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何筱舟下班后赶到「不止今夜」的时候，乔楠组的桌游局已经开始。
今天店休，一楼咖啡区关着灯，她从店面外置的螺旋楼梯上二楼，还没走进露台，就听到厅内传来一阵喧哗起哄声。
二层是展览厅。
乔楠不知从哪淘来一张长条形会议桌，摆在展柜前的空地，一帮人像在参与什么重大决策一般，正襟危坐。
何筱舟听了一耳朵，故事背景是民宿影音厅密室杀人案。
她塞上耳机，点开日程表，在组内小群里编辑公告，注明在她休假期间能联系到她的时间以及下属各自的工作任务安排。
写完最后检查一遍，然后定时周一上班后发布。
做完这一切，何筱舟松了一口气。
她关上电脑，放松地躺进摇椅里，摘下一只耳机分心去听他们的游戏进度。
眼神懒懒在厅内游走，然后，倏地定格。
“这么说，我们在你房间里发现的带有受害人血迹的衣物，是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进去的？”
问话的是抽到警察角色的季惟。
被盘问的人，生面孔，何筱舟没见过，应该不是乔楠固定的游戏搭子，但——
这张脸隐约透着熟悉。
像林湛，她曾经的男友。
得益于正厅和露台之间用作隔断的推拉门，巧妙的单向玻璃设计，即使她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人看，也不会有人发现。
“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其他玩家质疑，他丝毫不慌，直直看向季惟，眼睛里亮晶晶的，尽是真诚。
黄昏时分，露台风声猎猎，携来海水的咸湿气息。
何筱舟轻轻打了个喷嚏，点开手机相簿收藏夹里林湛的照片，抬眼，隔着玻璃看过去。
或许是有所感，下一秒，那人抬起头，轻飘飘眺来一眼。
蜻蜓点水般，他的视线只在镜面上停留一瞬，而后饶有兴致地转向对面正在发言的人。
许是为了营造悬念和氛围感，正厅拉上了遮光帘，只留一盏小吊灯，他略侧着头，英挺眉骨截断光影，一双眼隐匿在阴影里，眼中藏着玩味或是其他情绪，看不真切。
稍纵即逝的一瞥，甚至不足以用秒计算，何筱舟却恍惚听到耳边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像是宇宙中失联已久的飞行器，在不知年月孤单飞行等待燃料耗尽的过程中，意外对接上某种不知名的磁场信号。
短暂、神秘、微弱，来不及仔细分辨就迅速消失殆尽。
何筱舟收回视线，指尖在照片上方虚虚滑过，而后切到相机。
放大，锁定，按下快门，用P图软件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有点遗憾。
只是七分形似。
游戏很快进入尾声。
难得安闲的周五，大家都不舍得就这样结束，商量着转场续摊。
不知是谁提议喝一杯，季惟一拍桌子，邀请大家去他的清吧，就在隔壁。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离开，厅内很快恢复安静。
寂静突然降临，盛大而空洞。
何筱舟瞪着眼睛放空。
片刻后，点开微信，给乔楠发。
X.H：刚才坐在季惟旁边的男生是谁？新朋友？
乔楠没回。
柔和的音乐涌进耳里，却仿佛炖煮过头从锅里扑出来的白粥，混沌又粘稠。
她从摇椅里起身，临时决定去隔壁凑个热闹。
螺旋梯有游客在台阶上拍照打卡，何筱舟往下看了眼，改道，走内部楼梯。
手机弹出明天清晨早班机的日程提醒。
何筱舟专心计算着时间，低头走过楼梯拐角之后，才恍然看到一层楼梯口展柜旁边站着的人。
她脚下一顿。
是他。
与此同时，乔楠发来回信，说他是季惟的朋友。
乔楠没细说，可能笃定她没兴趣认识。
何筱舟在台阶上站定，隔着几步距离注视着那道挺拔的高大身影。
肉眼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更英气立体，眉目精致且深邃，具象化的剑眉星目。
衣着极其简单，以舒适为主的夏日T恤短裤搭配，露出手臂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影视作品中意气风发年轻警察之类的形象，不同于林湛偏柔和温润的长相。
该是这样，何筱舟想。
