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璧的派出期在瓦大九月开学之前,她预备七月末八月初动身,提前一个月去适应北欧的生活。

    陆明影对她留学这件事很少讨论,但会关注一些关键的时间节点并对她做简要提醒,譬如签证护照有没有办好,租房房东有没有联系好,有没有在公共社群中找一些能聊得来的留学搭子,学习之余也要适当规划一些旅游景点,他愿意通过提供出游费用换取她寄送景点明信片。

    “都准备好了,你安心。”

    孟禾璧对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学院也有出去联培过的师兄师姐,给我推荐了不少。而且瓦大提供宿舍,我已经在Roomspot上查过了,提交了申请邮件报名,费用会便宜一些,你不要担心。至于明信片,我一定会寄给你,但不需要你的旅费资助。”

    电话外,她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抱着她当初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些毛绒。当初她担心自己晚上认床,从家里抱了不少毛绒来,没曾想,她每一夜都累的很,不存在认床的时候,于是这些毛绒便被陆明影挨个码在床头边,猫猫狗狗坐了一排。

    她悄悄将一只穿衬衫打领带的玩具小熊塞进行李箱中,私心认为这只和陆明影有点像,她想带走。

    陆明影在电话那头微微扬起一点唇角。

    自五月份拿到派出资格后,她通话的语气总是分外轻快。

    看起来她的王国已经向她敞开,她要去建设属于她的家园,而不再囿于当下生活中的折磨,去反复思考推敲那些因他而起的、无妄的亏欠与不合时宜。

    陆明影笑了声,但由于过于苦涩,唇角很快被拉平。

    他将手头的文件整理好,摞去一边,查阅日历时间后语气郑重的问:“晚上有时间吃饭吗?”

    “你晚上有时间外食吗?”

    同一时间,她也在电话那边问。

    两人同时在电话中笑出声,然后陆明影说:“小孟可以请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非常好。”

    很多时候他都必须承认,他与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懂对方。

    书房那晚后,陆明影始终拒绝思考,为什么她固执的要离开自己。

    他使用怀柔政策,表面赞同,实则给两人几个月的缓冲期,他希望她能想明白,他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为了让她愧疚。

    如果她非要愧疚或惴惴不安,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做解释。

    直到她在七月开始准备她的留学琐碎事宜,忙到焦头烂额却依旧行事独立稳妥,细致入微,完全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这一系列表现让他不得不面对她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

    她想回到她原该在的航道。

    那是她简单而又富足的,单纯的生活。

    而她因感受的到自己的快乐,便推己及人的认为,他也应当如此。

    -

    他们约在一家粤菜馆,之前在沪市吃的那一家在徽南的分店。

    孟禾璧拉着他进门,碎碎念,“小心磕到头,这里房檐有点低。”

    她开始掌握这段关系中的主动权,而不是像一个小朋友一样有他牵着走。然而也许是她提醒的太晚,陆明影进门的时候还是磕了一下,他微微皱眉,有几分被自己蠢到的意思。

    孟禾璧忍不住笑,在落座后伸手揉他的额头:“老陆,老眼昏花啦?”

    “分明是你提醒的太晚。”

    竟然怪她了。

    孟禾璧望着他眼睛弯弯的,凝了会便站起身,在他磕到的地方轻轻的吹一下,“呼呼,就不疼了。”

    陆明影无声笑了,按着她坐下,“点菜去,哄什么小孩儿。”

    菜式上的很快,他们分座座位对面,桌子大,隔出很友好的社交距离,吃的都不太舒服。

    孟禾璧担心两人消化不良,建议:“要不我坐过去?”

    陆明影立刻伸出手,“求你快过来吧。”

    孟禾璧笑,迅速绕过去,举着筷子拉出凳子坐到他旁边,夹一只虾饺喂他,“好不好吃。”

    陆明影从善若流的张嘴,“还行,没有沪市吃的那个好。”再夹一个凤爪给她。

    “喔,那你以后去沪市出差路过记得再尝尝。”

    孟禾璧夹起凤爪,下意识随口说。

    话落,两人都沉默了。

    这几个月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不讨论“以后”的话题。

    “嗯,下次去尝。”

    饭吃到尾声,他们在江边散步消食。

    他俩都不是浪费粮食的人,总是点多少吃多少,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撑。

    徽南的夜景很美,曲江贯穿城南城北,将新旧两城穿在中轴线上,虽比不上沪市,却有种江南水乡别样的繁花似景。

    “或许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走到一处桥墩,孟禾璧温声。

    陆明影淡淡勾了下唇角:“什么交代?”

