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西北的风席卷城池,迷得人睁不开眼,一个身穿银白常服的女子头裹白纱,脚戴银环,左手臂上一圈白色麻布,走起路来银铃作响。

    面纱遮住她的容颜,仍能看到她姣好的眉眼,美艳得好似那非凡间的妖物。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账本,正坐在城墙边缘,仔细翻看。

    “安抚死去将士们的家人,交予银两,若是家中有稚子者,免除学费,可由将军府的夫子教导,银两从我的私库里出。”女子对着身旁穿着银甲的男人说道。

    “将军,您私库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梁裘面露难色,自从与甸西交战以来,朝廷在拨款上屡次推脱,几次答应得好好的,到手里的粮银不过答应的半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因为战事也没来得及去研究,现在战事结束,邱定乃是立了大功,却在奖赏上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于季灵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写信入京,却还是没有粮银支援,未免让边境的将士们寒心。

    “我父兄的私库里还有些许,你且先拿去罢。”于季灵把账本放在梁裘手中,缓缓起身,她跳下城墙栏杆,拍了拍手心中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身着浅色长裙的女子纵马而来,她头发稍显凌乱,素白的头巾随风飘动,周身带着风沙,想是赶来得急。

    “于将军,宫里来人了。”女子在城门前停下,冲于季灵道。

    “莫不是粮银到了?”梁裘眼睛一亮。

    他们邱定立了这么一个大功,怎么也得嘉奖一番,最不济也要给死去将士的家人一些补偿才是,想来这将是不小一笔钱,定能解邱定的燃眉之急。

    “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于将军回去看看吧。”南春低着头,不敢再看于季灵。

    于季灵纵身一跃,直接飞身到了城内,她用面纱挡了挡风沙,回头冲梁裘和南春道:“走。”

    在未见到朝廷派来的人之前,于季灵想过很多次,朝廷要给予怎样的封赏才能对得起她战死的父兄,却实在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场景。

    于季灵回到将军府时,正看到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于季灵打量了一下,仅仅被着马车分去片刻注意力。府内已经堆满了东西,几十个红木箱子摆在院中,除了大监,还能看一个蒙着面纱的人。

    那人身量高挑挺拔,身着一身绿色长袍,绣着竹叶花纹的衣袖上隐隐透着银白云边,就算是坐着也能显出一身的贵气。他手中拿着一柄折扇,看起来就非俗物。

    大监见于季灵来,连忙起身,道:“是于将军否?”

    于季灵恭敬地抱拳行礼,道:“大监此行是?”

    大监笑着上前几步:“此次邱定立了大功,陛下特地命奴婢来的。”

    于季灵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口气,要是能赏些银钱,也好解了邱定的困境。

    “望大监替微臣先谢过陛下。”

    “于氏女于季灵接旨。”大监拿出细心保存着的圣旨,朗声道。

    于季灵双膝跪地,身后的南春和梁裘一众人也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甸西之征于老将军命陨,朕深感痛心,此战于氏女于季灵功不可没,朕听闻于氏女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却尚未婚配,定西侯之子袁誓风流倜傥、德才兼备,特赐婚于氏女与定西侯之子永结同好,择良日成婚,钦此。”

    大监笑吟吟地念完圣旨,然后看着于季灵说道:“陛下听闻于老将军……便为这桩婚事做了主,也算是告慰于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于季灵跪在地上,从听到赐婚那一刻开始,她竟觉得果然如此。从她的父兄的战死那时开始,她以为她的父兄会得到皇帝的封赏,在这三个月的杳无音讯中,渐渐被磨了最初的期待。

    想到一年前,于季灵初闻主帅身死,天狼旗无一生还,她带着玄鹰旗百里奔袭,从北照河的尸堆里找了足足几个时辰未果后才认命,那两具无头尸体就是她的父兄。

    纵然战死的于老将军和于小将军泉下不知陛下对他们的封赏,却也不能是这样白白去死。

    现在这甸西之战,谁人能记得邱定无一生还的天狼旗?

    “于将军,接旨了。”

    于季灵暗暗捏紧了拳头,手心被扣得生疼,她回过神来,接过圣旨,依旧埋着头,咬牙叩谢道:“臣接旨。”

    “于将军快起来,此次北上,奴婢只能叨扰几日,这婚事虽说是择日成婚,但陛下口谕,说是十月十三是个好日子。”大监扶着于季灵站起身,将军府一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十月十三日,那不是就是三日后?

