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残旧梦冷

    “撑不住了,撑不住了——护阵就要破啦——我不行了——我先躺了——”

    应心瑭耳中轰鸣,隐隐地听见丧气又无奈的吵吵声。

    “谁在说话?”

    周身的压力骤然消失,她喘了口气不知该问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啪嗒——

    一个若隐若现的长虫掉在眼前不远的地面上,不停地蛄蛹着,扫起来可有可无的尘土。

    应心瑭蹲着向前挪了几步,伸手将长虫捡了起来,发觉白昼渐渐黑了下来。

    “干什么!别——捏——我——”

    捏在指间的长虫扭了两下就不动弹了,应心瑭随意地将它揣进了袖袋里。

    都见识过“打砸”的仙人了,捡到会说话的虫子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有没有人受伤?都能站起来吗?”

    应心瑭听见响亮的关切之语,起身惊喜地看着一名身穿铠甲的人从天而降,连忙上去说道:“我手腕被术法伤到了,可还能治?”

    手腕被人捏起,听了来人的话,她庆幸一下,差点又没被气死。

    “是咒术,小伤而已。”

    “什么?不用解咒吗?这伤是三个月前的了——”

    “伤口残留真力微乎其微差不多散了,不用解咒。”

    领队侍卫还是耐心解释了一下,但心中担忧大巫贤的处境,没有时间和心力多问。

    三个月前的伤口还没愈合,说明施法之人修为较高咒术厉害,这小道长的手腕当时竟然没被削断,只留下一条浅浅的伤口。

    应该也是修真的术士。

    没断正好,可以杀敌。

    领队侍卫观察了下站着不动还有点懵懵然的小道士,暗道那观主吓得一脸惊恐之色,缩在角落站都站不起来,倒不如将这小道士带过去。

    “能站起来的,都跟我走!”

    “你们几个,还不快点!”

    ……

    应心瑭被人撞了个趔趄,站稳就问道:“去哪儿?”

    “大巫贤护着城中人的性命,如今困在敌方法阵——”

    应心瑭明白了,之前天幕中显现的水墨笔画,应该是护阵。

    不知大巫贤是挡住了什么样的术法,连布下的护阵都让人心惊胆战。

    “活着的都跟我过去!”

    “法阵?可是我们还没到真窍修为。”

    “不敢去?敌军入城,还分什么仙凡!”

    ……

    应心瑭听着旁边焦急的怒吼,才反应过来:岐国城破!

    那不管待在哪里,都免不了厮杀啊。

    是哪路诸侯还是异族,杀到岐天子这里了?

    还有,刚才那个真窍修为,是什么意思?

    令人心慌和惊奇的讯息交叠在耳中,应心瑭正不知所措,手里乍然被塞了把短刀。

    她硬着头皮与院中其他人集结成一队,跟着刚才不停怒吼的侍卫,也不知自己即将走向何方。

    一口气还憋在心口不上不下。

    若是在家熬着没来求救,其实她也不会死啊。

    不过一直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也极其煎熬。

    她快速跑着跟上队伍,脸色苍白泛青,却也无可奈何。

    作为偏远诸侯小国的子民,她和周围的人一样,只向本国诸侯缴税,对遥远的岐天子并无清晰的归属感。(1)

    想到刚才的侍卫能看出来伤口的咒术无碍了,她不但没有放松,还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短刀。

    大巫贤身边应该不止这一名术法高的侍卫,可如此都阻挡不住敌军破城,只能说明敌军那边的术士更多更厉害。

    原来凡间,有这么多仙人吗?

    怎么一路走来,也没遇见一个术法高的?

    应心瑭心绪不定,不知一会儿该如何持刀杀人。

    跟着领队侍卫跑了半个多时辰,她才看见困住大巫贤的法阵。

    也不是,她看不见法阵什么样,只看见荒凉破败的颓垣断壁,触目惊心的残肢断骸。

    周身阴风侵袭,只是多待了一会儿,眼中就充满了血色。

    “要怎么救阵中之人?”面对一无所知的法阵,她没问出口,和其他人一样等着领队侍卫的指令。

    这里不是主战场,除了被困法阵中的人,没有军队厮杀,也没有敌方的术士来袭。

    应心瑭正想着,不料听见领队诚恳地问道:“小道长可有破阵之法?”