    他声音太过坦然,好似已经将她的心都看的清楚分明似的。

    不需要她任何交代。

    于是孟禾璧对上他的眼睛,确实在其中看不出一点说假话的成分。

    陆明影伸手捏她的脸:“再看我会亲你。”

    “你亲呀。”孟禾璧笑。

    陆明影看了看她,忽然转过头:“算了,该戒了。”

    她是一道瘾,横在他的心头。若无拨弄,或许两个人都能好受些,若时时拨弄提醒,他就不让她走了。

    “好。”孟禾璧万分理解的点点头,眼眶忽然涌热,手忙将脚的拉过他的手,“牵手可以吗?”

    “可以。”

    陆明影对自己仁慈了一回。

    他们拉着手,十指相扣,握的对方很紧。孟禾璧左手与陆明影牵着,右手横跨自己胸前,抱着他的上臂。

    初恋真的是一件小事吗?孟禾璧脑子中忽然蹦出这句话。

    绝对不是。

    她的初恋是天崩地裂的开局,有过相守一生的妄念,却不得不面对戛然而止的结局。

    而这一遭又一遭,翻来又复去,都是她自己选的,不由得她后悔。

    -

    之后一周的每个晚上陆明影都没有回公司加班,距离孟禾璧离开只剩不到一周,他尽可能分更多的时间给她。

    在离开之前一天,他们一起回了趟她父母家,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

    虽然孟禾璧有心防着,但严霁凌的反应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猛烈,也许因为她只走一年以及已婚的关系,她笃定女儿不会飞太远,所以态度也缓和。

    一家人吃过午饭,陆明影主动承担洗完的职责,严霁凌拉着她回房间说话。

    孟元清:“你这一走,和小陆的异国婚姻可得相处好,别有什么隔阂。常打电话,挑你们都有空的时间。”

    严霁凌也点头称是:“小陆性格真的挺好的,你们结婚快一年了吧,他礼貌周全,对你也好,你现在出国了,囡囡,你必须做关系的主动维护方啊,别忙起来不顾家,让小陆觉得没老婆了。男人嘛,你得时时拴着他,尤其是他这样的。”

    父母有父母的担心,他们眼中的陆明影好的不切实际,像一场童话,所以喜欢也担心,怕她这一走两人会婚变。

    孟禾璧笑笑:“放心吧,我不会吃亏。”

    孟禾璧对他们的关系结局缄口不言,也没打算现在就告诉父母她回来后会离婚,现在说没有任何理由,回来后再说,理由就充分了。

    回胜古园的路上,孟禾璧提出一起去超市买些食材,晚上她想下厨。

    “怪不得你给梅姨放假了,原来小孟要大展身手了。”

    入夏了,陆明影怕热,车里的空调从开的很足,孟禾璧怕冷,身上套着他车里备用的西装外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我只是想到,你好像没有吃过我做的饭。”

    “小孟,不好这样欺负我的。”陆明影无奈的转过脸,“你占据我回忆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他看起来有点无奈也有点开心。他确实没吃过她做的饭,有点逃避但跃跃欲试,这个过程宛如饮鸩止渴。

    孟禾璧笑,有点隔着透明窗户纸说话的感觉:“我确实想让你记我久一点。我很坏吧。”

    陆明影重新起步,转向家附近的大型超市,语气依旧包容:“小孟,你从来都不坏,你只是太委屈了。”

    他们很少吵架,几乎次次点到为止,即便这一年间他们都没有过一次坦白局,但始终不妨碍他们完全体谅并能读懂对方。

    正如他永远不会问出口,谢时安那样说你,你痛不痛,难不难过,我去收拾他。

    因为她一定是痛的,不然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而谢时安也从不是问题的关键,只是导火索。

    小姑娘也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敏锐的察觉出他知道了什么,但没有戳破。

    更不会说那些“我是为你好,为了让你更轻松才离开你”的屁话,她只是用行动告诉他,回到原来的航道我很开心,我不再患得患失倍感亏欠,我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喜欢你。所以我想去过开心的生活,并希望你也能开心。

