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们要酿的是天门冬酒,驱寒祛湿,延年益气。”隗絮把天门冬草和酒曲递到秦常念手上。

    秦常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就说嘛,饮酒是好处许多的,爱饮,能饮,多饮。”

    隗絮无奈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不能贪杯。”

    话语很苍白,他努努嘴还想再补上几句,却在秦常念兴致勃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先放哪个?这个吗?”秦常念随便拿了一碗糯米在手里晃,还揪下来一小团偷吃。

    “先将糯米和红曲放入其中,充分搅拌后,再放入天门冬,然后在酒槽中蒸煮,外置一碗接其气,凝固成水,埋于雪下。”隗絮一口气念了个彻底。

    你肯定背着我偷偷饮了很多酒,连酿酒的过程都如此烂熟于心。秦常念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她把糯米和红曲都倒在一起,拿了个捣子就开始了。糯米粘稠有劲,秦常念觉得它简直诚心在和自己作对,该上的时候不上,该下的时候不下。

    捣了没多久秦常念的手就酸了,速度也跟着下降了。

    隗絮见状,把手伸过来就要接:“我来帮你吧。”

    “不行!”秦常念立刻就把碗移开了,“这是我第一次酿酒呢,我想自己来,不假借他人之手,这才是属于我的酒。”

    隗絮没再坚持,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就绕到秦常念的身后,一双温热但粗粝的大手覆住秦常念的手。

    隗絮的手比秦常念的宽厚很多,将她的手几乎完全包在里面,带着她慢慢捣。隗絮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语气仍是淡然而温柔:“是大小姐的,便是大小姐的,谁也抢不走。”

    这个姿势,隗絮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正好在秦常念的脖颈处,她觉得有些痒,稍稍往旁边躲了一下。

    “别躲。”隗絮用另一只手将她一把捞回来,用了些力气,秦常念被拉的踉跄了一下,正好撞到隗絮的胸膛。

    隗絮继续用两只手把她圈在怀里,见她有些走神,又用手臂碰了她一下:“专心酿酒。”

    秦常念靠在隗絮怀里,思绪却飞向远方。

    隗絮这么帅,人又好,懂得还多,从诗词歌赋到舞剑酿酒,没什么不在行的,最重要的是,人外冷心热,明明心里比谁都炙热善良,还总要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仿佛不在乎全世界的生死。真是怪可爱的。

    在听到隗絮的提醒后,秦常念猛然回神,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怎么专心?我这完全是不思酿酒,思以后啊!

    秦常念默默地在心里敲打了自己一下:专心啊,专心,不要多想。

    好不容易搅拌得差不多了,秦常念赶紧从隗絮的怀里钻出来:“差不多了吧。”

    隗絮在秦常念转身找天门冬的时候,勾了勾嘴角,他今日是有些上瘾,逗小朋友上瘾:“差不多了,可以放了。”

    他一个大步上前,双手撑在秦常念的身侧,秦常念惊得转过身来,隗絮还一脸正义:“放吧,我帮你把握着量。”

    等到把酒放到火上煮的时候,秦常念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是现在接蒸汽吗?”

    “……可能是吧。”隗絮回答得畏畏缩缩,不是很确定的样子,拿着一个坛子在酒槽前左右摆弄,接进去的酒是寥寥无几。

    “你真的会酿酒吗?”秦常念看到那酒汽大都凝结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小型的酒瀑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会。”隗絮回答得倒是很坚定。

    又一次失误后,在秦常念审犯人般扫视的目光下,隗絮才补充道:“我没酿过,但昨日我让剪书把酿酒的方法都写在纸上,我反复背熟了的,应该没问题。”

    秦常念握住隗絮的手腕,将坛子移到正对着酒槽出口的位置,左右确认了一下没有酒汽逃跑,撇了下嘴:“我就说嘛,原来你也不会。”

    听到这话,隗絮有些急了,连连说道:“不是,我会,我昨日都背过步骤,也看过图了。”

    “对,光有理论经验,还是昨天晚上现学现卖的。”秦常念在一旁插刀。

    “要不是我急着……我肯定能做好的。”隗絮不知道是举酒坛子累的,还是解释的时候紧张的,脸都红了,汗直往外冒,将他的脸衬的白里透红的,像个刚出炉的小蒸包。

    “急着什么?”秦常念好奇地追问。

    “急着……”隗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她,顿了顿,用很快的语速掠过,“急着给你赔礼道歉。”