    她听到了什么?

    这领队催促着让她一起前来救援,是情急之下以为她有道行能破阵。

    “我不会——趁敌方术士还没来这里,先救人吧。”

    她看向废墟中露出来的一只血淋淋的手臂,连忙跑了过去。

    救几个算几个,救完赶紧走。

    她一个凡人,怎么跟会术法的人斗啊。

    领队侍卫看着奋不顾身的清瘦背影,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小道士怎么轻易就跑进了法阵,怎么进去得?

    他焦急地等在阵法之外,不知那小道士还能不能出来。

    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他如释重负地见到小道士背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侍卫,踉跄着挪着步子。

    应心瑭吃力地扒拉出来一个和领队穿着相同铠甲还有气息的人,没走多远就看见剩下的人竟然在原地没动。

    “你们——搭把手啊——”

    领队侍卫跃了过去,将昏死的人扛在自己身上,赶紧问道:“你刚才过去,没碰见什么吗?”

    他搬救兵之前试了好久,总是被法阵之中强烈的凶戾之气逼退。

    这个法阵很是歹毒,死在里面的人会成为法阵的一部分。

    失去一名战友,损失两倍力量。

    刚死的战友,转眼就挥刀砍向你,你是杀还是——杀。

    已经不是人了,当然要杀,可下了手,心境也乱了。

    大巫贤只将他一人勉强送出阵外,让他前去接应大王。

    可是他自己困在法阵还不知道,大王已经弃城逃走了。

    既然如此,他还去接应什么,当然回来想办法破阵。

    应心瑭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了,可这三个月遭得罪还是损伤了身体。

    只拖出来一个人,就已经很吃力了。

    听见领队侍卫小心翼翼问话,她也轻声回道:“总感觉周身有什么东西撞过来,不过还好,能抗住。这是法阵溢出的法力吗?”

    不,那都是法阵里的——战魂!

    只是,不再是自己人了。

    一小半初境中境术士跟在大巫贤身边护着这座城,其他的中高境术士都在大王身边护卫。

    敌军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修真之人,破城如入无人之境。

    本来以大巫贤之修为,击杀突袭的敌军上人术士易如反掌。

    可是不知为何,大巫贤在护阵时突然真元破碎,如今的修为很可能还不如他!

    这才被敌方临时结起的法阵困住了,好在敌方结阵的人也都被击杀在法阵中。

    可恶的是,他们死了之后,也成了法阵里的杀招杀器。

    没有时间了,他将扛着的人放在草地上,转身就跟着应心瑭进了法阵。

    仔细观察着,他发现小道长走得不是直路,而是一边躲避一边弹跳走。

    应心瑭刚才听了领队问得有没有碰见什么,再次过来救人心里就更加害怕了。

    特别是有时一阵阴风吹过去,那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爪子穿透了五脏六腑。

    正胡思乱想着,额间幽然一股阴风透过,那感觉,像是脑识被乱搅了一番。

    不能再感觉了——还要找多久——想离开这里。

    抱着双臂继续往前找,又听见背后有动静。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三个人跟在自己身后跳,感觉自己是赶尸队领头的那个,顿时瘆得慌。

    “你们——你们往那边找找啊。”

    “我找不见路——”

    应心瑭怔愣一下,环顾一下轻叹一声说道:“都是废墟,搬一搬就有路了。”

    “小道长,先找找大巫贤。”

    “他不是在法阵里吗?”

    “我们已经在法阵里了。”

    “国师大人破阵了啊。”