世界上又怎么会有完全相似的人呢？
“何筱舟吗？”
男生注意到她，解释道：“他们在季惟那边玩游戏，我不喝酒，觉得这里的展览挺有意思，就想着过来看看。”
“是乔楠姐给我的钥匙。”
很温和的语气，过于完备的解释，符合何筱舟对他的初印象。
判断依据是刚刚结束的游戏。
他不是主导者，但很配合，态度认真，与人争辩对峙时也不会脸红。
不过何筱舟没有错过他当时分心瞥向露台时眼中暴露出来的疲惫与煎熬。
何筱舟应了声，继续往下走，“陈默？”
叫的自然是游戏里的角色名。
如她设想的那样，男生笑开来，眉眼舒展，蓬勃的少年气息像初夏早晨沾了清露的草木。
“我叫李既白。”
经过他时，何筱舟停下脚步，嗅到淡淡的松木香。
“二层和三层都是展厅，随便看，”她抬手指了指墙边的易拉宝：“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参与一下活动，奖品是纪念品或咖啡券。”
活动是线上形式，她帮乔楠设计搭建的小程序。
挑选主推展品设计成拼图，游客参展时在展厅内找到隐藏线索收集拼图碎片，完成拼图后可以获得对应展品的衍生周边。
李既白没有着急扫码，而是微微躬下身子贴近玻璃展柜，问：“这是鸿肃木塔吗？塔身倾斜的状态竟然都还原了。”
颈间吊坠随着他弯腰的姿势跳出来，何筱舟瞟了眼那枚被黑绳串起来的银色飞机挂饰，“是，一比五十的比例，细节尽量都做出来了。”
“太厉害了，和真的一样。”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鸿肃木塔，那种感觉，就像穿进历史书里，和厚重的史料记载面对面交流，很震撼。”
一楼玻璃门分明紧闭，何筱舟却隐约感觉到有风穿堂而过，携来若隐若现、熟悉的电流音。
鸿肃木塔是用榫卯结构建造而成的纯木质建筑，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雨雪，塔身逐渐发生倾斜，且难以修复。
林湛大学读的是建筑，这座塔是曾经他最喜欢的设计。
“要不要来杯咖啡？红豆沙拿铁，新品。”
再开口时，何筱舟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可以，我还没试过红豆加咖啡的组合，怎么付钱？”
李既白最后看一眼展柜中的微缩模型，跟在何筱舟身后走向吧台。
何筱舟冲着门上挂着的休息牌子抬了抬下巴，“今天店休，不收费。”
李既白愣了愣，道谢。
“而且，”她翻开操作手册，找到配比表，“乔楠给我开后门，我有第二杯半价的永久效期优惠券，平时也用不到。”
“那个木塔的模型是我做的，一直摆在那，来看展的人很多但没什么人注意，难得遇到同好，就当请你。”
她穿一件灰蓝色细吊带裙，用简单的发夹将栗色卷发随意挽起来，行动间有碎发滑至肩头，整个人被吧台吊灯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眉眼疏淡，几分倔强与倨傲，像上世纪文艺电影海报上颓废慵懒的女郎。
李既白看她不太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想起来之前乔楠趁着摇骰子的空当交代他的话。
原话是，何筱舟脾气不太好，高冷，不喜欢跟人废话，习惯待在露台，让他看展时尽量避开那片范围，不要打扰她。
但他所见的何筱舟，和乔楠描述的截然不同。
没有毒舌，很温和。
并不冷漠，反而有点热情。
*
咖啡做好，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二层你来过，三层的装修风格和格局差不多，只是展柜的设计和摆放不太一样，你自便。”
何筱舟拐进露台前，回身问道：“介意我外放音乐吗？”
李既白学着她刚才的动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扬了扬手里的塑杯，笑道：“咖啡很好喝，谢谢。”
展厅很大，甚至可以说是空旷，露台推拉门和对向的窗户都完全敞开，初夏的晚风吹过，贯穿整个大厅，凉爽又惬意。
躺椅摇摇晃晃，何筱舟的视线百无聊赖地跟随李既白在展柜间梭巡。
他神色认真，偶尔掏手机扫码看展品介绍。
音量调到极低，视频声音被风吹散，遥远得像是来自云端。
蓝牙音箱切歌的短暂间隙，何筱舟甚至能听到咖啡杯内冰块互相撞击发出的清凌凌响声。
