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当年才十岁,还真不知道这事,孟钱就替他问:“怎么了?”

    “太后娘娘告诉我,他对我恭敬,就是想求情呢。”朱怡挠挠脑袋,“当时黄河小吴埽又决堤了,他跟人争治水的事,都水监说治,他说不治,治了也白治,浪费钱还干不成,就找我让我跟太皇太后娘娘说答应他不治,他不是对我好,他是在利用我。”

    孟钱顿觉不妙:“小娘娘当时真的说了吗?”

    朱怡心虚得缩了缩脖子:“我……说了。”

    然后被高滔滔骂的可惨了。

    朱怡是很听话的。

    问题是朱怡谁的话都听啊!

    光是一个石得一,就利用朱怡找了孟钱两回麻烦,差点真把她拦在了宫门外头。

    赵煦也没话说。

    他再偏心他妈也知道朱怡的确没有参与朝政的能力,而治水一事事关千家万户,绝不是能因为她被人忽悠了就能传话的,这个口子的确不能开,不然以朱怡的软弱性子,来找她说话的人大概能踏破门槛,这才叫遗患无穷。

    但是她的身份又实在特殊,一开始就把这口子扎紧了,反而一劳永逸。

    孟钱倒是不觉得后宫不能干政,但前提不能是妄政啊,得有这个能力啊,朱怡……还是算了,她的脑子,被人一忽悠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稀里糊涂就成了旁人的传声筒。

    高滔滔的重罚是有效果的,韩绛为这事吓到上书乞骸骨要致仕。

    但当时赵煦还以为这人真的敬重朱怡,硬是不许,还要他进京,要给他加官进爵。

    当时赵煦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傻子都知道权力在谁手中,而韩绛年纪大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撑不到赵煦亲政的那一天,为了不让高滔滔报复他的子孙后辈,韩绛自杀谢罪的心都有了。

    韩绛出身韩氏,有诗云“棠棣行中为宰相,梧桐名上识韩家”,灵寿梧桐韩和相州梅花韩同气连枝,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年纪一大把,昔年就算是他指挥作战不利……不能说不利,只能说是发挥宋朝文官的平均水平疯狂添乱瞎指挥,被西夏打得大败亏输,不仅连失两城还引发士兵叛乱,就这样也只是罢相出知地方,此时并无大过,就算是高滔滔也不能明着流放他。

    于是高滔滔捧着他,高高捧着他,私底下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总是就是韩绛在致仕后的半年,忧惧而亡。

    高滔滔还因此压了朱怡三年待遇,压到高家人都害怕了,觉得把朱怡得罪狠了,赵煦要记恨他们报复他们。所以高滔滔的侄子在刑恕的劝说下,壮着胆子跟高滔滔说,抬抬手放过朱怡——他们倒是没担心错,赵煦的确记恨上了。

    刑恕当时表面上是蔡确的人,高滔滔顺藤摸瓜发现蔡确是个佞臣啊,前头提议立她高滔滔的儿子,又去接近她的侄子,还不是想借此攀附她得以升官?

    做梦!

    蔡确可不比韩绛难对付,她稍加暗示,刘挚、王岩叟就找出了蔡确十个大罪,高滔滔干脆利落得把蔡确流放了。

    然后她给朱怡提了待遇。

    从此朝中那些有心思走外戚和后宫路子的佞臣提了个醒,只要你走这条路,不管你说的对不对,你都完蛋了。

    蔡京就因为和刑恕的往来尚未被人所知而逃过一劫,也是因此绝了走高氏外戚的路——他转而想搞死高家弄他家产业,那又是别话了。

    邓绥不关心他们这些八卦,此事全部心神都被一件事占据:黄河决堤!

    邓绥在位十六年,境内四渎决堤十三年!她在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洪水抗争!她太了解水利对一个国家的重要了,一国因其生,一国因其灭!

    相比之下,朝堂上那些你来我往的交锋争斗,又算得了什么?!

    ‘孟钱,你问问,当时韩绛的提议到底是对是错?’

    孟钱问了,朱怡不知道,赵煦不记得。

    于是他们离开朱怡的圣端宫,回垂拱殿去查当年的旧事。

    查了当年的奏折,又寻了当年的旧人询问,总算弄清了前因后果。

    黄河小吴埽决堤,都水监力荐自大名府开凿河渠,引水入金堤,而韩绛的观点是此事必不能成而劳民伤财空耗国帑,一力阻止。

    最后是韩绛这般不择手段的行为赢了,河堤没修。

    治水无论如何都称不上错,可是韩绛就是错的吗?

    韩绛虽然不通兵事,却并非不通水事。在河南府任职时也曾修筑过堤防河渠,帮助百姓免遭过一次洪涝之祸,他对水利工程十分了解,他说那项工程无法完成,便很可能是真的。

    河渠到底没修,韩绛到底是阻止了一次劳民伤财,还是妨碍了一件利在千秋的功业,也没有结论。

    而韩绛也因此付出了致仕的代价,要说这是党争,那也没有赢家。

    孟钱糊涂了:“所以官家,韩绛当年的提议是对是错?”

    “不知道。”赵煦揉揉眉心,“治水之事便是如此,是非并无公论,不过摸索而已。”

    ‘他说得对。’邓绥叹道,“治水之是非,唯行可证。万一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隋朝那个隋炀帝,不就是亡于运河吗?”

