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组织,浮屠门的老巢很神秘地坐落在某处深山老林里。

    浮屠门,是从几十年前兴起的组织,因为掌教人尸罗能力诡谲,道德底线很低,为许多正道人士所不齿。

    但他很精于寻找规则的漏洞,因此办起许多难办的事情时,也总是比那些自诩正义的修道人士办得更快更好。

    作为这样一个组织的头目,尸罗也极其擅长蛊惑人心。段青曾觉得,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那也起码是能比肩传销头子的人物。

    欧阳止雨是尸罗唯一的亲传弟子,他恨尸罗入骨。

    段青口中所说的正事,就是配合欧阳止雨,在今夜,杀了尸罗。

    两人从汉口赶到尸罗的寝殿的时候,里头正亮着幽暗的灯光,段青吃了特制的隐藏气息的丸药,尸罗只能察觉到欧阳止雨的气息。

    沙哑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今夜怎么晚了这么多?”

    殿外两人对视一眼,欧阳止雨抬起脚步,缓缓走了进去,嗓音黏腻:“今天有点事耽误了……”

    段青跃上房檐,将身体尽力贴合住凉湿的青瓦,凝神屏气,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静静融进黑暗。

    春夜里,开始飘落银丝般的细雨。

    ***

    是夜,春雨淅淅沥沥,浮屠门内殿之外。

    庞松手持香炉,正准备入内,内殿大门却忽然被人撞开,一道身影从门内冲出来,直直向他砸过来。

    他一身血腥气,跌跌撞撞,不仅将庞松手中的香炉砸落在地,也将他砸得往后狠退几步。

    正当庞松晕头转向之时,跌落在地的人抬起头,额间一点红痣像血。他张开口想说话,忽然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庞松大骇:“欧阳师兄,你怎么了?!”

    欧阳止雨喘息着说:“别管我,掌教、掌教他……”

    庞松闻言大惊失色,顾不得地上的人,慌乱地向内殿跑去。

    大门已被欧阳止雨撞得敞开,他快步绕过床前屏风,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先一步充盈鼻腔。

    屏风之后,有一个女人站在雕花木栏的床脚处,正伸手从床上拿起什么。

    “段青!”庞松大喝一声:“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声音,段青不紧不慢转过头来,举起手里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然后她蹙起眉,似乎有点烦恼:“掌教这枚绿松石的戒指,我看着喜欢得很,向他讨要了几次,他也不给……”

    殿内点的香已经燃尽,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回荡,混合着甜腻的熏香与血腥味,让庞松寒毛直竖。

    庞松定定神,往床上看去,就见灯烛照耀之下,丝绸床单上布满腥臭的痕迹,平日里细腻的织物上,原本该躺着他们的掌教尸罗……

    此时此刻,只剩下一摊人形的血水。

    段青偏过头,朝他笑了一下,张开殷红的唇:“他不给,我就只好自己来拿了。”

    他们的掌教,把握浮屠门这一鼎鼎大名的组织几十年的掌教尸罗……段青竟然敢!

    此刻殿内没有旁人,尸罗已经化为一滩血水,而他的亲传弟子欧阳也重伤倒在殿外……

    迅速想清自己处境的庞松一瞬间毛骨悚然,只觉得双腿发软,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几秒后,他用跟欧阳止雨一模一样的姿势冲出门外,大喝之声遍布浮屠门。

    “掌教死了——”

    “妖女段青,杀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后颈闷痛,随即晕倒在地。

    段青揉着手腕,面无表情站在壮汉身后。

    原本趴伏在地上的欧阳止雨,翻身站起来,低声道:“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殿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在几道人影朝这这里奔过来的时候,段青看准时机,飞身离开。

    浮屠门众人赶到时,只看见段青离开的背影,和捂住胸腔、口中还不断溢出鲜血的欧阳止雨。

    他洁白的衣袍上尽是泥水混着血迹,此时很真实地咳嗽了几声,大喊道:“我去追!”随即冲着段青消失的方向奔去。

    ***

    两小时后,欧阳止雨带着段青来到一处小屋。

    这是他们以前的秘密基地,是整个浮屠门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连刚刚凄惨死去的浮屠门掌教尸罗,也从来不知道,他最可爱听话的徒弟欧阳止雨,居然还在门内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进门后,段青第一时间进了卫生间,开始清洗手上的鲜血。

    欧阳止雨跟着进来,从她身后握住她双手,仔细地帮她清理起来。

    明明是他杀的人,他自己的手上,倒是干净得很。

    段青僵着身体,任由他慢悠悠按了洗手液,就用这个几乎将她环保的姿势,仔仔细细,帮她从掌根清理到指甲缝。

    “阿青,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等我坐稳新任掌教的位置,就……”

    不等他说完,段青关掉水龙头,垂眸道:“可以了。”

