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提。”秦常念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舀了勺鸡蛋羹吃,又颇为豪迈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了腿,“再说了,我敢嫁,你敢娶吗?”

    这俩小孩从小这么打闹到大,是谁也不让谁。

    秦远看着他们,没有制止,他透过他们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人总是到年纪大了才明白一些事情,以前的追求很多,求名求利、求人求己,至而立之年,才发现最好的时光无非是无拘无束、身边有伴、无话不谈,而彼时,这些早已在你实现目标的道路上献祭。

    冯吉瘫了瘫手:“那倒是,我真不敢,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你。”

    “娶也罢,不娶也罢,女子的价值从不在为人妇一事上。我可以做某位公子的妻子,但我的名字永远是秦常念,绝不将自己掩于夫人二字之下。”秦常念说得斩钉截铁的,她很确信自己会有一番作为,其所成之事不必流芳千古,也不是非得功名赫赫,守住一颗本心,护住一户人家,对秦常念来讲,都是她生命的意思所在。

    冯吉和秦常念自小相识,他知道,秦常念虽被秦远照着名门闺秀的样式养,教她贤良淑德、体恤夫君,她却从来志不在此。

    本非池中之物,岂会甘心被伦理纲常束缚?

    冯吉的视线越过秦常念,想看看那位公子听了秦常念此等豪迈之语作何反应。他往房檐上一瞥,却不见人影,暗自道:该不会是被吓跑了吧?听到这就吓跑了也好。若是长久陪在身边,秦常念需要一个支持她,而不是指使她的人。若他不能接受,不如趁早离开,免得日后伤了秦常念的心。

    隗絮怒气冲冲地走回房间,喘着气,喝了一大壶茶,都觉得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偏偏他在府中待遇不错,所用的膳食都是和秦远、秦常念吃的一同准备的,也就是说,和冯吉吃的也一模一样。

    隗絮一看到桌上的饼,就想到冯吉那得意的样子,扬了扬袖子,大吼了一声:“剪书,把这些都撤了!我今日没胃口!”

    “怎么了,是菜不好吃吗?要不要我去看看还有些别的什么?”剪书看到一口未动的饭菜,关切道。

    隗絮没有应答,在一旁板着脸,指尖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叩着。

    “不是,公子,我说你这客居人家府里,就别那么不识好歹了,人家还以为你装腔作势呢。这早膳和秦将军和大小姐吃的是同一样式的,应该是很仔细的。”剪书见隗絮还是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加上一句,“那人家冯公子吃的也是一样的,人家也没说不好吃啊。”

    听到这一句,隗絮可就彻底忍不了了:“闭嘴!他一个小白脸,他懂个屁!好什么好!我看他就是心术不正、口腹蜜剑!明日被他卖了去,她可就哭吧她!”说这话时,他将手里的茶盏捏得越来越紧,青筋突出。

    剪书在一旁不明所以:“啊?冯公子还做拐卖人口的勾当啊?我就说大齐表面上是千里同风,内里也乌七八糟!”

    隗絮觉得剪书实在是很聒噪,深吸一口气忍住将他整个丢出去的冲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让他出去。又随便抄起一本书,试图借书平复心情。

    书还没读两页呢,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步伐密且频,隗絮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出秦常念一蹦一跳的样子。

    她爱那些原始的、素净的东西,看到一块平坦光滑的新雪时,总是会两眼冒光,拉住隗絮,连声音都放轻柔道:“这块雪还没人踩过呢!”

    虽然隗絮不懂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难道雪长了耳朵,会听到秦常念的密谋,然后逃之夭夭?

