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在曾淘的柴房找到一根麻绳,窗台处发现沾满泥沙的鞋印。

    不等朱岁颐抛出线索来试探曾淘说话的真假,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说:“那天,我真得以为她回娘家,还给她准备干粮,谁知她是又想去赌。我就把她绑在家里,每天给她送饭菜,直到乞巧节中午回去时,她就不见了。”

    曾淘嗓音渐渐颤抖,情绪也走到了情绪的边缘,突然就举起匕首快步跑向朱心弦:“都怪你,要不是你把金簪子给她,就不会勾起她的赌瘾,但我明明已经把……怦!”

    一声巨响打断曾淘的话语和攻击动作。

    林奕站在梯子上,一个后踢就把门踹破,朱岁颐亲眼目睹木材就那样被活生生撕碎。

    卡门的木桌是用岩石和红木所制作,衙差拿着撞门工具把桌子撞开近半米距离,棺材板顺着掉到桌上。

    林奕破门跳到棺材盖上,如走独木桥般快步走到曾淘身后,一脚踹掉曾淘手中的匕首,化掌为刃劈到曾淘胸前,肥猪般的曾淘被推到墙上。

    咚的一声巨响,棺木盖重重地落地。

    曾淘懵得来又完全丧失理智,举起双手就往林奕的颈脖掐去。

    朱岁颐闭上眼睛,默默替曾淘点蜡,下一秒传来曾淘杀猪般的惨叫声。

    你以为跆拳道黑带四段就是踢几块木板能拿下吗?

    衙差们在一旁呆住了,完全不用出手就制服了敌人,这班下得也很猝不及防。

    朱岁颐睁开眼时,见曾淘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跨过门槛走进屋内,朱心弦眼里有光地扫视着林奕。

    “娘。”

    朱岁颐大声喊回朱心弦被林奕勾走的魂魄,问:“没吓到吧?”

    “没事。”

    朱心弦扭了扭头,眼睛扔盯在林奕身上,回答道:“没事,好着呢。你快去审问吧,找到杀害文华的凶手。”

    “好。”

    朱岁颐蹲到曾淘旁,问:“刚刚你已经把什么?”

    曾淘愣愣地盯着朱岁颐,指着朱心弦:“你娘追来把金簪子给文华,我把金簪子偷回去还给你娘。”

    朱岁颐双眸倏地睁大,看向朱心弦:“娘,你那天追出去找到文华了?”

    “嗯。”

    “为什么丁小二说没找到?”

    朱心弦对上朱岁颐质疑的眼神:“是我让他说没找到。因为我看到曾淘把文华关在家里,故意让你送酒给文华,我知道你在秘密查梦鲤楼失窃案,也知道你已经怀疑文华是盗窃仓库的嫌疑人,但她都不见了,你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

    朱岁颐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解释。

    朱心弦还在质问:“你去哪了?你在干嘛?”

    她在澄心湖挂着花灯。

    多可笑。

    “帮你酿酒、帮你送货,挨家挨户送上水果瓜菜。”林奕破天荒地替朱岁颐解释:“准备七夕活动给镇民们玩乐,那晚梦鲤楼是赞助商。”

    朱岁颐愣了愣地抬头看他,眼神藏满委屈和难过,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谢林少爷的大力支持,中秋节再赞助一遍吧。”

    林奕的心脏莫名被麻绳往下扯,闷得慌。

    “朱老板,你明知曾淘被文华关在屋里,为什么不喊朱捕快去救她?是不信朱岁颐救不出来,还是不信朱岁颐会去救?”

    一语致命。

    根本没人相信府衙。

    也对,镇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准备七夕活动,请大家吃喝玩乐。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朱心弦同样愣在那,转头去看朱岁颐。

    闪闪发亮的泪花在朱岁颐的眼眶打转,她强忍住所有负面情绪来圆场,笑了笑还是说不出话。

    林奕忍住敲她脑袋的冲动:“还办不办案了?”