    “道歉?”秦常念根本都忘了发生了什么,颇有些疑惑。

    “昨日没能在秦将军面前替你说话,让你觉得我没跟你站在一边,对不起,你明明不被允许喝酒,我还喝得那么欢,没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虽然我现在在将军府还没办法请你喝酒,但我可以先和你一起酿酒,等来年春天把它挖出来,我们再喝个痛快!”隗絮站定了,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他每次得承诺都这么慎重,好像真的会实现一样。

    明明我们身份相背,明明我们都不知道来年春天你还在不在将军府,在不在我身边。

    想到这里,秦常念有些伤感,刻意将视线移开,平复了一下情绪再移回来:“我早都不生气了,你不必为了这点小事道歉。”

    “不行,你不生气了,不代表我就做对了。大小姐心胸宽广、为人豁达,我绝不能借此掩盖我的怯弱和不周。大小姐,我想许你一个未来,终在目光可及处兑现。”

    少年抱着一坛子没发酵的酒,在大树下对少女许诺。

    少女含着泪,带着笑,拉着少年的手将酒坛埋在树下。

    燕雁代飞,山寒水冷。

    “隗絮,那我们一言为定!”一声爽朗的约定打破冬日的寂静,秦常念朝隗絮飞扑过去,隗絮稳稳地抱住她。

    “我们可说好了啊。”秦常念双手捧着隗絮的脸,轻声地重复了一遍。

    “嗯,定不辜负大小姐的信任。”隗絮扬着头看怀里的秦常念,用额头贴了贴她。

    挡在太阳前的顽皮的云正好飘走,骄阳直直地照在两个黏在一起的少年的身上,连影子都看不见。

    秦常念每日以各种借口推脱,课停了月余,但练武却从没中断过。为了避开秦远,秦常念每日寅时便起来练剑,步伐、招式都记得滚瓜烂熟。

    隗絮倒是提心吊胆的,几次和秦常念商量要她等秦远回了军队再练,秦常念都是以“剑不可一日不练”来堵他的嘴。

    在隗絮以教她如何用短剑为条件,好不容易哄着她、说服她上诗词课的时候,从帝京传下来一道谕令。

    大齐皇帝李骤北上巡查,一为体察民情,二为嘉奖官员。秦远戍北多年,战功赫赫,受邀参加皇上在冀州设的踏雪宴。

    值得一提的是,秦常念被点名要求参加。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远很虔诚地跪下去。

    秦常念也跟着父亲叩首,心里却充满了疑问:皇上从没见过我,却要我一同前往参加,难不成是为了体恤官员,邀请家人也一同前往?

    恭恭敬敬地将公公送走以后,秦远眉头紧皱,大步流星地走到秦常念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摇了摇头便回了房间。

    秦常念完全摸不着头脑,跑去和隗絮说了这件事:“而且,父亲因为这件事不太高兴呢,他好像不想我去。”

    隗絮也沉思了一下,摸了摸秦常念的头:“别多想,兴许是你父亲不想让你参加这些朝堂之事,让你安安静静地做将军府大小姐呢。”

    “秦常念!”秦远在院子里大喊一声,焦急地踱步。

    秦常念更加疑惑了,隗絮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先出去听秦远有什么事说。

    “你别去了,就说你病了,不宜出门,也怕过了病气给皇上。”秦远黑着脸,一股脑地说完。

    “那可不行,皇上亲自设宴,我称病不去?那便显得我们秦家怠慢了,父亲一定会落人口实的。”秦常念对于这个提议不敢认同。

    “不过是踏雪宴这么小的事,没人会在意的。”

    “若真是宴会这么小的事情,父亲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想方设法地让我不去了。”秦常念抬着头,认认真真地说道。秦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原本因为秦常念不肯而怒火中烧的气势也消失殆尽了。

    “到底怎么了?踏雪宴上会发生什么吗?”秦常念觉得秦远不让自己去一定是另有隐情,试图猜测。

    “我不知道。”秦远如实回答。

    “那父亲便不必杞人忧天了,我会乖乖听话,不乱跑,不会给父亲丢人的。”秦常念保证道。

    “可我知道人心。人心叵测,为君者更是擅弄帝王之术,一旦卷进来,你便身不由己了。”秦远盯着面前已经十九岁的女儿单纯的脸庞,她坚毅的表情和她母亲真像。

    “我只是去参加宴会,不会参加朝堂之争的。父亲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会乱说话的。”秦常念以为父亲怕自己任性惯了,乱说话,惹得皇上不悦,赶忙解释。

    “你若是去了,便没得选了。”秦远看向远方,眸子里盛满了秦常念看不懂的情绪。

    隗絮在门后听完了父女俩人的争吵,悄无声息地退到门板后的阴影里,沉思着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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