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起面色苍白,素来冷漠阴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张的神色:“我......”

    苍白凉薄的嘴唇张了又闭,那些内心阴暗的小心思,上不得台面的自卑,让他如何对她言明。

    他知自己在世人眼里很是不堪,嗜血滥杀的奸臣,可唯独不愿叫她看清了自己。

    喉中似有石块堵塞一般,艰涩难言。

    见他久久并不言语,蓝翎自嘲一笑,她在期盼身份,纵使他有天大的苦衷,再多的难言之隐又如何,那些期满,血泪,总归并不会被抹去。

    她微微闭了眼,便要起身离开,却又被他的话拦住了脚步。

    “所以,你是因为我欺骗了你,才不愿同我相认的吗?”

    屋里的红烛渐渐有些昏暗,满桌的佳肴也因为久放转凉,油迹凝固,看着令人反胃。

    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微微洒落的雪花,语气悠远寒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贺子安贵为京中第一世家公子,而你,霍起,诛杀忠良,奸佞小人,乱臣贼子,也胆敢冒用他的名讳。”

    "所以,你也同外面那些人一般,觉得我非良人,从前心意相通的那三年,也不过是以为我是贺子安,一朝发现真相,便能抹去从前所有的情谊,连相认,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也不愿吗?"

    霍起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动,连带着眼眶都泛着殷红。

    他手劲极大,捏得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奋力挣扎着:“放开我!”

    她一副厌恶难以忍耐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嗅着她身上檀香,他大口喘息着,心下稍安,至少此刻,她在他的身边,从前的那些误会只要解开就好了,他们既已相认,以后他自会好好待她,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他多傻,早在一开始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同来往三年的书信上一模一样,她的喜好,她的行为处事那般似曾相识,无不在提醒他,都怪他太傻,这般迟钝,才让他们白白错过,蹉跎了这么久。

    他微微放轻了拥抱的力道,想同她好好说话,却被蓝翎抓住这个空隙,下一瞬,便被狠狠地推开。

    蓝翎早已穿上了粉色的寝衣准备休息,屋内地龙烧的足,她穿的寝衣单薄,两人大力拉扯间,竟不小心滑落,露出了一侧雪白的肩膀。

    优美的肩颈和清晰的锁骨,如玉的肌肤映着粉色的衣料,本该是撩人的模样,但锁骨上留下的显目刺眼的疤痕却破坏了这一美景。

    蓝翎毫无察觉,面无表情地拉起自己的衣领,整理好衣裳,霍起却被眼前一幕刺红了眼。

    “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般伤你,那般待你,可若是我知道那人是你,断不会如此,你又何必那般倔强,宁可遭受那些磋磨,也不肯同我相认,若是你告诉我你就是蓝翎。我又岂会那样待你?”

    蓝翎扯着衣领的动作一顿,心中如同被针扎一般钝痛。

    也许是他们二人有缘无分,又或者是上天可以戏弄,偏偏让他们经历这一遭。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逼退眼底的泪水,可那微红的眼角已然暴露她此刻的心绪,她无奈地笑着,满是苍凉:“你以为,我是何时认出你的?”

    “是当我被你当街冤枉逮捕,被你关进地牢,忍受横遭莫名的冤屈,拷打,刑罚时吗?”

    “你做的这些事,和与我书信往来的贺子安可有半分相同,我又凭何能认得出你?”

    霍起闻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上前两步,欲要再靠近她一点点,她如今苍凉绝望的神情令他心惊,唯有牢牢将她握在手里,他才能得片刻安宁。

    可他甫一动作,便吓得蓝翎又接连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霍起的动作一顿,心中泛起微微的酸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她立在原地,深呼吸了几瞬,缓过了波荡的心绪,才压抑着心情,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陈述着:“直到被你囚禁在霍府,听到你在凌云峰附近寻人,我才确定那人是你。”

    “可我在地牢里,已经见过你是如何残忍陷害白府,逼迫我们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你又让我如何同你相认?”

    她再也压抑不住,几乎是低声嘶吼着喊出着最后一句,见过他最为肮脏不堪的一面,她心中的“贺子安”,在那一刻彻底烂掉,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

    她眼底的恨意如烈火般汹涌澎湃,霍起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挪开了视线不敢看她,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从心底升起。

    可蓝翎岂会轻易地放过他,这次,是她向前一大步,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质问道:“你究竟为何!为何非要置白氏一族于死地!”

