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要离开这个家吗?”

    温意礼忐忑不安地问。

    而后,秦闻煜愣怔良久,又欲言又止。

    在温意礼失明的十几年里,她的双耳代替眼睛接收着世界的信号,所以世界的声音响彻云霄。

    然而今夜,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寂静。

    听不见一草一木的声音,只有秦闻煜沉默的六十秒和彼此慌乱的心跳。

    他最终是怎样离开的,温意礼无从知晓,只是在她模糊又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秦闻煜让她在冷清的夜里等待十分钟。

    —

    短暂的缄默过后,两人听到了一阵优游不迫的敲门声,秦闻煜心里知晓门外人十有八九会是镜五和镜七。

    “意礼,给哥哥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回来陪你过生日。”

    秦闻煜从容不迫地牵着嘴角笑,温柔的声线让人无法责怪他。

    温意礼再不愿也只能相信他,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就那一次放手,他再也没回来过了。

    空缺的十年,消失的十年,她在社会游戏里游刃有余。

    —

    “你现在拥有新生活,事业有成,活出了自我,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寻找一个不知所踪的人?”

    沈熙竹不解她的想法,清冷的眸子一转,自问自答道:“固执?不甘?”

    她问得一针见血,连温意礼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

    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你看事情很准……”

    温意礼双手交叉置于腿上,不自觉摩挲手指。

    “我看过你的画展。”沈熙竹平静诉道,“当年想过后来这十年会矢志不渝走这条路吗,大艺术家?”

    这番话,再一次勾起温意礼的回忆。

    她等了秦闻煜一整个晚上,没有丝毫睡意,她蜷缩在沙发上,感受窗外万家灯火到旭日初升。

    太阳东升,她彻底明白了,秦闻煜违背诺言了,她以为自己坦然地接受此刻的狼藉。

    她眼神空洞,略显呆滞地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一口一口吃进嘴里,拌着咸涩的泪,然后平静地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温意礼”。

    “我不是他,无法预知走在这条路上的我。”温意礼敛了神色,淡然道,“他走后没多久,爸妈也为犯下的错误承担了后果。”

    “他们莫名疯了,没有任何预兆,而那时我复明了。”

    “那种情况下,我想放弃学美术的,或许是出于贪婪后的愧疚,在难得清醒的时候,他们牵着我的手,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向前看,走自己的路。”

    “我还是不放心,照顾将他们直到神志清醒,他们清醒得毫无征兆,我终于能够放下一切去追求自己了。”

    “学有所成后,我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份喜悦,他们去世了。”

    温意礼眼里泛起泪光,沈熙竹向她递去纸巾。

    温意礼冷静下来,说:“我知道他们铸成大错,因为一己私欲影响他人命数,可我不明白,曾经他们不嫌弃失明的我,不理会街坊邻居的眼光,将我领养回去,给予我爱,究竟真正的他们是怎样的?”

    “也许他们罪有应得,但我难以接受生命中重要的人接二连三地失去,我觉得他们可怜又可悲,我是不是很矛盾?”

    沈熙竹语气闲散:“人心不足蛇吞象,曾经深爱你的父母是真的,后来贪得无厌的索取也是真的,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或许你可以尝试辩证地看待人性,而非割裂开它的多面性。”

    “回到正题,你有关于秦闻煜的什么关键线索吗?”

    温意礼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不过,这十年间总有陌生号码打给我。”

    沈熙竹抬眸道:“细讲。”

    温意礼小有名声后,在各地开办过个人画展。

    在忙碌或是作画时,温意礼能短暂逃离现实世界,也能够忘记过往。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回头,勇敢地向前走,一个人活出几个人的精彩和生活。

    夜深人静时,温意礼辗转难眠,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

    于是,她取出冰箱剩余的果酒,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吹着柔柔晚风,赏着桂城独一份的夜景,她贪杯了,喝得酩酊大醉。

    突然,一通电话打来,她以为是自己的助理,想也没想地接了。

    电话另一端,始终没有任何声音,可她的耳朵很灵敏,隐隐约约的,温意礼听到了那头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她仍以为是助理打来的电话,商谈工作上的事,从父母去世后,她将助理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

