沈万里的。
她笑得眼儿弯弯，把那大袋子往肩上一嗦，加快步履想与沈万里碰面，可脚还没有迈出去，便见一对璧人从拐角处出来，向前方去。
只停顿了一秒，她便扛着麻袋，如条小泥鳅一般钻到一旁荒凉的小庙里。
她躲在门后面，把自己的麻袋也藏得好好的，这样，外面走的人就看不到她了。
她蹲在门角，紧紧抱住双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璧人从小寺前过，沈万里突然停了下来。
向蓉蓉好奇，看了一眼寺庙，笑道：怎么了，要进去拜拜吗？”
沈万里蹙眉，依旧定定站着没有说话。
他不着痕迹地嗅着空气中那渐渐消散的味道，熟悉极了，是一一身上的味道。
又念起她还在街上卖着布鞋，应该是他的错觉，他摇摇头说没有事，向前而去。
向蓉蓉没把他刚才的分神放在心上，依旧同他笑谈。
一直到他们走了，一一都没有出来，她就蹲在门后，把头埋进双膝，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刚才见到的画面。
她便是再刻意忽视，也不得不承认，她与相依为命的郎君差距越来越明显了。
沈万里一直不注意自己的相貌打扮，可那脸是天生的英俊，浓眉明眸，鼻梁高挺，北方人的大气在他五官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单说脸好看不算，习武读书，样样出彩，如今，他还是沈国公最重用的一个孩子。
与他相比，她就可太差劲得，便如地上之尘埃，哪能入眼？
与他一同走的那个女子，一一也曾见过。那日卖完鞋子，她在城门口等着，见沈万里站于街口处与人说话，他对面站着一个女子，虽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可身段窈窕，姿态优雅，想来相貌也不会差。
今天又见着二人走在一处，她却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匆匆躲起，不敢见人。
儿郎高大英俊，娘子温婉似水，走在一起，连她都觉得般配。
可她也不会想到，在漫长的人生中，这样的错过怎么会只有这一次。
等沈万里去往街巷时，却没有见到一一，原本在她旁边卖豆腐的老婆婆说她早早卖完布鞋回去了。
沈万里叹气，早叫她等自己的，又悄悄回去了。
向蓉蓉不知他来找谁，可心中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她小心翼翼问他是要找谁。
沈万里看她一眼，道：“是我家妹妹。”他本想说是他妻子，可想到未曾和一一拜堂成亲，若贸然将她说成妻子，恐对她清誉不好，只找了个妹妹的说辞来。
向蓉蓉一思索，笑道：“沈家的姑娘我都相识，还不知是哪位妹妹？”
沈万里却不说了，只与她道：“你回去罢，我不送了。”
话才说完人就走了，向蓉蓉咬唇不舍，却只能看他离开。
自那日见沈万里在接到勒马救人，她在心中对这个年轻的儿郎唯有欣赏。
后来，万华书院门口，她再次与他相见，不过想表谢意却反而遭他无视。
她虽生气，心里却一直念念不忘。
正不知该怎么放下女儿家的矜持想再与他见面时，终有了机会，她竟在自己家中见到了沈万里。
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沈家私生子。
可虽是私生子，眼下却是沈家最有力的独子，否则他怎么会跟着沈大人一同来他家共商世族南迁的大事呢？
如今战事不利，平京被凉人攻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连太子都渡内河南下去了。
世家惊慌，也要南迁，可迁至何处，家财如何处置，与南边那些世族如何分地而治，这些都是要弄清楚的。
也因此事，多年居于南地的海京向氏携三姓家主北上，主动与北边世家协商将来如何共处，向蓉蓉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同父亲哥哥一起来的。
得这个机会，她终于能和沈万里说上几句话了，她知他不耐烦，却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勉强正眼看她。
这也够了，他毕竟不是那些世家子弟，能因着利益主动与她相交。
沈万里的疏离和漠视，反而吸引了向蓉蓉的注意。
相貌、才华、人品，她全都看中了，厉害的郎君总是被人抢着要去，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看着沈万里离开，向蓉蓉想，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沈万里先回到了城外的家，他在原本住的那间小屋旁边重新盖了几间小茅屋，虽然简陋，可比起以前住的还是宽敞多了。
厨房是一间，寝室又是一间，还有一个小院子，里头养着几只鸡，隔着一道小篱笆，旁边又是一块菜地。
来回转了两圈，愣是没有见到人。
这两日不太平，沈万里担心，准备顺着她常走的路去找她。
才走到土路，便见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身上的东西太重，她一直弓腰看路，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往前挪动。
直到看见一双鞋子出现在面前时，一一才停下来。她勉强抬起头来，沈万里正站在面前。
“想什么呢？”沈万里轻轻一弹她的脑门，将那麻袋扛了过来，才抬头，便见一一眼睛红红的。
沈万里心里一紧，拇指轻轻擦拭她的眼角，他俯下身来，急急问道：“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去！”
一一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她怕沈万里不信，补充道：“我是被吓的，这两天街上有好多士兵，我听他们说平京也要打战了。”
沈万里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一一的胆子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她不怕老鼠，不怕虫子，连胳膊粗的菜花蛇也敢挑着玩，可她怕人怕事，不敢和别人多说话，人一多她胆子就更小，现如今平京一直往外调兵，街上乱得很，她胆子小，定是吓到了。
沈万里把人搂在怀里带着她回家，路上一直安慰：“便是打战也不怕，有我在呢。嗯？”
一一点头，忍不住靠近他。
晚上，小屋里的烛火还燃着，沈万里靠在床上，借着烛火念话本给一一听，逗得她笑个不停，连肚子都笑疼了，像只小刺猬一样卷起身子来。
他把书本放在枕下，把人抱到怀里：“好啦，该休息了。”
一一靠在他胸膛处，闭眼准备睡觉时，又听到沈万里说话。
夜晚寂静，唯有虫鸣不停，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使听者安心。
“一一，等在云江安顿下来，我们就成婚吧！”
一一问他云江在哪。
“在南边，离这里很远很远，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带你一起过去。”
她坐起身来看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沈万里看她，久久没有说话，照如今局势来看，他们恐再回不来了。
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破坏她那份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期待，只一手梳理着她那青丝，定定看她。
一一躺了回去，面对墙壁，沈万里拥上她，在她耳边低喃：“一一，你有我就够了。”
几场败战下来，大齐士兵士气低迷，越发不堪，在平京的世家们加紧了南迁的步伐。
沈家大部分族人带着家财过了内江，先到云江安居。
因为是朝廷命官，又有国公爵位，沈万里的父亲留在平京，与君王共进退，而沈万里再处理好家中的最后产业，便也要渡江南去。
那日，沈国公要沈万里护送一位贵人南下。
沈万里奇怪：“也要我随同过江？只送到渡口不行吗？”
沈国公摇头：“不可！如今过江者多，江上也不太平，你务必要亲自把贵人送到南边。”
见他为难，沈国公继续道：“等你回来，我们就一起南下。”
不过是七八日的功夫，沈万里听从了父亲的吩咐，临走前，他嘱咐一一收拾好东西，等他一回来，他们就一起去云江。
“城里太乱，你就待在家里等我来接你，哪里也不能去，明白吗？”
一一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两眼都是泪：“你别忘记来接我！”
他吻着她的眉心安抚她，却不知道，伴随着承诺的，永远是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