正是日落时分，天空出现短暂的蓝调时刻。
露台上的绿植和花卉清香充当自然的助眠香薰，咖啡因的作用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她眼皮越来越沉。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肩头覆着薄毯，何筱舟半坐起身，对上一双蕴藏笑意的眼：“醒了？”
她反应过来，顿了顿，有点脸热地问道：“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大概，十五首《红豆》。”
方大同版本的加入R&B元素，缠绵悱恻如情人在耳边低喃，歌单随机播到这一首时，何筱舟设置了单曲循环。
李既白笑了笑：“我还以为要在这听上一夜的《红豆》。”
“毯子是在一楼找到的，这里露天，怕你睡得沉，我就在这等了一会儿。”
“醒了就好，我先走了。”
似乎是不会再见面的关系，李既白解释完没有道别，直接从露台外的螺旋梯走下去。
楼体外侧铺设有暖黄的灯带，何筱舟望着他的背影汇入夜色，尽力忽略掉心头莫名涌上来的怅然。
夜间的海波澜壮阔，浪潮翻滚又褪去。
何筱舟闭眼缓了一会儿，披上毯子，准备跟乔楠发信息说一声，回家补个觉赶去机场。
这时才看到新消息。
她的手机绑定小程序的后台信息提示，最新一条推送来自十分钟前，用户名是自动生成的一串随机数字。
头像是银色的飞机吊坠，背景虚化，绿茫茫的，何筱舟一眼认出是露台上的龟背竹。
小程序上的拼图完成后，提交之前可以填写留言，每期展览何筱舟都会挑选一些，在首页以弹幕形式循环滚动。
大多数参展游客的留言内容都是关于展览的建议或是对某个展品的喜爱赞美之类。
他的不同，像是电影结束字幕滚完，屏幕彻底暗下去后突然跳出来的彩蛋，是彻底结束前的安可还是未完待续，完全在于看客如何解读——
“其他展品都拼成了，但鸿肃木塔的拼图缺了一块底座的碎片，是刻意设计的吗？对应现实中塔身的倾斜瑕疵？”
“这样的话，我选咖啡券吧。”
“如果，之后我留在津海的话……”
“下次有机会请你喝，然后，能否告诉我有关鸿肃木塔的纪念品是什么……”
何筱舟下班后赶到「不止今夜」的时候，乔楠组的桌游局已经开始。
今天店休，一楼咖啡区关着灯，她从店面外置的螺旋楼梯上二楼，还没走进露台，就听到厅内传来一阵喧哗起哄声。
二层是展览厅。
乔楠不知从哪淘来一张长条形会议桌，摆在展柜前的空地，一帮人像在参与什么重大决策一般，正襟危坐。
何筱舟听了一耳朵，故事背景是民宿影音厅密室杀人案。
她塞上耳机，点开日程表，在组内小群里编辑公告，注明在她休假期间能联系到她的时间以及下属各自的工作任务安排。
写完最后检查一遍，然后定时周一上班后发布。
做完这一切，何筱舟松了一口气。
她关上电脑，放松地躺进摇椅里，摘下一只耳机分心去听他们的游戏进度。
眼神懒懒在厅内游走，然后，倏地定格。
“这么说，我们在你房间里发现的带有受害人血迹的衣物，是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进去的？”
问话的是抽到警察角色的季惟。
被盘问的人，生面孔，何筱舟没见过，应该不是乔楠固定的游戏搭子，但——
这张脸隐约透着熟悉。
像林湛，她曾经的男友。
得益于正厅和露台之间用作隔断的推拉门，巧妙的单向玻璃设计，即使她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人看，也不会有人发现。
“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其他玩家质疑，他丝毫不慌，直直看向季惟，眼睛里亮晶晶的，尽是真诚。
黄昏时分，露台风声猎猎，携来海水的咸湿气息。
何筱舟轻轻打了个喷嚏，点开手机相簿收藏夹里林湛的照片，抬眼，隔着玻璃看过去。
或许是有所感，下一秒，那人抬起头，轻飘飘眺来一眼。
蜻蜓点水般，他的视线只在镜面上停留一瞬，而后饶有兴致地转向对面正在发言的人。
许是为了营造悬念和氛围感，正厅拉上了遮光帘，只留一盏小吊灯，他略侧着头，英挺眉骨截断光影，一双眼隐匿在阴影里，眼中藏着玩味或是其他情绪，看不真切。