    “翎儿......”他从喉咙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却被她立即尖叫着打断。

    “不要这样叫我!”她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狸猫,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淡然和平静。

    “你和白氏,和白毅,是什么关系?”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可没有听到最终的答案的时候,他依旧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怕只有零星半点的可能,他也要堵上一会。

    从前他以为白禹是她的心上人,可现在知晓了一切,他从不怀疑她对“贺子安”的情谊,是他对不住她,可她和白禹显然关系匪浅。

    同心龙凤玉!

    若非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那便只会是......

    他的手缓缓摸到胸口,从怀中取出那对玉佩。

    两枚玉佩龙凤同心,雕纹一致,唯一不同的,只有绑在同心环上的玉穗颜色不同,蓝翎的是淡蓝色穗子,白禹的是白色穗子,似是应了他们的姓氏。

    蓝翎的这枚玉佩自从到他手上那日,便被他收在书房夹层里,连带着白禹的那枚也被他搜刮而来。

    此刻,他突然福至心灵一般,解开了繁杂的穗子,一枚同心龙凤玉突然一分为二,一枚为龙佩,一枚为凤佩。

    原来如此......

    同心龙凤玉佩素有定情之意,意在同心坚定,磐石难转移。

    可原作定情之用时,是一人执龙佩,一人执凤佩。

    见他面上神色各异,蓝翎知晓他大概已然猜出,也不再有所隐瞒。

    她来到格子花窗前,白雪渐渐停了下来,在屋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上留下了薄薄一层白霜。

    她看着梧桐枝丫上挂着的残缺的月,泛着微弱的银白亮光,语气也如窗外的晚风般寒凉。

    “同心龙凤玉,是我出生那年,我父亲为我们兄妹打造的,我一副,白禹一副,惟愿我们若日后寻得有情人可同心白头,弥补他和我母亲此身有缘相遇,却无缘同心相守,落得一个此生不复相见的遗憾。”

    “我出生后,便随母亲去凌云峰居住,父亲不愿我母亲为世俗所打搅,对外便隐藏了我的身份,只在闲暇之余领我下山在白府小住。”

    她转过身,眼底的恨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荒凉和无奈。

    “白毅,便是我的父亲。”

    父亲对她的期盼,只怕她是无法达成了,她终究也会像父亲母亲那般,有缘相知相识,却奈何命运捉弄,血海深仇,鸿沟在前,又如何相守白头。

    “若你一早便知道他是我的父亲,你还会如此吗?”

    “还会设局陷害他,逼他自尽赴死?”

    “还是......会因你我之间的这点情分,放过他?”

    即便知道她是白毅的女儿,他也不可能放他一条生路的。

    因她之故,他放过了白府其他无辜之人,已是他的底线了,是他最后的宽容。

    放过白毅,又让他如何去面对酒泉之下的爹娘,面对被屠的村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纵然不是白毅亲自领兵屠城,纵使非他所愿,可若不是他懦弱,上奏绥靖政策,建议献城投降,保一方安宁,他们也不会造受屠城之灾。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他早已摒弃人性,这么多年来,神挡杀神,佛档杀佛,那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早在屠城那日便随着全城的人一同死去。

    即便是第一回同她写信时,他假冒贺子安之意也毫无心虚愧疚,只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罢了。

    纵使再来一回,他亦不会放过白毅,或许会借他人之手,悄悄取他性命,不教她发现罢了。

    更何况,他从未亲手杀他,是他自己逃不过内心的愧疚,坦然赴死,容忍他苟活这么多年,享受妻儿环绕,父子子孝,算是便宜他了。

    可看着她眼底的祈求之意,那脆弱的希冀,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终究,不愿意再欺骗她了。

    一时间,满室静默。

    见他最后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她猩红眼底的那颗泪,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明明是预料之中,却还是要博得那一丝可能,让自己彻底死心。

    许久,红烛燃尽,屋里也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唯有窗外的残月洒进点点月光,

    霍起僵直的身子动了动,低声道:“夜深了,你休息罢。”

    便于黑暗中悄然逃离,逃入另一片漆黑之中。

章节目录

奸臣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纸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纸斋并收藏奸臣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