    她滔滔不绝地向电话那端诉苦,最终她不记得那通电话是谁挂的。

    翌日,她清醒后,望着那通近两个小时的电话陷入了沉思。

    她一眼认出,那不是助理的电话号码,但由于那段时间工作繁忙,她没太在意那一通电话。

    直到隔了几个月后,那个电话号码再次拨打过来。

    接通后,无论温意礼说什么,那一头仍没说任何话,她一气之下挂了电话。

    从那时起,她开始怀疑,那是秦闻煜打来的电话。

    冷静过后,她回拨电话,结果显示那是空号。

    十年间,温意礼陆陆续续接到过无数通未知电话,每个号码拨打几次后,就会换号。

    无论怎么换号码,温意礼都坚信是秦闻煜打来的。

    秦闻煜从不在电话那端说话,甚至不愿意告诉她自己过得好不好。

    温意礼只得每次都装作误以为是助理或朋友打来的电话,就像他第一次打来电话时温意礼误解他是自己助理那样,然后一五一十地向秦闻煜讲述自己的生活。

    每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之前,温意礼都准备下次要先将他劈头盖脸骂一顿,骂他不辞而别,谴责他总打来电话招惹自己,却又在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然而,每次接通电话时,她假借着关心助理或朋友的口吻,留下不甘心的一句:“最近过得好不好?”

    从去年开始,温意礼没再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他又消失在她生活里了。

    她后悔在他失联前最后一次接通他电话时赌气地挂断了电话。

    —

    沈熙竹问:“然后呢?”

    温意礼回答:“除了这个,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线索了。”

    沈熙竹淡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三天后,我给你一个答案。”

    温意礼离开后,沈熙竹就叫来了洛枝。

    “我得去宿梧城出趟差,这三天店里就得麻烦你了。”

    “你去宿梧城会有暴露的风险,让我去那里或者……”

    洛枝火急火燎道。

    沈熙竹嘴角漾起笑意,眸子却透着寒光,语气平淡,“我本来就被架在火上烤了啊,去这一趟肯定收获不小。”

    洛枝叹气道:“那你小心……”

    “对了,你知道‘十二镜’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吗?”

    “什么?你要去实验室?”洛枝猛然起身拍桌,“那你更不能去了。”

    沈熙竹笑意不减,定定地望着洛枝。

    洛枝向来知道她的固执,只得摇头道:“几乎没有外人找到过那个地方。”

    “很隐蔽啊,那我得好好找一找了。”

    洛枝又问:“你不带上那两个偷懒的?”

    沈熙竹摆摆手,含了一颗玉珀,拒绝道,“不了,我得自己去。”

    沈熙竹经过一楼时,冷愿难得见到她一次,顿感惊讶,喃喃自语道:“老板这是要去哪儿……”

    “她要出差几天,这几天不来店里。”

    洛枝替她解惑。

    “老板她还真是独来独往啊,好飒的个性。”

    冷愿浅笑,眼里充满对沈熙竹的崇拜。

    洛枝上下打量着她,戳了戳她脑门,悠悠道,“还是好好工作吧。”

    冷愿摸摸脑门,撇撇嘴,道:“哦,洛枝姐你劲儿好大,你看我额头都红了。”

    洛枝眯眼笑,冷愿嗅到一丝杀气。

    冷愿见好就收,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乖乖收拾东西去了。

    —

    是夜,万籁俱寂。

    夏夜缀星,月辉之下,山高林密,树叶沙沙作响,蝉鸣不止。

    进入这片山林,为了防止被“非常人”觉察到异能,沈熙竹提前戴上了阻断感应的红绳。

    要翻遍整座山寻找一个不为世人所知晓的实验室难如登天,还耗费时间和精力。

    何况实验室屏蔽系统极强,就算实验室异能气息极其浓厚,也无法通过感应异能找到。

    沈熙竹思忖片刻,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一盏引路提灯堪堪出现在她手中。

    既然无法从正向思维找到突破口,她就只能反向思考,寻找气息最正常的地方。

    这座山或多或少都会有“非常人”经过,甚至不少赶路人短暂栖居过此山,异能的气息随处可闻。

    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感应不了异能气息的地方,越有可能是实验室藏匿的地方。

    她提着古色灯笼穿梭在茂林之间,当引路灯泛红光时,就证明那片地方没有任何异能气息。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沈熙竹止步于一片翠绿幽静的深林,树木参天而立,枝桠树叶之间不余罅隙。