    他有些懊恼,明明不是想说这句话。

    朱岁颐是一个敏感和脆弱的孩子。

    朱心弦作为她的娘亲,说出这些话来伤害她,对她的打击无疑是加倍。

    被放到角落的棺木就证明朱岁颐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看不得文华死后仍然受罪,即使这个人不是文华,朱岁颐都会张罗这一切。

    “林奕说得对。是我没有选择相信岁颐才会酿成今日的悲剧。我决定再信你一遍。”

    朱岁颐漾起笑脸,发自真心的笑,眼中的光更亮了:“谢谢娘亲。”

    她看向林奕。

    林奕正垂眸看她,闭了闭眼睛:“办案吧。”

    “你为什么坚持把发簪给文华了?”

    “嗯。因为简青禾要成亲了,文华想给她一份贺礼。”

    今日频繁听到「简青禾」这个名字,朱岁颐不得不好好了解这个人:“简青禾是谁?”

    此话一出,没人抢答。

    朱岁颐微微皱眉:“她的身份那么复杂吗?”

    林奕:“我未来舅妈。”

    朱心弦:“文华的姐妹。”

    衙差:“贾小伞情妇。”

    曾淘:“锦绣坊的绣娘。”

    朱岁颐头顶缓缓升起一个大问号,嘴上慢悠悠地说:“她真得很不简单呢。”

    朱心弦同样震惊:“青禾怎么可能是贾小伞的情妇?”

    朱岁颐指了指林奕:“林少爷说的。”

    林奕挠了挠脑袋,“我听我爹说的。”

    朱岁颐咬牙切齿:“林少爷,局面已经很乱了,你就别造谣生事了。”

    林奕:“你喊万里云过来问一下。”

    朱心弦:“对。必须喊他回来问清楚。”

    朱岁颐:“娘,你为何那么激动?”

    朱心弦:“乞巧节那天,文华问我拿金簪子赠予简青禾后,万里云就带着沈青禾到四喜酒馆送喜帖,说准备回隔壁县送聘礼。沈青禾与文华是同乡姐妹,为了路上有照应,我就让简青禾带上文华一同前行。”

    原来如此。

    朱心弦靠在文华的棺木,哭得梨花带雨,万般后悔用捶着胸口:“我发现文华不见后,第一时间跑去万里楼问万里云,他还是说亲自送到家了。如果真得平安送回娘家,怎么会穿着同一身衣裳被杀呢?”

    “岁颐,你一定要替文华阿姨作主。”

    “好。先把曾淘带到审问室。”

    -

    茶室内的红木染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普洱茶香配着安神的檀香,舒适惬意,岁月静好。

    曾淘十分警惕地打量着朱岁颐,见她非常有闲情逸致地泡茶,多少被她这种不按套路出牌弄懵了。

    “朱捕快,我承认是我杀了贾小伞!贾小伞那种人渣,死有余辜。”

    朱岁颐持那张清冷脸哼着曲儿在泡茶:“先别急着认罪。”

    “朱捕快,你拖延时间想干什么?”

    “我没拖延时间,这不是没泡好茶。”

    曾淘:“……死性不改!你娘真是全世界最好骗的人。”

    “哎。”

    朱岁颐比出手掌阻止曾淘接下来要说的话,“曾淘,现在你没有筹码与我讨价还价。”

    曾淘哼笑声:“少爷在呢。”

    朱岁颐递了一杯茶给林奕:“林少爷喝茶。”

    林奕拿起茶杯,姿势桀骜地靠坐在椅背上,压低嗓音,透着几分宠溺:“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两人并排坐在同一边,朱岁颐转头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林奕掀开眼皮拽拽地瞅着她,她又眨了眨眼睛,这次林奕没绷住,笑了。

    林奕没她法子,不过见她恢复活力,不再死气沉沉,挺好。

    他抬抬下巴:“快审。”

    曾淘内心直刮冷风,少爷不是来罩他的吗?怎么在他的笑意中,看出一丝丝宠溺。

    靠!

