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国家,冷清街道,沟壑横生的文艺复兴风格路面。

    徐爱苏和她的行李静默伫立在街边,凉风一吹,徐爱苏打了个冷颤,眼看着那辆大巴的尾灯逐渐从视野里消失,隐没在深夜里。

    几步之外的苏惟挂了电话,骂了声:“Accidente!(太糟糕了)”

    徐爱苏强装平静问:“还是没接吗?”

    苏惟摇头。

    刚好凌晨12点,她本该已经到民宿了,现实却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想着给民宿房东打电话询问,可不可以将钥匙放在某处,结果房东不接电话,于是苏惟用他的手机也尝试帮着联系她的房东,无果。

    徐爱苏不太想麻烦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便平静开口道:“我打车先去民宿吧,可能房东还在。”

    顿了一下,她伸手抓住自己行李箱拉杆,补充说:“就不麻烦你了。”

    苏惟看了一眼时间,拒绝了徐爱苏的提议。

    两人坐在从普拉托往市区走的出租上,徐爱苏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重重叹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当时注意力全在网上的热搜里,她一直在自我怀疑,即使那么潇洒地回怼,还是免不了内心的坠落。

    氛围有些凝固,苏惟转头,看到徐爱苏倚靠在座椅上,她的头微微往窗户边侧顷着。

    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所有情绪都在口罩墨镜下被遮盖了,明明没有太多人,也没有太阳。

    空气安静许久,苏惟打破沉默,他低声开口问:“女士,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口罩和墨镜?”

    徐爱苏转过头,内心盘旋一会儿,认真道:“长得太美了,害怕取下来会引起骚动。”

    闻言苏惟轻声笑出来:“你不仅有才能,人也很有趣,我很喜欢你。”

    意大利男人真的热情又直白。

    说到这,苏惟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拿出手机,点开界面,在徐爱苏眼前晃了晃:“对了,美丽的女士,我得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

    徐爱苏扭头,看着苏惟那满屏的意大利语,直言:“我看不懂。”

    “当然,所以我为你解释。”苏惟轻声道,“这是我在飞机上向你介绍的那位导演,我刚刚已经把新的配乐发过去了,你看他说了什么?”

    Bravissima!

    “非常好!”苏惟说着,长舒一口气,身体放松地倚靠下来,“终于不用再被他折磨了。”

    他的头微侧,目光直视徐爱苏,眼里是释然与快乐。苏惟强调:“我得感谢你帮我理清思路。”

    说着,他往徐爱苏身边稍微挪动两分,好奇问:“该不会你的职业也是电影配乐师?”

    徐爱苏笑,她朝苏惟眨眨眼说:“其实,我是一名——对音乐一窍不通的电影导演。”

    苏惟:“呃……”

    苏惟想起什么,强行解释:“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一名优秀的、非常懂音乐的导演。”

    徐爱苏抿唇笑,只是她的手里一直捏着手机,以至于手心微微出汗。

    若是此刻点亮屏幕,便是那一条条抨击她快老了还没有好作品的微博。

    车停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附近,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接通,房东只怒气冲冲留了一句话:我明确告诉过你,入住时间是早上8点到晚上12点!考虑到你的航班,我等你到12点10分,现在我已经休息了,明早8点我会把钥匙送过来!

    电话挂断。

    这下好了。

    徐爱苏扶着行李站在教堂旁的广场,再次重重叹气,他看着苏惟的背影,重复说了遍已经说过的话:“苏先生,谢谢你陪我过来,我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不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苏惟转过神,表情有些疑惑:“飞机上你帮我的时候,也没觉得麻烦自己,对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语气总是很温柔。

    徐爱苏愣了一下。

    无论麻烦与否,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要在异国他乡度过第一个夜晚,而这个夜晚她注定要流落街头。

    人就是这么在一次次熬夜里,被迫老去的。

    徐爱苏叹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叹完,苏惟径直走过来提起徐爱苏的行李箱,随意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将计就计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什么?”徐爱苏紧张看着自己的行李箱,立刻跟了上去。

    苏惟开口,语气里一点惋惜和计划被打乱的焦灼也没有:“我不可能让长得太美、美到可能引起骚动的女士一个人深夜在街上乱晃的,走,带你去河边看风景。”

    “可是……”

    “没有可是。”

    午夜,阿诺河畔。

    冰凉的风,月色下昏黄的河。

    徐爱苏喘着气趴在桥边。

    苏惟脚步太大,她一路追着过来的。

    半晌,她缓过气,无语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面对陌生人得矜持点?”

    “嗯?”苏惟不太理解,他想了想,明白过来,随后笑笑说,“我知道你们中国女生比较矜持,但其实对我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相处,你不要想太多,不把女士深夜一个人丢在街头,是每个男士应该做的,何况,你帮过我。”

    徐爱苏站着,感受着河风,看见这座无数次出现在影视作品里的老桥,和汨汩而行的阿诺河。

    文艺复兴,就是这里。

    徐爱苏深呼吸一口气,感受着古城的气息,接着她听到苏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来意大利旅游吗?还是工作?”

