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姐姐……’

    ‘明白,我留下听,听完了回去告诉你。’邓猛女听得正来劲,她还不想走呢!

    ‘那就拜托你了!’

    孟钱跟着向青意离开了垂拱殿,忽然说道:“大娘娘,我能迟些回宝慈宫吗?”

    经此一夜,向青意看出了赵煦有多看重孟钱,态度自然格外和煦:“可有和要事?”

    “官家命我全权处理此事,但我却还有一事没做。”孟钱神情略显哀伤,“那些为了护卫官家而亡的将士的身后事,我想去看看。”

    ……

    随着人潮渐渐散去,垂拱殿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官家,你跟我说句实话,此次刺杀,到底是不是你自己设计的?”高滔滔一张原本已经尽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血红的怒色。

    而赵煦神情阴鸷,却一言不发。

    高滔滔气得连连拍桌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大宋官家!安能行此险招?这一次是侥幸逃脱,若是再有这等事呢?若是出了意外,官家的姓名就不保了!到时候大宋的江山社稷怎么办?官家你想过没有?!”

    赵煦没有回答,依旧跟往常一样沉默着,在心中嗤之以鼻。

    他如果不兵行险着,把持朝政的太皇太后会把权位还给他吗?

    身为官家,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叫得动的,这样的傀儡日子他过够了!

    今晚虽然凶险,却可以借机清理皇城司,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应该效忠的大宋官家!

    高滔滔性格强硬,打从他登基,高滔滔便从未问过他的意见,既然以前都不用说话,现在赵煦也就不跟她说话了。

    说了也没用,徒费口舌而已,太皇太后何时又真的把他当成过官家?

    她,和她看重的那些群臣都一样,孩视于他!实属大不敬!

    高滔滔看着面前一言不发满脸桀骜的赵煦,心中一阵无力。

    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的?

    她还记得十岁那年的赵煦,乖巧,听话。

    那年神宗病重,让他抄经,他便端端正正得抄出一本佛经,让他侍疾,小小年纪亲试汤药,夜间便睡在神宗床榻边,这样的孩子谁能不说一句听话孝顺懂事?水分不喜欢?

    一个天资聪颖又少年早熟的孙子,没有哪个当爷奶的能拒绝,当年虽然他年幼,虽然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但高滔滔也是真的舍不得他死,所以才按下了让儿子当皇帝的想法。

    后来证明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儿子当皇帝,哪有大权独揽的太皇太后来得爽?!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煦变了一个模样,沉默,叛逆,她说的话从来不听,仿佛一心一意要与她作对似的!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恨她?!

    可是他是官家啊,这大宋的江山以后都是他的!

    她老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支撑不了几年了!

    如果她死了,那高家怎么办,曹家又能怎么办?她也怕!她怕如果现在就放权,以官家的恨意,高家就完了!说不定甚至会效仿东汉故事,将后族赶尽杀绝!

    赵煦做得出来!他本就应当是大宋皇帝!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巴磨破,但赵煦始终一言不发。

    高滔滔一阵无力,不再和赵煦纠缠:“算了,天也不早了,官家回去好好休息吧。”

    赵煦行完礼拔腿就走,她刚才说的话他是半句都没有放在心上。

    高滔滔看的心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煦在她面前就是这么沉默,从不顶嘴,更不反驳,他连话都不怎么说。

    以前以为赵煦这样是乖巧听话,可现在她明白了,他这是无声的反抗!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但是软弱只有一瞬间,高滔滔逼着自己重新硬起心肠。

    她是太皇太后,是这个王朝的掌舵人。

    她的余生不长,可她要用仅剩的时间,为这个国家铺好路!

    赵煦年纪还小,不懂事,有些事,只能她来做,她必须做!

    她这都是为了他好!

    可他现在也就是个大婚在即,可以亲政了,她还能怎么罚他?

    ……

    赵煦离开垂拱殿,此时官家被刺杀的余韵尚未消退,依旧灯火通明。

    他虽然在高滔滔面前梗着脖子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油盐不进,但被人说了一通还是气闷不已。

    “孟娘子在哪儿?跟大娘娘回宝慈宫了吗?”