    谣言止于智者,这两个人哪是暗度陈仓,是光明正大地相爱。

    他只见过林奕眼里有刀子,但他看向朱岁颐时,眼里有光。

    虽然曾淘的双手被铐住了,朱岁颐还是递了一杯茶过去:“先说说你怎么认识文华的。”

    曾淘:“十八岁那年,春风楼老板孩子满月那天,邀请文华到店表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文华,可以说一见钟情。”

    说到这,曾淘眼神变得无比向往,跟个恋爱中的神经病一样。

    朱岁颐抿了抿嘴角,额头抽了几下,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接着呢?”

    “接着我知道文华有个心上人,叫贾小伞。”曾淘激动得用手铐敲桌子,把茶杯都撞倒了:“希望我爹能教他厨艺!我爹因擅长用平价食材做出高档菜色而闻名江南。”

    “那你爹教了吗?”朱岁颐用手把茶水在桌子上擦了一下:“应该是教了吧,不然怎么会弄碗仔翅呢?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学呢?”

    曾淘颓废地靠到椅背:“我爹想我到好一点的饭店当厨师。大概一个月后,贾小伞就出师了。春风楼就出事了。”

    朱岁颐神色淡淡地盯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丝毫不夸大来说,当时医馆送去十个病人,九个是吃了我做的菜,老板就把我赶出春风楼。贾小伞不知道哪里来的钱低价买下春风楼。我爹就把真相告诉我,让我不要去计较去寻找真相,因为……。”

    乌云飘到府衙上空,吞噬掉茶室的阳光,整个茶室都暗下来。

    朱岁颐脑海中那根紧张的弦被突变的天气弄得绷直。

    林奕敞开的大长腿也往回收了些,鞋子侧边微微靠着朱岁颐的鞋尖亦不自知。

    “我爹年轻时辜负了文华娘亲。……文华娘亲嗜赌,我爹就不要她了,娶了我娘,当时他真不知道文华她娘怀了,一直以为是“留”经手的。”

    朱岁颐惊得啊了一声:“文华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曾淘认命地点点头:“那年我爹得了一场重病,临终前跟我说,贾小伞他爹跟文华她娘都跟了一个叫“不留香”的商户做不法勾当,贾小伞已经没得救了,一定不能让文华深陷其中。”

    曾淘原本只想好好守护文华,才来泷镇落叶生根。

    突然有一天,文华问曾淘什么意思,曾淘再三考虑后决定说出两人的关系,希望她不要再想歪,虽然曾淘本身的心思也是歪的。文华似乎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提出要跟曾淘来一个假成亲。

    曾淘想了想,想了又想,就答应了。

    朱岁颐用看到母猪非要爬上树那种嫌弃的表情,凑近林奕说:“怎么我感觉是曾淘他爹不想曾淘卷进这淌浑水,故意下的毒?”

    林奕耳朵被朱岁颐的热气喷得痒痒的,红晕一点点爬上耳尖,他歪了歪头拉开两人的距离,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嗯。

    想到什么又偏头靠过去:“文华应该不是报你娘的恩,是曾淘父亲。”

    “什么?”

    朱岁颐猛地转头,两人鼻尖在茶香中相碰,双方都触电般缩了一下,尬在空气。

    朱岁颐感受到心脏再次疾速跳动,指尖不自觉地掐了下脸上的肉,似乎在证明不是在做梦,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留”是谁?”

    她呆呆地看向曾淘。

    “不知道。”曾淘眨巴眨巴着小眼睛:“我猜应该是京城万府的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猜,“不”是我爹,但已经死了。再算算年份,“留”和“香”应该已经要坐轮椅了吧。”

    “啊……真的吗?你再好好想想。”朱岁颐结结巴巴地跟曾淘确认,看都不敢看林奕。

    怎么就那么自然相处下来了呢。

    林奕见朱岁颐慌张忙乱的模样,竟觉得她有点可爱,真谈过恋爱?

    当朱岁颐勇敢地用余光瞥了林奕一眼,发现他手肘支在茶桌,撑着脸盯着她笑。

    “朱捕快,你脸红什么?”

