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无由而起的风撩起她的卷发,如惊涛海浪般恣肆。

    些缕乖张的发丝糊住她清秀的脸庞,她伸手将发丝别至耳后,旋即嘴角漾起浅淡的笑:“你们好,我叫任霜霖,风霜雨雪的霜,春霖的霖,请多关照。”

    五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脑海里费力地检索了一番,终是想起了眼前的人来。

    丁女大惊失色地盯着讲台之上的人,不可置信道:“你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任霜霖的视线被丁女的话吸引了过去,她平静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允绮,我的同桌,好久不见。”

    在这场游戏里一直被叫做“丁”,突然有人喊她本名,而且还是十年未见的人,她一时难以适应。

    任霜霖俯视着台下的五人,云淡风轻道:“这场游戏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我为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场独角戏啊,作为被喝倒彩的主角,为你们的导演——我,尽情欢呼吧。”

    “各位……喜欢我的礼物吗?”

    方才窗外落起淅淅沥沥的雨,转而狂风暴雨侵袭而来。

    大家不约而同扭头望向窗外,任霜霖也不例外,所有人隐隐绰绰的影子浮现在玻璃窗上。

    任霜霖的旧怀表“咔哒”地逆时针旋转,时光漩涡扭曲了人的模样,滴答滴答,岁月长河滔滔不绝地奔流。

    蓦地,旧怀表的时刻稳稳停留在任霜霖的中学时代。

    —

    那是高一下学期,正临近学期末尾,班主任隋秀芬给全班重新安排了座位。

    任霜霖的学习常常排在班级前列,但她在班级上的存在感极低,属于是同学们无聊时盘点班级前十名时都会将她忘记的程度。

    她不主动和同学交流,隋秀芬深思熟虑后,决定给她安排一个较活泼的同学当同桌,毕竟高中三年的学习真的会让人身心俱疲。

    她要还是这种将什么都默默闷在心里的性格,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学习状态。

    隋秀芬思忖着合适的人选时,允绮正从她办公室外经过,她和她的伙伴们在长廊里追逐打闹。

    允绮没花太多心思在学习,她经常和朋友们结伴伙着玩儿,学习虽然不太好,但明媚活泼的性格很讨同学和老师的喜欢。

    隋秀芬凝视着办公室外允绮热情洋溢的模样,当即决定将任霜霖和她安排成同桌。

    正好两人的性格互补,或许允绮能让任霜霖开朗起来,而任霜霖也能够帮助允绮的学习,两全其美。

    他们班一般在周天晚自习前换座位,而班长会提前将座位表发在班级群里。

    看见那张座位表的时候,允绮正和斐诗在逛街。

    她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小声嘟囔:“啧,怎么和她安排在一起了啊,难以想象和这个哑巴当同桌是什么体验。”

    斐诗凑到允绮手机前,惊叹道:“天呐,隋秀芬怎么想的,要不你申请换一下座位?”

    允绮摆摆手,漫不经心道:“算了算了。”

    斐诗耸耸肩,思索道:“也对,随便坐哪儿吧,我上课给你传纸条陪你说话。”

    斐诗就是逃亡游戏里的玩家“戊”,她向来胃口小,因此身材尤其苗条,尽管有些过分的骨感,她也对自己的身材引以为傲。

    尤其是在青春期畸形审美的影响下,她病态地追求瘦,并且这种观念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或许她的一生都将困囚于这种错误的条条框框里。

    —

    周天下午换座位时,允绮和她的好朋友斐诗正手挽手聊八卦,丝毫没注意到时间。

    作为允绮新同桌的任霜霖,在换完自己的座位后,被其他因为允绮没来而无法换座的同学招呼着帮允绮搬书换位。

    换座位结束后,允绮才姗姗而来。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在任霜霖不经意间抬眸与她对视上后,朝她温柔地笑。

    允绮一靠近,抱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是你帮我搬的位置吧?”

    她从书包里拿出小零食,分享给任霜霖,柔声道:“我叫允绮,以后请多关照。”

    任霜霖虽然从不与人交流,但她也总是听说允绮是个性格很亲近的人,一时间她有点受宠若惊,竟然有人主动和自己说话。

    允绮仍笑语盈盈,低声对她说:“以后每周小换座位的时候,我能不能都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我不太喜欢坐边上。”

    任霜霖怕拒绝她的好意会让人处于尴尬的境地,于是她还是接过了允绮递过来的零食,尽管她不喜欢吃。

    任霜霖回笑:“好,正好我坐外面更好看黑板。”

