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宋年当上大魔头的模样,宋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脸上再次有了些笑意。

    宋年不太明白他在笑什么,她摇了摇头,开口,却问的是:“痛不痛?”

    她见过一些为了续命艰难的吊着一口气的人,那样十分痛苦,如果宋河也很难受的话,她会很……伤心?

    宋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可她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却很是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正在以设定好的频率,无视任何变化或阻碍,一成不变地工作着。这大约有哪里不太对劲,又略显熟悉,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点,耳边却听见宋河带着笑意的言语。

    “真好……你会关心人了。”略作停顿,宋河接着说“没关系,不疼……只是……时间不多了而已。”

    宋年便不再纠结自己的事情,伸手捞起宋河探出被子的手,很是小心的顺着这只手,用自己的能力为他再次检查了一遍。片刻后,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对他说:“对不起,你的身体……我帮不上忙。”

    “不,好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年的事情……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都怪我……”话到此处,也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也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宋河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没来得急遮掩的飞沫里夹杂着明显的暗红色,看得宋年瞪大了眼睛。

    她慌忙找寻纸巾帮他擦拭,可随着他难以遏制的连续咳嗽,一张张洁白的纸巾上很快就染满了刺目扎眼的红。这下子,她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要长久的离开她,也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几拍,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憋闷感笼罩着她。

    若说死亡,她早已见过不少,不论是在狩猎区没能成功救下的,还是出于顺手而帮忙处理后事的,原本她以为,她会对于任何人的离去都接受良好,但这次明显不同。

    等宋河的咳嗽停止,他整个人似乎又虚弱了好些,一张脸更加没了血色,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一个幻影。宋年终于把他身周的狼藉清理得干净,却意外发现自己那一双从来很稳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连纸巾团都拿不住。趁着宋河闭目喘息的机会,她快速地把纸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又将双手藏进了来自海茵的宽大外套之下。

    是不是刚刚太急了导致的?她今天,实在很不对劲。

    宋年没有向宋河提起,看他缓和了呼吸,再次睁眼,满含歉意地看她,便只是顺着他刚刚未尽的话语,很是认真地说起自己的想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负与你无关的责任。如果说是因为上一辈的某些情感联系,或者负债关系,那其实不少人都有,可在我的双亲离世的时候,好像一切过往都不作数了。”

    她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停顿片刻后,才继续道:“你和他们好像不太一样,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有亏欠我什么。相反,我很感激,你出现之后,我的生活变得有趣得多。”

    她看出来宋河对她的话很是不赞同,却对着他笑了笑,止住他欲要开口的动作,又说:“宋河,别惦记过去的事情了,遇见你之后,一切都已经足够好,人不能太贪心。倒是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去做的?”

    宋河被她一噎,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孩子总是这样,对她自己遭遇的苦痛和不公都不太在意,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太过强大,反倒让旁的人觉得更加心疼。她好像根本不懂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在他的记忆里,小姑娘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或是情绪波动而掉过眼泪。不管是在伤到骨头,行动不便又不喜欢被其他人接近,于是由他帮忙以不熟练的手法上药的时候,还是更加严重的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的时候……

    他早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麻烦她的地方,只是如今越看她越发不舍,心里便冒出好多似乎永远说不完的话来。也许寻常父母知道要离开孩子的时刻也都是这般不舍的吧,即使他和她从来不以父女相称,但那种互相扶持的情感应该与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差不了太多了吧?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话多的那个,他这也是被逼无奈,毕竟小宋年太安静了。但凡他少说几句,她就好像随时要消失掉的某人的影子一样,毫无存在感,让他心慌得不得了。一开始的时候,就算他和她说话,她的回应也大多是点点头;慢慢的终于好像对他这个吵闹的人多了几丝不耐烦,学会了截住他的话头;再后来,她渐渐就愿意主动和他说些话了。

    现在他的身体情况,恐怕不允许他再对着她长篇大论絮絮叨叨的啦,虽然遗憾,可想想以前说的话足够多,又觉得还算回本。也不再纠结,说起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还记得……我和你借走的……启动资金吗?”

    宋年点头。

    宋河便接着说:“我让宋岁……保管了一些东西,作为……那些……回报。”看宋年略皱起眉头,他笑了笑,继续说“别急着拒绝,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你可以……不在意,但不能……让跟着你的人……太吃苦吧?”

    宋年沉默着,没有反驳。

    宋河笑容中多了几许欣慰,他相信,宋年绝对已经有所牵挂,这座冰山终于有所消融,可惜后面的故事他是无缘得见咯。好在那小子为人不错,她身边亦多了不少贴心朋友,总不会叫那小子欺负了去。年轻人会有年轻人的道路,他祝福她未来的生活洒满金色的阳光,不再有磨难和痛苦。

    他本打算做最后道别了,只是看着她背后那不加掩饰的,穿过天花,依旧在向下沉的缕缕不明雾气,他内心斗争片刻,到底没忍住问她:“宋年,如果可以……其实,我真的有件……想拜托你的事情……但做这件事的……前提是你愿意……好吗?”