    徐爱苏实话实说:“旅游。我想拍一部电影参加佛罗伦萨电影节,可惜没灵感拍什么题材,所以想来散散心,玩一玩,说不定就有灵感了。”

    说到这里,一阵风吹过来,有些凉,但正是这阵风,让苏惟突然有了主意。

    他转身指了指某个方向,二话不说提起徐爱苏的行李便走。

    “苏先生?”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树叶在风的怂恿中摇晃得肆无忌惮,深夜的脚步声与行李箱滚轮声响得格外清晰。

    “你是导演,我是配乐师,虽然看上去是两个职业,但我一直认为电影与配乐的关系是互相成就。”

    走过一条街,转入另一条小巷,狭窄的过道让两人不得已走很近。

    “意大利最著名的配乐师莫里康内和尼诺罗塔,海上钢琴师、教父,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电影。”

    广场上停留着旋转木马,夜深的缘故,它呆在原地没动,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好的电影画面会让人内心好像都能听到音乐,好的配乐能让人仅仅是听,脑海里就生出画面。”

    脚步声停下,滚轮转动的声音消止,徐爱苏也跟着停下,目光望去。

    一个很小的广场,四周是居民楼,没有一户开着灯,只有偶尔的鸟叫打破寂静。

    这广场正中央是一架三角钢琴。

    苏惟走过去,熟练打开它的琴盖,在旁边坐下了。

    徐爱苏忽然感觉自己心跳加速。

    他要干什么?等等,他该不会……

    苏惟朝他眨眨眼,轻声说:“我也只是即兴,你可以闭上眼睛,看看有没有什么画面出现?”

    但是……

    钢琴的旋律在苏惟的手落下的瞬间迸射出来,霎那充斥在整片深沉的夜色里。

    广场与楼房就是天然的声场结构,琴声被混响得无比悠远。

    苏惟对钢琴得心应手,即使如他所说,只是即兴,但好像是已经排演过上百回。

    流淌,琴声的流淌,画面的流淌。

    山涧、小溪、高楼,或是汹涌。

    挂在楼房上幽暗的暖黄路灯,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震得微不可察晃动。

    刚开始徐爱苏还觉得尴尬,但他看见苏惟完全沉浸的样子,逐渐放下心。

    她觉得自己就是思虑太多,在一个环境里被捆绑得喘不过气,便觉得窒息才是常态。

    但世界是自由的,电影是自由的,音乐也是。

    闭上眼,听着钢琴曲,画面逐一涌现,徐爱苏伸手尝试去抓那些灵感,但抓住的只有破空声。

    啪——

    剧烈的玻璃砸碎声,让徐爱苏一个激灵,瞬间从精神世界里抽离出来。

    “Vaffanculo! Basta! ? notte! Vai a cagare!(够了,死开,这tm是晚上!)”

    “Bastrado! Figlio di puttana! Non suonare!(别弹了@#¥%……)”

    “Ho chiamato la polizia!(我已经报警了!)”

    不知何时,楼上窗户里的灯逐一打开,一扇扇窗被猛地推开,伴随楼上居民愤怒的大喊。

    一户人端着水盆就出现在窗口,居民破口大骂,紧接着那盆水就要往下倒。

    徐爱苏愣站在那里。

    琴声戛然而止。

    “小心——”苏惟大喊一声,来不及阖上琴盖,他起身飞冲往徐爱苏的地方,在将徐爱苏推开的一瞬间,那盆水倾倒下来。

    苏惟被淋了个透心凉。

    这还没完,第二盆水接着就来了。

    徐爱苏眼疾手快,正要去提自己的行李箱,却被动作更快的苏惟一把抢过来。

    他一手提过行李箱,一手抓住徐爱苏的手腕,低声快速喝道:“快跑!!”

    一盆水泼在他们前脚刚逃离的地上。

    那一瞬间,两个人脚下带风一样,从小广场狂奔往前,一路跑,骂声一路追。

    意大利的地板是一块一块小石头堆砌,好几次徐爱苏几乎踩不稳要摔倒,都被苏惟一手扶了起来。

    徐爱苏被手腕冰凉的触感刺得头脑无比清醒。

    深夜街头,奋力狂奔,害怕会有居民下来干架,也担心警察来得太快被逮住,两个人跑出去一条街都没停下来。

    咒骂声一刻不停歇,被狠狠甩在身后,同样被甩在身后的还有几分钟前的悠扬琴声。

    没几分钟,警笛响在有钢琴的小广场上,也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他们跑得更用力了。

    闯了一个红灯,逃跑到另一条街区,直到骂声与警笛全部消散在身后。

    没有人再追着骂,警车也没有追上来。

    徐爱苏累得蹲在地上疯狂喘气,她无力抬头,看到苏惟也弯着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幽深的小巷子里除了狼狈喘息再没有别的声音。

    几分钟后,徐爱苏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目光有点无语地看着苏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是该感谢苏惟让她来意大利第一天,就冒了被送警局的风险,还是该感谢苏惟送了她一次独特的体验。

    当苏惟坐在钢琴前的时候她就很想说:但是现在是半夜啊!

    苏惟转头,目光对上徐爱苏的,片刻,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噗”一下笑出来。

    徐爱苏真觉得无奈,可看着苏惟浑身湿透、头发搭怂在额头的样子,又觉得很好笑,只能强装镇定不让自己的嘴角扬得太夸张,毕竟那盆水是对方替自己淋的。

    苏惟是笑得很开心,他说:“美丽的女士,你真的很漂亮。”

    闻言徐爱苏愣了下,忽然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逃跑中,口罩好像被她丢掉了,墨镜也不知道在哪次摔倒中掉落,一直累得直不起腰,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一张脸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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