    之后俩个人的相处还挺平和,隋秀芬视察班上的情况时,偶尔看见任霜霖和允绮说话,她也挺欣慰。

    斐诗下课经常围在允绮的座位边上聊天,看在允绮的份上,也时不时和任霜霖搭话。

    任霜霖潮湿的一生里,偶尔投射进几缕不滚不烫的阳光,热烈而明媚,以至于她忘了那只是顺手对她扔下的怜惜,她只是迫不得已的消遣。

    一切噩梦的起源是某节下午的自习课,允绮困得睁不开眼,打了个哈欠。

    她将自己的书垒得高高的,安心地趴着睡着了。

    而任霜霖埋头专注于自己未解开的数学题,蓦地斐诗刻意地朝任霜霖咳嗽了几声。

    任霜霖抬眸见斐诗着急的模样,她刚反应过来想要去拍醒熟睡的允绮,就被年级主任逮住了。

    年级主任严厉地盯着允绮,沉声将她喊醒:“现在是自习课,要睡觉回家睡去,学校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旋即年级主任将视线聚焦到任霜霖身上,凶神恶煞道:“还有你,上自习课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什么话这么说不完?你不学别耽误其他同学。”

    年级主任转头出了教室,将她们班的自习状况通报给班主任隋秀芬去了。

    允绮睡得很懵,被骂清醒后,用力地随意翻开一本练习册,然后一边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哀怨声。

    任霜霖被骂后只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头埋得更低了,写作业也心不在焉。

    允绮见她那副模样,抱怨道:“检查的老师来了你不知道喊一下我吗?”

    任霜霖蓦地抬头望着她,她手足无措,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没……注意到。”

    允绮怒火中烧,鉴于还在上自习课,她压低声音:“那刚才斐诗不是提醒你喊我了吗?”

    任霜霖不知道怎么回答,绯红从脖颈蔓延至全脸以及耳根处,握笔的手倏忽间没了力气。

    允绮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算了。”

    此后任霜霖每次都在她睡觉时注意老师的定向,每次都帮她避免被逮到,允绮渐渐地也不再拿那件事说她。

    两人之间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直到又一次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任霜霖本来提醒过允绮当天会有值周老师检查自习课,但允绮执意说自己只玩一会儿手机,让她做她自己的作业就行了。

    结果不出意外,值周老师蹑手蹑脚从后门走到她们座位旁,精准无误地逮住了允绮。

    三番五次被通报,允绮被班主任隋秀芬请了家长,一天之内她就被批评了三次。

    允绮一看到任霜霖就觉得来气,从此之后,任霜霖又恢复到曾经无人问津的状态。

    如果仅仅只是存在感低她倒也能接受,只是任霜霖隐隐约约觉得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对她有些莫名的疏远。

    哪怕是那些与她没有过交集的人,也在面对她时表现得有些刻意和别扭。

    哪怕过去了十余载,任霜霖仍然没找到她被全班那样对待的原因,那段时间她很内耗,神经很敏感,走在路上她总觉得自己在被讨论。

    她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但她心里仍迈不过去这道坎。

    她不知道的是,那件事发生后不久的一节体育课解散后,她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

    而另一边,则是围聚在允绮身边想要去八卦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同学们。

    允绮装作不愿讲的模样,想要塑造自己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形象,仿佛自己是个大度慷慨又宽容的人。

    斐诗和她打配合道:“本来就是任霜霖的不对啊,允绮你替她隐瞒什么啊真是。”

    斐诗接着道:“允绮平时对她有多好你们也是知道的吧,在允绮之前谁愿意和她说话啊,那天允绮就用了一会儿手机,让她帮忙看下老师免得被抓到误会了,她表面答应了,结果呢?”

    边上听八卦的同学唏嘘不已,纷纷替允绮打抱不平:“你说要是没和她打招呼就算了,怎么答应了别人又不做到帮别人看着点老师啊?”

    允绮却阻止斐诗继续说道:“够了斐诗,也没什么,就被批评了几次而已,无所谓啊。”

    同学又是一阵感叹:“允绮你性格真好,换我我就翻脸了。”

    事实是,允绮根本没要求她帮忙看着老师,更何况没有谁有义务无时无刻都要帮助别人。

    这是一种道德绑架,就因为是同桌,所以就要随时随刻在专注自己学习的同时,还要东张西望帮助同桌在玩耍时承担被抓到的风险?

    每个人都将那件事守在心里,所以整整十余载,任霜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默默承受着她们的异样目光。

    有段时间,斐诗去食堂吃饭时经常碰到任霜霖,阿姨给每个人打的菜份量挺足,但她胃口又很小,于是她便自作主张当起了任霜霖的“好朋友”。

    她将餐盘端至任霜霖对面的座位,眨巴着双眼,笑语盈盈道:“霜霖,你的菜够吃饱吗?我把自己的菜分给你吧,我胃口小你是知道的,免得剩得多了浪费。”

    任霜霖劲劲儿地望着斐诗,而她不屑地俯视着任霜霖,一字一顿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担心你吃不好啊。”

    话毕,任霜霖来不及反应,她将自己餐盘里吃剩的菜一股脑倒进任霜霖的餐盘,连汤也扣进她的碗里。

    “慢慢吃啊霜霖,我们先走啦。”

    斐诗身后跟着几位她的好友,自她转过头离开后,斐诗脸上的狠厉就难以掩藏。

    当那种阴暗初露水面时,其实水面之下的丑陋恶劣早已深深扎根。

    只是任霜霖后知后觉,接下来她得在命运的捉弄下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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