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圣上赐婚,赵琛先入宫拜谢君王。

    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便知道自已至高无上的君权早被瓜分,却还留恋凡间美好,仿效前朝皇帝求仙问药,看那着道服的炼丹师摆着拂尘如入世的仙人出来,赵琛脸色凝重,历史似是重复的,后人总要重蹈覆辙,哪个皇帝走进昏聩的死胡同不是要经历求仙问道这一回?

    皇帝屏退左右,与他在殿中说话,足足一刻钟。

    自皇帝病退罢朝后,还未曾与谁谈过那么久的话。

    这事自然落到太后耳中,等赵琛来拜谢她赐婚时,太后笑道:“还是你与圣上亲近,要知道这段时日来,连太子也不得圣上好脸色呢!”

    赵琛笑道:“太后不知,臣在雁州府上养得几个方士,服其药可疗人之心神,亦可谓神医。听闻陛下亦是喜好此道,特与陛下多说了些。”

    太后笑意中是不屑,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糊弄过去,总归是没再问了。

    赵琛落下一颗黑子,特意进入太后设的圈套,白子围上,堵住了去路。

    “还记得几年前送给你的那顿板子吗?”

    赵琛侧脸,手上执着黑棋不动,尔后,他笑:“记得呀,臣未能规劝太子,致其入永絮馆轻薄学生,太后赐杖责。”

    “所以才说世事无常,当年哀家因太子与你对立,没想到有朝一日,又因太子与你坐在这一处喝茶下棋。”白子落下,却落得随心所欲,似是下棋人随意摆之。

    赵琛未再落子,笑说:“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罢了。”

    他何尝不知太后为何拉拢他,一个无任何资格继承大统的王爷终究成不了她的威胁,还不如与其合作,各取所需。

    “岁云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轻待了她啊!”太后最后这样说道。

    赵琛当即跪地谢恩:“自当以王妃相尊。”

    今华送他出宫,人才出去,便有一个宫女过来交给他一块锦帕,赵琛打开一看,锦帕里放着的是一个解开的九连环。

    他不由一笑,这不是走前送给小丫头的东西吗?没想到真叫她解开了。

    宫人见他笑了,终于轻松舒了口气,也陪笑道:“知道今日王爷入宫,郡主特地叫奴婢把这九连环送来给王爷。”

    赵琛翻着手心里那些解开的环,想的却是阿酒闭着眼睛摸索的样子,他早觉得自己铁石心肠了,可总为这丫头难过几分。

    她的父亲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好人,可老天不公,让他的女儿在世间受苦。

    太后收留她在自己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禁卫军军权。

    对她的种种好,不过是别有用心,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先太子赵原还在世的时候对他不薄,赵琛想对他的女儿好一些。

    “走,带本王去看看她。”

    赵琛进了小钟轩,见赵酒酒围着一棵大槐树转悠,小花猫跟在她脚后,也随着她团团转。

    听得院外有脚步声传来,她侧耳倾听,小鼻子一动一动,竟嗅得一股熟悉的味道。

    赵酒酒怯道:“皇叔?“

    赵琛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放在那棵大槐树的分枝上,她不见害怕,还笑得乐呵呵的,一手抓着赵琛的肩,一手抓着粗糙的树枝,好不快乐!

    旁边的宫人吓得撑开双臂,担心她随时会掉下来,却被赵琛轰了出去。

    酒酒笑道:“阿梓,你先出去吧,有皇叔在,我可不会受伤的。”

    那叫阿梓的宫人看看赵琛,又看看赵酒酒,还是退了出去。

    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脸,赵琛有些不适应,却还是由着她摸来摸去,等她摸够了,小手放了下去,小孩子声音也不如先前那些喜悦了:“皇叔辛苦了,雁州恐不好待吧!”

    赵琛愕然。

    从雁州回来,只有这一小孩与他说起辛苦二字。

    伏贞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不把自己受的苦当回事,别人受的苦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皇帝势利,更觉得赵琛种种辛苦理所当然,连场面话也不会说。

    唯有这小孩,只摸他脸,便好似能感知到他所受一路风霜,在他面前说一句皇叔辛苦了。

    他向来不在人前示弱,当即疏导她道:“在外办差自然辛苦,可好吃好玩好看的也多,两相中和倒也不算苦。”

    酒酒低头,似是落寞:“真是羡慕皇叔,我到现在还没有出过宫呢!”