    但陆明影能读懂她。

    谢时安作为他的挚友家人,却几次三番在背后将她毫无尊严的贬低到泥尘里,不忌用最恶劣的想法猜想她,说她捞女、说她没家世没本事,她被生生撵走,怎么会不委屈。

    因为痛而逃避,因为委屈而放弃。

    小姑娘根深蒂固的认为,是自己承受不来他们人生中所有可能的风雨吧。

    孟禾璧没再说话,裹着他的西装外套用力吸气:“谢谢你,陆明影。”

    她声音有些湿意,但尽力忍耐着。

    谢谢你永远包容我,安慰我,原谅我。

    我希望你能娶一个万分爱你、与你旗鼓相当而不会患得患失的妻子。

    我希望你幸福,如同我即将奔向的幸福一样。

    “不客气。”陆明影眼底热了热,回应她。

    -

    他们从商超买了不少食材回去,孟禾璧一回家就扎进厨房忙活,陆明影换好居家服,挽起袖子走进来,“我做些什么。”

    “等吃就好。”

    “那不成,太欺负你了。”

    陆明影走去洗菜区,拿起她泡在水池里的蔬菜开始清洗。

    两个人一起备菜速度总是快的,孟禾璧调好料汁下锅翻炒,没几下出锅一个快手菜。

    他们三菜一汤吃的很丰盛,饭间聊些进来的时事新闻,亦或者陆明影公司的事情。

    “董事会的人还在刁难你吗?”

    “还是老样子,毕竟股价不稳,他们问责我也应当,好在已经有方法应对。”

    这一次陆明影没有否认他当下遇到的困难,孟禾璧顿了顿,继而立刻拉住他的手:“我没有能帮上忙的,但我会为你祝福。”

    陆明影被逗笑,“嗯,你信什么教,请哪路神仙?”

    孟禾璧缩起脖子,憋不住笑:“...sorry啊,我是党员。”

    吃过饭洗完澡,陆明影与她最后check一遍第二天飞阿姆斯特丹的航班信息,并与齐阳商定将他的会议时间推后四个小时。

    他再冷静,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缺席。

    “你要去送我吗?”

    孟禾璧捧着一杯柠檬水坐在沙发上,陆明影坐在她身侧,手指点着平板回齐阳消息。

    “我当然会去送你。”

    他总是给她十分肯定的答案。

    孟禾璧有些忍不住,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可怜巴巴,“你去我可能会哭。”

    陆明影目不斜视,“我不去你就不哭了?”

    “好吧也会。”

    陆明影笑,终于放下平板,转头看她。

    他不是第一次凝视这张脸,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准确的说,他第一次单方面看她睡觉的时候,这张脸就让他记忆尤深。

    娇俏可爱的、明媚大气的。

    后来在他们第一次结合的第二天,在无数个他先醒来的时刻,在呈溪温泉她昏厥梦呓时他都有仔细的观察过她。

    脆弱瘦削的,战战兢兢的。

    现在再看她,依旧红着眼眶我见犹怜,却有几分陌生的勇气与胆量。

    或许她本就不是他浇灌出来的玫瑰花,她是她自己的刺槐。

    “可以接吻吗?”

    “不是要戒吗?”

    陆明影低头笑笑,贴住她的唇:“零点之前,你当我是无赖吧。”

    他们从未接过如此绵长又温柔的吻,他圈着她,像不太熟时的轻轻触碰,然后亲亲眉心、亲亲脸颊,再折回来亲亲嘴唇。

    此后渐重,极尽探索对方口腔中的每一处,吻到最后头昏脑胀,她承受不住的推开他,伏在他怀里:“等一下,我喘口气。”

    好像怕失去亲吻的权利,又或因为知道从此以后再亲吻不到他,孟禾璧很快攀过来。

    他们继续交缠在一起,两层薄薄的布料紧贴,他的手在身体反复游弋,从耳垂到脚趾,又从脚趾到耳垂,竭力用触觉描摹她的轮廓。而后不再浮于表面,选择深度探索,直到呼吸浓重到必须发泄的时刻。

    孟禾璧嘤咛一声,紧接着脖颈扯出一条弯曲的弧线,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哭了出来。

    痛苦又快乐的眼泪顺着她嫣红的眼尾滑入鬓角,洇入汗湿的发丝中。

    陆明影的手抽出来,脸按在她锁骨下,鼻骨硌着软肉生疼。

    “你不进来吗?”