    提灯泛着赤红之光,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熄灭了提灯。

    霎时间,沈熙竹四周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十二扇散发微薄光辉的门,这些微不足道的光线给了她绝佳的观察机会。

    每扇门都长得一模一样,这让她一筹莫展。

    沈熙竹不敢轻举妄动施展术法,她环顾四周,随意取了块碎石,放在一扇门前,而后走进去,然而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地。

    更让人无措的是,每进一扇门,十二扇门会在她出来后绕着她身周极速旋转,改变原先的顺序。

    她再试探性地走进一扇门后,是她儿时的景象。

    儿时的她躲在衣柜里,衣柜的门虚掩着,她捂着脸痛哭,泪水自指缝间向外涌动。

    沈熙竹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而哭了,她想或许是自己在偷偷模仿普通孩子的情绪。

    可沈熙竹辨别出来,那似乎是种悲伤难过的情绪。

    她拧着双眉,欲伸手安慰那个儿时的自己,然而她却做不到,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最终撇过头,缓缓收回了手。

    那不重要了,现下重要的是,她得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果然,她在现实中清醒过后,身体虚弱了不少,幸好她没伸出手触碰到幻境里的自己,否则她可能已然成为了幻境的盘中餐。

    门的顺序又被打乱了,沈熙竹倚靠大树瘫坐,懈了浑身力气。

    沈熙竹算是明白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找到过实验室了,只怕有很多人都找到这儿的大概位置了,却始终无法确认正确的那一扇门。

    这才是最折腾的地方。

    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她听到了簌簌的落叶声,以及人细微的脚步声。

    沈熙竹迫不得已取下红绳,蓄力欲施展术法。

    她那双琥珀浅瞳倏忽间泛起华光,她身上那两片青竹图腾渐渐显现,也散发着水绿微光。

    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近,电光火石之间,沈熙竹操纵柔风卷起数片落叶如锋利刀刃般猛然刺向来人。

    在看清来人那千钧一发之际,沈熙竹控住了刺向池羡岁的落叶,落叶铺满一地,阻隔了彼此相交的视线。

    唯有一片绿叶狠狠擦过他的脸庞,池羡岁并没有闪躲。

    他感受到脸庞的火热,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热流处,鲜血自割裂的伤口冒了出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池羡岁抹去脸颊渗出的血,微一挑眉,一本正经道。

    沈熙竹试探问:“池羡岁?”

    池羡岁缓缓靠近她,懒洋洋道:“你认识我?”

    沈熙竹对他仍有防备之心,后退几步,似笑非笑道:“久仰。”

    “看来你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了呢,我们要不要合作。”

    池羡岁拖着腔调,笑语盈盈。

    沈熙竹仔细打量着他,许久后,她爽快答应道:“好啊,你也在找实验室?”

    “嗯,不过想要找到正确的那一扇门有些费劲。”

    池羡岁观察着十二扇门。

    最终他得出结论:“不能同时进两扇门呢,每次只能进一扇门,设计人太狡猾了。”

    “总有一扇门是特殊的,而且实验室的人总归是通过五感来辨别真伪门。”

    沈熙竹正色道。

    “我试过了,没有用。”

    池羡岁慢悠悠道。

    “荒郊野外的,说不准有野兽出没,真让人害怕。”

    池羡岁蓦地躲至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

    “我可手无寸铁之力啊,你有信心保护好我吗?”

    池羡岁用眼尾扫她,拖着长长的腔调,散漫道。

    沈熙竹懒得搭理他,随口敷衍道,“一定。”

    谁料到他一语成谶,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黑暗丛林之中一双猩红眼眸紧盯着他们。

    沈熙竹伸出手在虚空中画起古怪的符咒,泛着金光的符咒顿时化作刻有荼蘼花的长剑。

    她腾空而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朝那头猛兽袭去,将那头凶神恶煞的猛兽一剑封喉。

    那头猛兽利爪獠牙尽显,却在刹那间化为灰烬。

    沈熙竹及时止损,以免散发更多异能气息,画符收剑,双眸之上的华光褪去。

    也正是她在袭击野兽时,她误打误撞刺穿了一扇门。

    那扇门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余下十一扇门,沈熙竹与躲在远处的池羡岁对视上,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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