    应心瑭和领队侍卫各说各得,一个想早些离开是非之地,一个怕能带路的人跑了。

    这法阵半破未破的,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能进来救人不就行了。

    领队侍卫只管跟着走位,慢慢地摸出了一点门道。

    身为王宫国师护卫,自是要修习布阵一类的能力。

    小道士看似左跳右蹦躲着法阵里的杀招,其实应该是避开了戾气聚集的阵眼。

    至于如何轻松避开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儒门和道门,各修各得,不甚相通。

    应心瑭过了许久也没再找到一个气息尚存的人。

    回头看着领队侍卫一脸坚毅地继续找,只好坚持往前走。

    领队自己一路过来,无声叹息自己人活下来的机会不大了。

    可没找遍法阵所有能找的地方,他又怎能轻言放弃。

    唯恐小道长一个遁术跑没影,他直言大王已经弃城离开。

    如今除了王宫内在整顿,其他地方反倒不会大动干戈了。

    新任大王是不会残杀城中人的,因为这些原本也是他的子民。

    “新任大王?你知道是谁?”应心瑭自来到岐国就一心自救,没关注天子王宫之事。

    “就是被大王废除王储之位,赶去外祖家的大王子。”领队侍卫咬牙痛心地说道。

    父子相残,家人互杀。

    孤身一人生存的应心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没人在意这片废墟里还有没有活人了,那她多花些时间帮忙找找就是。

    好歹,她也是在大巫贤等人的护阵下活下来得。

    “那我们快找吧。其他人投靠新大王能活,国师大人——未必能吧。”

    领队侍卫听了小道长的话,眼睛一缩脸色骤变,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

    他们只是侍卫,会继续守护城中百姓,不可能在大王弃城大王子停战的情况下再挑战事。

    可大巫贤杀敌越多,大王子的外祖家,越不会放过他。

    何况,大巫贤早就和大王子的外祖家,经常政见不合。

    应心瑭不知这些,她只是透过天幕的凛然笔意,认定大巫贤是个决绝之人。

    领队侍卫一脸绝望,大巫贤人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他很纳闷自己跟着小道士躲着阵眼,怎么还是受不住阵中戾气,几次被撞得差点摔倒,后背肩头伤痕不断。

    又差点被侵袭到,他躲闪着耽误了一会儿的功夫,隐约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心中不禁大喜,小道长一定是又找到活着的人了,才会与之说话。

    疏星淡月,血染愁绪,残云梦冷。

    应心瑭微微躬身站在幽暗的夜幕之下,双眼微眯只见一名看不清脸的人,躺在两名面目凶狠的人身上。

    “你们——是谁——我是路过超度的道门中人。”应心瑭随口一说,自以为这样两边的人都不会对付她,并不知法阵的厉害之处其实是她看不见的那些。

    小心往前蹭了几步,她才发现那两具面目凶狠的,是被砍断的尸体。

    躺在凶尸上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应心瑭垂眸看着,只见此人玄发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浑身衣衫破损满是血迹。

    不确定这人是哪边的人,她想问问领队侍卫,回头却没看见人。

    稍微俯下身,她仔细观察着破损到看不出颜色和绣饰的衣服,目光聚集到此人眉心隐约的淡金色印记时,猝不及防被一只血手揪住了衣襟。

    同时听见了悲愤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应心瑭被拽得倾身,猛然凑近染着血迹黏着黑发的脸,自然惊得一颤,连忙用力掰着扯住自己衣襟的手指。

    “小道长,那是大巫贤,你别用力伤着他——”领队侍卫还躲闪着阵阵带着杀气的阴风,走近些听见有点熟悉却又暗沉的声音,慌忙喊道。

    “为什么——放弃我——”

    应心瑭看着司星序双眸紧闭,听他意识不清地说话,只好松开手说道:“哎你——你活下来,去找找你那大王吧。手松开,我带你走——”

    “你说真的——”

    “真的。”

    “为什么——轻易放弃我——”

    “养好伤,去问你效忠的大王吧。他弃城跑了,你去揍他一顿,不解气就捅他一刀,反正他已经不是天子了——”

    应心瑭攥着司星序的手腕,稍稍用了些力,还是没能将那只绷着青筋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扯下来。

    弯着腰回头看见挣扎着跳过来的领队身上也有不少伤痕,她轻轻拍了两下还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无奈地说道:“松开啊——我带你走——”

    “你说真的?”

    “真的。走!”

    余光瞥见旁边两具头身分离的凶尸,应心瑭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她这么被攥着衣襟,只能伸手捏紧司星序的双肩,起身顺势将人拉起来搭在了自己肩头撑着,艰难地拖着人往回走。

    “为——什么——”

    “你别拽我衣服了——留着力气问该问的人,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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