稍纵即逝的一瞥，甚至不足以用秒计算，何筱舟却恍惚听到耳边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像是宇宙中失联已久的飞行器，在不知年月孤单飞行等待燃料耗尽的过程中，意外对接上某种不知名的磁场信号。
短暂、神秘、微弱，来不及仔细分辨就迅速消失殆尽。
何筱舟收回视线，指尖在照片上方虚虚滑过，而后切到相机。
放大，锁定，按下快门，用P图软件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有点遗憾。
只是七分形似。
游戏很快进入尾声。
难得安闲的周五，大家都不舍得就这样结束，商量着转场续摊。
不知是谁提议喝一杯，季惟一拍桌子，邀请大家去他的清吧，就在隔壁。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离开，厅内很快恢复安静。
寂静突然降临，盛大而空洞。
何筱舟瞪着眼睛放空。
片刻后，点开微信，给乔楠发。
X.H：刚才坐在季惟旁边的男生是谁？新朋友？
乔楠没回。
柔和的音乐涌进耳里，却仿佛炖煮过头从锅里扑出来的白粥，混沌又粘稠。
她从摇椅里起身，临时决定去隔壁凑个热闹。
螺旋梯有游客在台阶上拍照打卡，何筱舟往下看了眼，改道，走内部楼梯。
手机弹出明天清晨早班机的日程提醒。
何筱舟专心计算着时间，低头走过楼梯拐角之后，才恍然看到一层楼梯口展柜旁边站着的人。
她脚下一顿。
是他。
与此同时，乔楠发来回信，说他是季惟的朋友。
乔楠没细说，可能笃定她没兴趣认识。
何筱舟在台阶上站定，隔着几步距离注视着那道挺拔的高大身影。
肉眼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更英气立体，眉目精致且深邃，具象化的剑眉星目。
衣着极其简单，以舒适为主的夏日T恤短裤搭配，露出手臂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影视作品中意气风发年轻警察之类的形象，不同于林湛偏柔和温润的长相。
该是这样，何筱舟想。
世界上又怎么会有完全相似的人呢？
“何筱舟吗？”
男生注意到她，解释道：“他们在季惟那边玩游戏，我不喝酒，觉得这里的展览挺有意思，就想着过来看看。”
“是乔楠姐给我的钥匙。”
很温和的语气，过于完备的解释，符合何筱舟对他的初印象。
判断依据是刚刚结束的游戏。
他不是主导者，但很配合，态度认真，与人争辩对峙时也不会脸红。
不过何筱舟没有错过他当时分心瞥向露台时眼中暴露出来的疲惫与煎熬。
何筱舟应了声，继续往下走，“陈默？”
叫的自然是游戏里的角色名。
如她设想的那样，男生笑开来，眉眼舒展，蓬勃的少年气息像初夏早晨沾了清露的草木。
“我叫李既白。”
经过他时，何筱舟停下脚步，嗅到淡淡的松木香。
“二层和三层都是展厅，随便看，”她抬手指了指墙边的易拉宝：“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参与一下活动，奖品是纪念品或咖啡券。”
活动是线上形式，她帮乔楠设计搭建的小程序。
挑选主推展品设计成拼图，游客参展时在展厅内找到隐藏线索收集拼图碎片，完成拼图后可以获得对应展品的衍生周边。
李既白没有着急扫码，而是微微躬下身子贴近玻璃展柜，问：“这是鸿肃木塔吗？塔身倾斜的状态竟然都还原了。”
颈间吊坠随着他弯腰的姿势跳出来，何筱舟瞟了眼那枚被黑绳串起来的银色飞机挂饰，“是，一比五十的比例，细节尽量都做出来了。”
“太厉害了，和真的一样。”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鸿肃木塔，那种感觉，就像穿进历史书里，和厚重的史料记载面对面交流，很震撼。”
一楼玻璃门分明紧闭，何筱舟却隐约感觉到有风穿堂而过，携来若隐若现、熟悉的电流音。
鸿肃木塔是用榫卯结构建造而成的纯木质建筑，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雨雪，塔身逐渐发生倾斜，且难以修复。
林湛大学读的是建筑，这座塔是曾经他最喜欢的设计。
“要不要来杯咖啡？红豆沙拿铁，新品。”
再开口时，何筱舟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可以，我还没试过红豆加咖啡的组合，怎么付钱？”