    “你不开心?”欧阳止雨湿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从镜子里看她。

    他的嘴角还有几许干涸的血,衬着眉间那点朱砂。

    欧阳止雨的体温总是非常低,按住她下巴的手滑腻阴湿。段青忍住翻滚的胃液,尽量平静:“没有。”

    她往旁挪了几步,这才继续道:“尸罗既然已经死了,那以后……”

    十五岁那一年,欧阳止雨曾跟她约定,等时机成熟,她帮他杀掉尸罗,就放她自由,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欧阳止雨笑起来,笑颜犹如雪莲盛开,“自然,以后就我们两人,在这浮屠门……”

    “在这?”段青忍不住打断他:“我们明明说好的,等我帮你杀了尸罗,以后我就自由了。”

    “当然了,”欧阳止雨眼神非常单纯,“他死了,我们就自由了,以后这浮屠门,还不是我们想干嘛就干嘛?”

    段青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忽然脑子里轰了一声。

    但她面上不显,只将手背在身后,让冰凉的大理石硌住掌根以维持清醒。

    片刻后,她轻声道:“他们找不到我,你赶紧回去,准备上任的事情吧。”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段青坐在小厅破旧的沙发上,安静得仿佛一具尸体。

    几分钟后,她抓起茶几上的一尊泥塑,狠狠摔在地上。

    泥塑在地面四分五裂,段青心里破口大骂:死变态欧阳,明明说好帮他杀了尸罗之后,她就自由了!

    是她想岔了,欧阳止雨怎么可能放她走,他那句我们自由了,重点根本不是“自由”,而是“我们”。

    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段青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谁要跟你这变态“我们”,老娘不伺候了!

    ***

    中南地区,云城,东桓山上。

    山脉起伏,七十二峰如龙身蜿蜒,天柱峰直插云霄,二十四涧错列其间,峰顶上的金顶雕梁画栋,庄严肃穆。当道是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

    东桓山灵应峰上,有一处静谧之地,正是东桓内门弟子修炼之所。

    春分时节,天清气朗,草长莺飞。

    内门弟子小重阳,沿着一条小道飞速奔跑,路过一棵参天大树时,忽然停下脚步,往那树后一探。

    果然看见树后一道人影斜倚而坐,两条长腿各支一处,正睡得香。

    此人身穿比东桓道袍颜色更深一点的墨蓝色交襟道袍,头上简单盘作发髻,几绺碎发不听话地荡在脸前,随着树叶间隙洒下的细碎阳光,发丝荡过高挺鼻梁。

    “陆师兄,你又在这里偷懒!”小重阳气得混元巾都歪了,“延福斋马上就开始了,你还睡还睡!”

    “哎……小重阳……”陆长松自睡梦中醒来,勉强睁开眼,手扶额头眼神涣散:“急什么,那儿不是有咱大师兄扛着嘛。”

    小重阳急得在原地跺脚:“这都几点了,还不急?”

    “得得,”陆长松撑着膝盖站起来,“那走呗,师兄也真是的,这么点事儿非得拉上我干嘛……”

    他慢悠悠拂了拂肩头粘上的几许杂草,抬起双手,散漫地伸了个懒腰。

    他身量挺高,这么一抻,整个人都展开来,像挺直的一柄青竹伞。

    见陆长松还这样不紧不慢的样子,小重阳干脆直接绕到他身后推着人走,急急道:“快快快快!”

    日光铺洒密林,一高一矮两个道士,行于后山步道之上。

    这么一路推一路走,也得有二十来分钟才走到目的地。话痨小重阳憋不住了,开口道:“陆师兄,昨天夜里,浮屠门的掌教尸罗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不同于小重阳将道袍袖子挽起至手腕,陆长松的两只大袖松垮垮地耷在身侧。他撩起袍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哦,是吗?”

    小重阳也习惯了他这幅总是睡不醒的样子,继续道:“刺杀尸罗的,就是那个段青。”

    “谁?”陆长松懒洋洋道。

    小重阳大惊:“你不知道?”

    “段青啊!”

    “就是那位,十岁时毒杀湘西段家数十人、叛逃浮屠门的妖女段青!”

    “哦,”陆长松还是懒洋洋:“好像听说过。”

    “据说昨天夜里,尸罗的唯一真传子弟欧阳止雨夜访的时候,就见那妖女浑身是血,而老掌教的尸体已经化为一滩……”小重阳面露不忍。

    “到了。”陆长松打断他,在后者脑门儿上一弹,“看,大师兄等着呢。”

    只见紫霄宫殿前,九灯燃于庭,道友们已经各就各位,就等他们了。

    小重阳赶紧住口,拔腿往殿前跑过去。

    唯独年轻的道长落在后头,忽然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山林深处。

    日光朦胧了山脊线条,从高处望下去,深山伞盖如绿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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