    “好像在太医院。”

    往日孟钱的活动范围都被困在后宫,但这一次赵煦处置她来查遇刺之事,孟钱扯着虎皮做大旗,借口调查要来看方才一战的伤亡者行走前朝。

    随着赵煦那情难自禁的一抱,皇宫之中人人侧目,皆让她三分,而今晚值宿的宰执正在为调查遇刺一时忙的团团转更没空来拦她,她在前朝到处乱窜,居然也没人敢管。

    邓猛女来跟她讲述垂拱殿内祖孙的争执的时候,孟钱正扶着墙边吐。

    赵煦赶到的时候,她还在吐。

    吐完一抹嘴,挨个核验失去的护卫尸体,看两眼又受不了,趴在墙角继续吐。

    赵煦看到那敞开的白布下暴露的,死状极其壮烈也极其凄惨的车夫护卫便立即收回视线不忍再看,可远处,还有一具又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

    孟钱已经把吃过的东西都吐完了,能吐的只有哭淡水,刺激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赵煦看着心疼,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是为了救我们而死,总得尽份心力,处理好他们的后事。”孟钱抹了一把吐出来的眼泪,扶着墙撑起身体,“我,我再去看看他们。”

    把孟钱骇成这样的,是赵煦身边的护卫尸体。

    当时赵煦身边只有四个护卫,为了保护他以一敌多,个个死战不退,以至于如今三死一重伤,伤者尚在诊治,死者个个凄惨,开膛破肚,断手断脚,几近被乱刃分尸,可见其战死之前的勇烈,要把尸身收拾出个能看的模样并不容易。孟钱来此一再叮嘱,要更加周到小心些,盯着仵作给他们收敛遗容。

    赵煦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强迫自己挪过眼。

    这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亲随护卫,武艺最高强也最忠心,他平日里虽然并没有对他们有太多留意,却也都是眼熟的,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出身,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所长。

    但如今已经没用了。

    他们都已经变成了这里冰冷的尸体。

    此时此刻,赵煦才忽然对自己的那个计划升起一丝后悔。

    眼前这些尸体让他清晰感知到,这些人都是为他而死,都是因为他的计划失误,才会造成这么多人的死!

    他为保护他们而死。

    死去的除了是禁军中的亲卫,也有皇城司的探子,摆在稍远些的地方,都是年轻健壮的儿郎,和他年岁相差不大。

    他还被祖母当做孩子,可他们却已经躺在这里。

    “孟……官家!”医馆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学徒,原本要喊孟钱,看到赵煦才改了口。

    “免礼。”

    孟钱追问:“怎么了?”

    “伤者没有救回来,已经亡故了。”学徒胆怯地看着赵煦,壮着胆子回答,“我们,我们尽力了。”

    当时赵煦身边带着的四个贴身护卫,全军覆没,尽数死亡。

    孟钱怔怔,语气怅然:“知道了,一起……一起收敛了吧。”

    担架抬出来,仵作忙不过来,学徒跪在担架旁边擦着他曾经浇头的血污,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露出下面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官家,刚才有人夸我英勇,是花木兰,是我力保官家不失,我觉得很好笑。”孟钱又确认过一具遗容和身份,一边说道,“要是没有他们,我就算拼死又能有什么用呢?真正救下官家的人,是他们啊!”

    孟钱自嘲:“现在我大抵是得了圣宠,得了官家的信任和重用了,可真正的功臣却已经躺在这里,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此时他们的尸身已经收敛,脸上的血污被拭净,曾经狰狞的面容被抚平,但是总还是有那么多的伤口,残缺,无法修复。比如车夫护卫那一只曾经能把牛鞭甩得水泼不进,连强弓劲弩都能拦下来的手。

    那一只右手就放在他身边,却无法再连上去,就像这个曾经忠勇的,强大的战士就这么离开了人间,再也无法回转。

    赵煦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孟钱苍白而低垂的面上:“这便是你来的目的?”

    “我来看看他们,记住他们的样子,记住他们的死状,记住我到底是窃取了怎样的功劳,来这里之前,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旁边传来一声呜咽,是抬担架的小卒没忍住,看着孟钱的目光崇敬又感恩。

    大宋重文抑武,东华门唱名方是好儿郎,他们这些厮杀汉都被视作粗鄙,便是为官家战死也只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从没人多看一眼。

    可现在,一位贵人,至少是未来的贵人说,要记住他们。

    不知是他,周围听到的人,眼神都露出崇敬。

    “他们的身后事会妥善处置,家中抚恤会有抚恤,他们的父母妻儿都会以他们为荣。”

    “可终究不是他们自己啊。”孟钱叹气,“他们已经躺在这里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赵煦听出了孟钱的意思:“你也不赞同我的做法?”

    孟钱坦荡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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