    “成婚礼仪繁琐,三日时间紧凑了些。”于季灵虽心中惊涛骇浪在面上却平淡如水。

    她从不屑于成亲,但是陛下连日子都选好了,此时拒绝不就是抗旨?

    “陛下已有考量,命奴婢以公主出嫁的规模操办,陛下当真是喜爱于将军得紧。”大监笑眯眯地看向院子里的几十个红木箱子,那里面全是陛下的赏赐,正是为成亲准备的物件。

    “劳烦大监了。大监舟车劳顿,我让人带你去客房。来人,送大监下去休息。”于季灵唤来将军府的管事。

    “且慢。”大监突然道,他望向那个仍然坐在位置上不动的人,温声唤道:“小侯爷。”

    那人像是才听到两人的对话,缓缓起身,整个人懒洋洋的,与坐下时的气质又完全不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像是深渊,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于将军,这位便是定西侯的爱子,袁誓小侯爷。”

    “早闻于将军的威武,这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人的声音竟和他这人一样,清清冷冷,不像个世家子弟。

    “北部黄沙吃人得紧,我叫府内大夫给大监和小侯爷照看几番。”于季灵无视了小侯爷言语上的奉承,这小侯爷看着细皮嫩肉的,怕是受不住几天就要回京去。

    “有劳于将军。”小侯爷微微抱拳,手中的折扇挡在面前,把又吹进来的一阵风挡在了眼前。

    娇气。

    于季灵心中暗嗤。

    将军府虽不及京都的府邸气派大气,却是这邱定最好的,大监与其余人被安排在了东园,小侯爷则是在南园,与于季灵在一个方向。

    “将军,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把我们邱定的功劳轻轻揭过了?”梁裘全程都在听,这次算是彻底领教了朝廷的不要脸。

    “陛下是这样看不起我于氏女。”于季灵轻轻呢喃。

    “谁稀罕这劳什子的小侯爷。”梁裘愤愤不平。

    “将军,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定西侯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袁誓,被宠得无法无天,在京都名声在外,是个花心的主,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骄奢淫逸,五毒俱全,陛下这是不知道吗?”南春在打探情报上有自己的方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最有用的信息,所以于季灵格外喜欢她。

    “骄奢淫逸,真是个新鲜词。”于季灵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先不说这些,把那些东西,放进库房,好歹值些钱。”

    南园。

    小侯爷跟着将军府的管事到了房间,这里程设陈旧,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张管事领着打开房门,一股陈旧朽木的味道扑面而来,身后的人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小侯爷担待,府上许久未有外人,客房都生了灰,明日定安排人打扫,望小侯爷见谅。”

    张管事一把年纪,小侯爷也不好发难,他挥了挥手,张管事便走出了房间,走之前还道:“小侯爷若有什么事,知会一声,老奴随叫随到。”说完便顺手把房门关上了。

    小侯爷把蒙在脸上的面纱取下,面纱之下,剑眉星眸,清新俊逸 。

    一个身影从窗外翻进来,那人身着夜行衣,身材高挑健硕,黑色面罩挡着半边脸,只能看到他柔和的眉眼和不协调的眉毛。

    “主子,都处理好了。”林永修站在一旁,把从袁誓身上取下来的家书递给了徐温白。

    徐温白在半月前便追上了朝廷的送亲队伍,悄无声息将袁誓取而代之。袁小侯爷虽是习武世家,却细皮嫩肉,长着一张白脸,柔柔弱弱的样子,在出京都还没半月就被病魔折腾,直到徐温白坐上他的马车时都还迷迷糊糊的,现在也不知道清醒没。

    袁誓是被林永修带走,未取他性命,却也让他一年半载回不去京都也到不了邱定。

    “袁誓的性命不可动,你且时刻注意着,别让他死了。”徐温白把那家书打开,竟然是一份定西侯写给于季灵的信。

    “吾儿从未离开吾膝下,此次北上必然受尽艰辛,望将军好生待吾儿,切勿苛责于他……真是孤的好父亲。”徐温白染上一抹笑意,把那封家书又收了起来。

    “主子,您真要娶于将军?我看于将军如今受尽屈辱,怕是与您当初之意不合。”林永修虽未出现在现场,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今日将军府的情况。

    “娶?怕不是孤娶。”徐温白想起今天看到那女子。

    在幼时,他在京都皇城内见过年纪尚幼的于季灵,十几年不见,故人相见不相识。

    于氏女虽身在北部,却好似她那神仙般的母亲,面容白皙,似未经黄沙的摧残,比江南美人更胜。只是性子却不似今日所见那般逆来顺受,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什么?”林永修不明所以。

    “你且看着吧。”徐温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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