李既白最后看一眼展柜中的微缩模型，跟在何筱舟身后走向吧台。
何筱舟冲着门上挂着的休息牌子抬了抬下巴，“今天店休，不收费。”
李既白愣了愣，道谢。
“而且，”她翻开操作手册，找到配比表，“乔楠给我开后门，我有第二杯半价的永久效期优惠券，平时也用不到。”
“那个木塔的模型是我做的，一直摆在那，来看展的人很多但没什么人注意，难得遇到同好，就当请你。”
她穿一件灰蓝色细吊带裙，用简单的发夹将栗色卷发随意挽起来，行动间有碎发滑至肩头，整个人被吧台吊灯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眉眼疏淡，几分倔强与倨傲，像上世纪文艺电影海报上颓废慵懒的女郎。
李既白看她不太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想起来之前乔楠趁着摇骰子的空当交代他的话。
原话是，何筱舟脾气不太好，高冷，不喜欢跟人废话，习惯待在露台，让他看展时尽量避开那片范围，不要打扰她。
但他所见的何筱舟，和乔楠描述的截然不同。
没有毒舌，很温和。
并不冷漠，反而有点热情。
*
咖啡做好，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二层你来过，三层的装修风格和格局差不多，只是展柜的设计和摆放不太一样，你自便。”
何筱舟拐进露台前，回身问道：“介意我外放音乐吗？”
李既白学着她刚才的动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扬了扬手里的塑杯，笑道：“咖啡很好喝，谢谢。”
展厅很大，甚至可以说是空旷，露台推拉门和对向的窗户都完全敞开，初夏的晚风吹过，贯穿整个大厅，凉爽又惬意。
躺椅摇摇晃晃，何筱舟的视线百无聊赖地跟随李既白在展柜间梭巡。
他神色认真，偶尔掏手机扫码看展品介绍。
音量调到极低，视频声音被风吹散，遥远得像是来自云端。
蓝牙音箱切歌的短暂间隙，何筱舟甚至能听到咖啡杯内冰块互相撞击发出的清凌凌响声。
正是日落时分，天空出现短暂的蓝调时刻。
露台上的绿植和花卉清香充当自然的助眠香薰，咖啡因的作用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她眼皮越来越沉。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肩头覆着薄毯，何筱舟半坐起身，对上一双蕴藏笑意的眼：“醒了？”
她反应过来，顿了顿，有点脸热地问道：“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大概，十五首《红豆》。”
方大同版本的加入R&B元素，缠绵悱恻如情人在耳边低喃，歌单随机播到这一首时，何筱舟设置了单曲循环。
李既白笑了笑：“我还以为要在这听上一夜的《红豆》。”
“毯子是在一楼找到的，这里露天，怕你睡得沉，我就在这等了一会儿。”
“醒了就好，我先走了。”
似乎是不会再见面的关系，李既白解释完没有道别，直接从露台外的螺旋梯走下去。
楼体外侧铺设有暖黄的灯带，何筱舟望着他的背影汇入夜色，尽力忽略掉心头莫名涌上来的怅然。
夜间的海波澜壮阔，浪潮翻滚又褪去。
何筱舟闭眼缓了一会儿，披上毯子，准备跟乔楠发信息说一声，回家补个觉赶去机场。
这时才看到新消息。
她的手机绑定小程序的后台信息提示，最新一条推送来自十分钟前，用户名是自动生成的一串随机数字。
头像是银色的飞机吊坠，背景虚化，绿茫茫的，何筱舟一眼认出是露台上的龟背竹。
小程序上的拼图完成后，提交之前可以填写留言，每期展览何筱舟都会挑选一些，在首页以弹幕形式循环滚动。
大多数参展游客的留言内容都是关于展览的建议或是对某个展品的喜爱赞美之类。
他的不同，像是电影结束字幕滚完，屏幕彻底暗下去后突然跳出来的彩蛋，是彻底结束前的安可还是未完待续，完全在于看客如何解读——
“其他展品都拼成了，但鸿肃木塔的拼图缺了一块底座的碎片，是刻意设计的吗？对应现实中塔身的倾斜瑕疵？”
“这样的话，我选咖啡券吧。”
“如果，之后我留在津海的话……”
“下次有机会请你喝，然后，能否告诉我有关鸿肃木塔的纪念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