    一种非常单纯的邀请,就像客人已经强势的站在家门口,主人遵循普世礼节不得不打开门一样。

    但他们都知道,在今晚,客人不该再进门。

    “闭着眼。”

    陆明影声音囫囵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她天真的问题。

    于是到最后孟禾璧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放任听觉触觉在空间中流转,接纳左右交叠的咂摸与腻滑声,承接他带着汹涌爱意的火山,爆发在汩汩溪流的入口。

    -

    孟禾璧早上十点的飞机,从零点到七点,她睡的很好。

    陆明影负责叫早,联系司机,准备早餐,她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东西有没有齐全。

    在这种时候齐阳也没有缺席,他接送过她很多次,这一次送她出国,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陆明影推着行李下楼,见到他也有些意外:“来帮忙?”

    齐阳坦言:“来送孟小姐。”

    一声孟小姐将一切都拉回到一年前。

    孟禾璧笑笑,感到十分温暖开心:“齐阳,我们还能当好朋友对吧。”

    齐阳第一次没看陆明影的脸色,点头:“是的。”

    “请有空来看我。”

    她不吝于对齐阳说“朋友”“请有空来看我”,但却没对陆明影说什么。

    托运了所有行李,即将过安检,孟禾璧终于拉住陆明影。

    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回望。

    说些什么吧,哪怕流一滴眼泪,说一句后悔,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开她心里的疙瘩。

    但孟禾璧没有。她至始至终很冷静。

    直到马上进安检口——

    “陆明影,我确实有点生气委屈的。”

    小姑娘叹气,有种真服了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的无语。

    但她确实觉得委屈。

    陆明影示意她继续说。

    “我努力读书,成绩可观,有我的理想与热爱的事业,我想假以时日在我的专业领域也能熠熠发光,为什么我在你朋友口中就成了捞女,变成你的绊脚石呢?”

    “我对你的感情毫无保留,可为什么你的朋友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你面前贬低你的妻子,他与你的关系那样好,是谁给他的权力?”

    “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你不解释给他听?”

    一针见血的,当头棒喝的。

    陆明影微微发怔,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躲过。

    “但我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孟禾璧抬起头,眼睛中终于有些湿意,“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自证,亦或是当时没想到这些,我明白的,我没有要怪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番话,既无目的,也无意义。

    也许是因为有一些不甘心。

    即便她沉浸于数不清的歉疚而选择逃避时,依旧不甘心他们在别人眼中那么不适配。

    她并不那么差,不是吗?

    陆明影反应过来,于是用力扼住她的手腕,“机票改签,我叫谢时安来给你道歉,把话摊开说。”

    她肯说,这是好事。说明她并没完全放下。

    “不不。”孟禾璧连连后退,“你不要干预我的选择,他来与不来,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那一点点不甘心而已,说出来就好了。”

    不图什么结果,只想这段关系明明白白的结束。

    她不想带着怨气走。

    为防陆明影再说什么,她立刻讲出之后的话,并将他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拂下去——

    “落地之后,我会给你发一次消息报平安。如果去景点游玩,我会给你寄明信片。”

    陆明影皱眉,听懂了这番划界的意图。

    他扯了下嘴角:“其余时间没有联系的必要?”

    “是的。”

    “我去看你呢?”

    “我想我不会见你。”

    陆明影深吸一口气。

    他早该明白的。

    她聪明早慧、敏感深思,能做来复杂研究的博士,定不是脑袋空空的小女孩。

    这是决心要分手了。

    “知道了。”

    陆明影沉默片刻,最终不再说什么,而是从随身手袋中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精致的黑丝绒面印烫金英文,看起来是上次在书房中没拆的手提袋。

    陆明影低头,半只手掌浮在盒子表面,思定后递给她。

    他本来没想用什么给她系一根绳子,想让这个倔强又敏感的孩子自由的去闯。

    但是此刻,他想他必须要给她系上。

    “最后一份礼物总能送吧。”

    他淡然的望着她,有种任凭大风吹的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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