    工程太浩大,是会拖垮一个国家的。

    而且说实话,就孟钱看来北宋官员的水平,他们坏事的可能性更大了。

    “太皇太后做的,其实也不算错了。”孟钱觉得,比起其他太皇太后,高滔滔对赵煦真的算得上不错了,“她对你,其实没有那么坏的。”

    “她不是对我好,她是对大宋官家好。”赵煦冷笑,“只有小娘娘对我,是毫无保留的。”

    孟钱歪着脑袋说了句大实话:“可是不掺杂利益的‘毫无保留’本来就不存在呀!就算是父母之爱子,不也有血脉相连这个条件吗?”

    你又不是高滔滔生的,她连皇位都没给亲生儿子给你了,也不能奢求更多了吧?

    赵煦叹息:“那便是母子天性,她待我总是与常人不同,便是兄弟姐妹之中,她也最爱我。”

    “就算是这样,也会偏爱更有出息,更能干的那个孩子,哪怕是小娘娘,她对淑寿公主,对十三哥,难道就有对官家那么好吗?”

    孟钱说的是朱怡另外两位至今还活着的亲生子女。

    朱怡生育二子五女,至今还活着的只有长女幼女和两个儿子。另外三个女儿都过了三岁,都立住了,入了齿序,可都在一年半相继离世。

    而那一年,也是神宗皇帝过世,皇十女徐国长公主出生,赵煦登基那一年。

    孟钱想到这里,有了此时看似习以为常,却又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如此,惠国、莘国、邓国三位公主,又是怎么死的呢?”

    还不是朱怡忙着生第七个孩子,又有朝局变动,她疏于照顾,才让三个女儿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接连夭折。

    “你放肆!”赵煦猛然站起来,怒斥到,“那是因为当时京中有时疫!”

    时疫持续一年半吗?

    孟钱仿佛触到了不能碰的逆鳞,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为什么,死的都是女儿呢?”

    当时十三子赵似年纪也不大,年纪和姐妹相仿,若有时疫,他不可能幸免于难!为什么他就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甚至就连赵煦当年也只有十岁!他也是先天体弱,没有比七岁夭亡的惠国公主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资源有限,弃女留子罢了。

    “如果你不是官家,小娘娘真的还会最爱你吗?”

    “你!”赵煦猛然站起,双手握拳,颈上暴起青筋,鼻翼咻咻,极为可怖!

    ‘孟钱!’

    ‘你失态了!’

    【主播,这先是皇帝才是你男朋友!】

    【别真以为谈恋爱他就不会杀你啊!】

    【快点想想办法把话题转回来!】

    邓绥、邓猛女,甚至就连直播间的观众都在拼命劝孟钱回头,可却见她倔强得撑着脸不肯说一句软话。

    这不仅是赵煦心中不敢言的隐忧,也是孟钱曾经不能触碰的伤口。

    赵煦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忽的都转过脸红了眼眶。

    赵煦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优待有多少来自于官家这个身份,甚至包括他的生母。

    他一直对母亲好,便是想证明,他们之间的母子感情就是那么纯粹且美好,和他是不是官家无关。

    可是现在,最深处的隐忧,最强烈的壁障,却被孟钱的未尽之言一语道破。

    孟钱深吸气,吸气,再吸气,憋住了满眼的泪和一腔疯涨的怨愤,幽幽说道:“就像我,家中看中我,又有几成原因,是我端庄聪慧,能嫁个好人家呢?”

    赵煦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我觉得孟家对你还是十分有真心的。”

    孟钱一愣。

    顿时在心里骂得可难听了。

    “不哭。”赵煦不知何时转到孟钱面前,一双同样通红的眼,却掏出手帕给她按在她的眼眶上,却又改口,“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看。”

    孟钱没有说话。

    赵煦手里的手帕渐渐湿润。

    “哎。”孟钱忽然含糊地应了一声,连官家也不叫了,“你过来一下。”

    赵煦虽然疑惑却没有迟钝,慢慢靠过去,却见孟钱一个头槌,扎在他的颈窝。

    然后他肩膀处的衣裳,便逐渐透进来一股湿润。

    湿润变得冰凉,又被反复温热。

    可除了颤抖和哽咽,她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能说,是哭是笑是得意,都喊的超大声的。

    她也有要偷偷躲起来哭,不能与人言的悲伤。

    赵煦慢慢抱住她,也把脸埋在她的颈窝。

    像是两只小兽在报团取暖,抵御世上的恶意,舔舐内心的伤口。

    孟钱没有感觉到湿润,甚至赵煦再抬起脸的时候,连眼眶的通红都已经消失了,像是安慰孩子一样劝哄着她。

    彦君说错了,这世上真的有纯粹而毫无保留的感情和信任。

    他找到了。

    “你在家中时你婶娘时常欺负你,可要寻个公道?”

    孟钱的脑袋在他的肩窝处摇头,发丝在他的颈窝一蹭一蹭得挠他:“不了。”

    “林芙芝么,脑子笨,眼界窄,气量小,脾气爆,却唯有一桩算不上好处的好处。”

    “她是真的爱着孟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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