    宋年来了兴趣,她了解宋河,这人其实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大多是时候都是在自己憋着劲儿做事情。但凡他开口提了要求,那必然是他心底十分挂念的事情,如此,她自然会尽力去做。

    心里是这么想着,她却只说:“好,你说吧,如果顺手的话,我会去的。”

    ……

    宋年却没想到,宋河惦记的,原来是世界和平。

    这话说着似乎俗气,可如今的宋河,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是真的在激战后暂时停火的地区走过的。非常不巧,这样的停火并不稳定,于是,他见识到了不论对于哪方的人们来说,都堪称炼狱的场面。当炮弹在耳边炸响、耳朵瞬间失聪只剩下耳鸣之声的时候;当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的时候;当那些残肢混着血浆和脏器四处飞溅的时候,侥幸躲过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再看看被毁坏得已经面目全非的现场,才知道原来从前在地下区见过的近身肉搏,比起如今人们用起热武器所造成的伤害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好在由于双方都有在刻意控制,这种破坏严重的斗争只发生过几次,但如今各种摩擦不断升级,他不敢保证,这种刻意控制还能维持多久。如今的整个地面上,冲突和矛盾不断,只要哪天有一个大点的火星,说不定人们再也不愿意维持平衡,他见过的那些画面就会上演到任何地方。在他看来,四处点火的战争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一但全面爆发,到时候,恐怕就算有人想要收手,也无法抗衡这样的趋势,而后这无人能抗衡的巨轮就会席卷并碾压一切,再也无法阻止,结局大概只剩下生灵涂炭。

    他虽然同大多数地下人一样,并不喜欢地上人,但在见识过战火蔓延的后果之后,他突然觉得也没有必要闹到这一步去,毕竟再这样下去,双方的损失约莫都是不可估量的。明明一开始,不少人的想法都是换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而已,可真的全面开战的话,还能剩多少活人以及能供人生存的土地都不知道了。

    他知道想让目前这些冲突停止已经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了,可看着宋年,看着她背后神秘莫测的缕缕烟雾,他突然意识到她是如此的不凡,如果她愿意干预的话,说不定有希望呢?

    于是他拜托她,如果有机会的话,在能保证她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想办法停止这场已经没有意义的斗争。

    宋年听完,沉默着,深深地注视宋河的双眼。被那双澄澈得似乎能当镜子照的浅色眼睛看着,好像能透出人心底真正的想法,可宋河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对视,终于换来她的点头和承诺。

    “好,我答应你,会试试的。”宋年说着,其实心底有些疑惑,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也对这样的现状并不看好,想着还是不要打起来比较好。可如今宋河说起,她又觉得心中毫无波澜了,好像冥冥之中,她已经无需在意整个人类族群的存亡,似乎无论如何,只要她能够保存自身就足矣。想来还是这次的成长太过仓促,有些隐患仍未被解决罢。

    宋河便欣慰又满足地对着宋年笑了笑,接着,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的重量,合上双眼,室内便再次陷入沉默。

    宋年都不用碰触他,亦不需要观察各种仪器,就知道宋河依然在缓慢呼吸着,但心中还是有种发虚的感觉,好像手中紧握着的什么东西就要溜走了一样,没个着落。

    又过了一会儿,宋年的整个人类形体都已经完全凝聚出来,而室外半空中的雾团也消失了踪影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迈开步子,离病床上的宋岁更近了一些。接着,她再一次抬起手,张开双臂,继而她俯身,轻轻给他一个很是克制的拥抱。

    “很累吧?要走了么?”她问。

    宋河也伸出了手,但他只摩挲着宋年散落在他身周的长发,像是在给一只大猫咪顺毛一般,轻柔而缓慢地,一下又一下。

    “宋年,我曾经看过的绘本说……在很久之前……地面之上,一直往南走……会有很好看的……湛蓝明净的海面,和……温暖细腻的沙滩……”

    “真可惜,没能带你去看海……好想,好想去一次啊……带你晒日光浴,看你……在阳光晒得又暖……又干燥的沙滩上奔跑……”

    “你要……开心……”

    一片沉寂里,宋河的手掌不再移动,呼吸愈发微弱直至消失,宋年起身,仔细看去。宋岁他们照顾他肯定很用心,因为宋河的脸上除了因为长期卧床而略显消瘦的面颊以外,连一丝胡茬都没有。他是带着笑容离开的,尽管脸上难掩憔悴,却还是像陷入甜美的梦乡一样安详。

    冬日的阳光和煦,穿过带着薄雾的空气,懒洋洋照耀在他身上,画面便显得轻松惬意,这也许是不太伤感的离别,无需谁人痛彻心扉的哀悼。

    可宋年看着看着,却有些出神,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看着指尖沾染的水渍。这一眼之后,泪水好像珠帘断线、河水决堤那样一发不可收拾,接连不断闷闷地砸在宋河盖着的被子上,很快染湿了好大一片。

    哎?

    她这是,在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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