    “夕阳晒的。”

    哼,又整蛊她。

    朱岁颐转头瞪林奕一眼,林奕心情莫名大好地笑出来。

    在一旁记录的丁冬至在想,怎么老大跟林少爷在一块总是容易脸红。

    对面的曾淘情绪低落地持续说着往事。

    两人成亲后,曾淘买下一个宅子,还请了一个丫鬟照顾文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可惜不能烧起来。

    半个月不到,曾淘就到隔壁厢房睡,镇上就有了闲言闲语。文华说日见夜见也不好,就去财神赌坊做工,与曾淘错开时间留在府邸,曾淘回到主卧睡,又去接文华回家,止住了谣言。

    好景不长。

    文华开始夜不归宿,曾淘找遍泷镇才知道她在万里楼玩乐。

    因为财神赌坊做的是外来人口的生意,她认识了不少南下做生意的商人,陪他们到万里楼……从此打扮得花枝招展不伦不类。

    虽然他这个相公有名无实,为了颜面,让她换上自己衣裳再出来。久而久之,镇上的人都以为曾淘沾赌了。

    这个曾淘果然很爱面子。

    朱岁颐问:“万里楼是花楼?”

    林奕摇头:“就是客栈。”

    朱岁颐突然想到前面遗漏掉的关键线索,握住林奕的手臂:“林少爷,你说看到贾小伞跟一位歌姬幽会,但简青禾是绣娘,怎么会穿着歌姬的衣裳跟贾小伞谈情说爱呢?”

    林奕目光落在朱岁颐修长白皙的手指,挑眉间想到某人说过在这个朝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之前不经意就算了,现在是胆子肥了,得寸进尺?

    同时有种这个手下出出息的欣慰。

    “终于反应过来了。等简青禾到了,好好问一下吧。”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朱岁颐轻声问。

    林奕:“……”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屈指叩了一下桌面。

    “都说听我爹说的,就让我娘别着急逼我舅娶老婆。”

    “你舅很大了吗?”

    “三十六。”

    “不大呀,着急什么。”

    林奕摸了摸鼻尖,说:“你不懂。”

    行行行,她不懂。

    衙差把证词记录下来,拟好认罪书递给朱岁颐。

    曾淘伸大拇指到印泥,不禁苦笑两声:“终于可以解脱了。入狱就不用还赌债了,我都杀人了,应该是要坐一辈子牢吧。”

    朱岁颐:“……”这个男人是不是太要面子了,宁愿把牢底坐穿,都不想出去被笑话。

    她还是不懂:“既然那么要面子,为什么要打文华?”

    事关清白,曾淘立马澄清:“我没有打她呀!文华说有些商人喝酒后会发酒疯,让我配合她,看看下次摆脱困境。”

    林奕眉头微拧:“你把贾小伞挂到桥洞下时,有确认他断气了吗?”

    曾淘愣在那一会儿,干巴巴地摇了摇头:“他先是呼吸困难倒在船上,双眸充血红彤彤,捂住脖子后就晕过去。于是我就拿麻绳把他挂起来。”

    朱岁颐拿过曾淘的供词重新看了一遍:“不对,不对。”

    林奕突然问:“曾淘,你为什么要把贾小伞绑在桥洞下?”

    曾淘如实交待:“因为贾小伞说跟文华在桥洞下恩爱过,我一怒之下就拿起船上的麻绳就把他绑起来,挂到挂钩。”

    船上的麻绳?

    朱岁颐和林奕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很好。

    调查回到原点,曾淘不是杀人凶手。

    朱岁颐撕掉认罪书,嘴上不饶人地骂着曾淘:“差点当了替罪羔羊知不知道?好好还债吧!把府衙当什么了?进来就免不了一顿毒打吗?认罪了就能躲过皮肉之苦?”

    曾淘懵了一下。

    叩叩——敲门声响起。

    衙差以为敲门打乱朱岁颐问供,抖着胆子说:“老大,万里云来了。他说他要报官。”

    朱岁颐正气头上,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乱认杀人罪,这个时代是要杀头的!

    她低吼了一句:“他又怎么了?”

    “简青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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