    “那想不想出去?”这话脱口而出赵琛便有些后悔了,他可以借着先太子的名义来看赵酒酒,却不能与她走得过近,若是与赵酒酒接触过多,难免会让太后生起疑心。

    酒酒摇头:“不了,我不想出去。”

    两只小手把树枝抓得紧紧的,这动作一下子就泄露了她的心迹。

    赵琛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把人从树上抱了下来,他悄悄在酒酒耳边小声道:“晚上先听嬷嬷的话,早点睡,嗯?”

    酒酒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睡觉的事来了,懵着脑儿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夜间再醒来时,只觉得这床格外颠,小手一摸,却没有碰到柔软的垂幔,只有坚硬的木板,环境太陌生,她猛地起身,一只手碰到一块凉凉的东西,一摸,是块熟悉的玉牌。

    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心瞬间平静下来,酒酒直起身子来,果然,熟悉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人声中,她听见赵琛温润好听的声音:“阿酒,来,听一听。”

    她被人抱到一旁坐着,吱呀一声,马车上的窗子打开,外头的声音清晰传来。

    有拨浪鼓嗒嗒嗒作响,一个男子唱着歌儿从她面前走过,唱词里有句“皮鼓手铃响,小娃不哭喊“逗得她扑哧一笑。有几个人飞快跑去,她听得银铃响起,猜测该是手上带着的银镯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响声。

    除了陌生的声音,还有陌生的味道传入鼻子,她深深一嗅,竟觉得自己没有吃饱晚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马车停了下来,赵琛先下去,拖着她的双膝将她抱在怀中,俨然如位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酒酒猜测自己该是出宫了,害怕、激动、喜悦全部涌于心头,她说不出要皇叔送她回宫这种话来,却也害怕这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环境,便紧紧抱着赵琛的颈,将头埋入其中。

    赵琛抱着她先到了一处面具摊,同老板讨价还价,花了五个铜板买下面具戴在酒酒脸上。

    她不懂五个铜板究竟是多是少,只觉得这样的皇叔真是有趣,摸着脸上的面具,那小嘴弯弯一直放不下来。

    赵琛一边抱着她逛街,一边同她讲街上的热闹景象,酒酒每处都听得有趣,连连问他许多问题。

    十字街才逛到一半,她肚子里就装满了酥琼叶和广寒糕,吃得口干了,赵琛又领她喝了一碗砂糖绿豆粥。

    她一口一个糖葫芦,听着赵琛为她介绍闹市生活,往日种种忧愁皆抛之脑后,他说一句,她便在脑海中想象一个画面,好像能看得见这闹市之景。

    到了一处卖着文玩古籍的地摊处,赵琛把小孩放下来,由她去摸那些摆着的玩件。

    她看不见,摸到什么就放在手里摸索一会儿,能在市场自由流通的也只是一般的古器珍玩,摊贩见面前的男子和孩子都锦帛在身,那男子英武,腰间挂的玉佩也不是寻常能见的,思索二人乃富贵人家的,便由着孩子玩去。

    酒酒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她两只手顺着那物的边缘摸去,这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双鱼坠。

    赵琛看她一直放在手里把玩,便叫摊主把东西包起来。

    话才说话,就听得一声“且慢”传来。

    旁边站着一人,只道:“小姑娘,那吊坠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只是因我还要挑选其他东西,暂时没有收着它。”

    赵琛顺着声音看去,面前站着一个“男子”,怀里抱着几个大瓶子,身材矮小,还不到他胸口,方才听其声音就觉得女气,现在一看,果然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来市场耍玩。

    他收回眼神,看向老板:“既没付钱,怎么又谈得上是你的?老板,包起来,我要了!”

    那女子不肯,抬头瞪着他,这样一看,才发现面前这个男子长得实在俊朗,夜灯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昧,侧脸如同画中的人一样勾勒分明,薄唇高鼻,浓眉星目,比个女子还要精致。

    可瞪也瞪了,女子不肯示弱,怕在他面前落了下风,便对老板道:“我出十两银子,那玉坠我要了!”

    听得这价钱,摊主眼都直了,他状似为难,拿着油纸看看赵琛,又看看那女子。

    赵琛被气笑了,却不想再与其多说,欲要说出二十两银子时,酒酒起身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叔叔,我不想要了。”

    她把坠子放在摊上,打了个呵欠。赵琛见了,将她抱了起来。

    “走,我们回家!”

    他不再看后面的人,带着小孩往前走去。

    那女子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高大的背影离去,这时,正有一人过来,对女子道:“岁云,东西可买了?快随我来那边瞅瞅。”

    那叫岁云的女子没有动,一直呆呆看着前处,好友没有发现那份失落,拉着人往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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