    但是隗絮总是抬起眉毛,一脸发现了宝藏的欣喜表情,秦常念看到他的反应,就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是吧,你也喜欢踩雪?”这会声音又放大了,隗絮想,雪是又把耳朵关上了吗。

    然后秦常念就会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倒数“3、2、1”,往雪上一跃。

    这个游戏隗絮陪秦常念玩过很多次,他见惯了雪,过去北凉王宫里的小孩这么玩,他将其归结为“人类的眼睛见不得完好东西”的劣根性,哪怕是一片完好无缺的雪,也非要上去破坏一下。

    可在这里,他有了新的理解,他想,这是留住留住美好的方式。

    立场不同,观点也就不同了。

    “冯公子再会,下次再来府里玩啊!我们一起烤红薯吃!”秦常念清脆快乐的声音将隗絮拉回现实,他刚想走过去一起送客,就看到他们秦常念和冯吉笑得开怀,秦远拍了拍冯吉的肩膀,不知道嘱咐什么,让冯吉连连行礼,以示感谢。隗絮的眼底染上一层落寞,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出去,只把房间门默默掩上,隔绝门外的热闹。

    他和秦常念,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兵权是权力争夺的一大关键,因此边关的局势总是变幻万千。两个月后,有小道消息传出皇上有意与北凉一战,欲调镇北将军秦远为征北将军,主征伐。

    雕龙髹金椅上,皇帝身披龙袍,庄严肃穆:“众爱卿意下如何。”

    大臣们纷纷发言,持赞成意见,认为国力强盛,区区北凉,不在话下的有;持反对意见,相对保守,认为维持现下的平衡对大齐的发展更有利的也有;看出了皇帝想要推行征伐之策,投其所好、阿谀奉承以求平步青云的更有。

    大臣们也许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了,但李欲很清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四皇子李权执,李权执也不甘示弱,侧过头来和他对视,目光相接,两人互探虚实。

    李权执扬起一边嘴角,胜券在握地看了一眼李欲,就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礼:“父皇英明,有一统四海的雄心,必会造福百姓、为后世传颂。我大齐为万乘之国,军备充沛,且多骁勇善战之士。儿臣以为,父皇之策实为上上策,理当遵循。今日见父皇雄姿,儿臣更觉自己愚笨,不及父皇万分之一,还请父皇原谅,儿臣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能为父皇分忧。”

    这马屁那是拍到了皇帝心里,既遂了他想北伐的心,又讲了如此多的漂亮话。皇上大喜,哈哈笑道:“好!瑞王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年纪不大,分析局势竟如此透彻,日后多加勤勉,必能成大器!”

    “多谢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向父皇学习。”李权执说完后,看着李欲轻蔑一笑。

    李欲却无甚波澜,似乎他不在乎李权执选什么、说什么,他走上前去:“父皇。”

    “太子有何看法?”皇上看着他。

    李权执却在心里对此嗤之以鼻。我知你不赞成此战,但现下我已取得陛下的信任,你若再横加阻拦,只怕陛下会觉得你有异心啊。是太子又如何,终究是臣,如何敢逆君命,你今日还能说不打北凉不成?

    “儿臣觉得父皇的计策颇好,而现下北凉少主隗絮就在镇北将军府里当质子,秦远手上也算是有可以制衡北凉贤王的筹码,或许还能从隗絮身上,探得一些关于北凉的消息。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出人意料地,李欲并没有以他一贯的“仁德、慈悲、宽厚”来劝皇上,反而是说时局有利,大臣们也纷纷猜测皇上和瑞王、太子之间,是否已经达成某种共识,想要实现他们的目的。

    “好!那便就这么办,退朝。”皇上很满意,挥挥手宣布结束今日的议事。

    李权执心里忿忿不平,原来李欲早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还故意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真是道貌岸然!

    他挡住李欲的去路,李欲语气很平静:“瑞王还有何事?已经退朝了,有什么事,你递了折子,明日再议吧。”

    “李欲,你是故意的!”李权执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胆!这还没出奉天殿,你就敢直呼我的名讳?”李欲眼底变得凶很,“在国,我是太子,是储君,你以下犯上,是为不敬;在私,我是长子,是兄长,你不遵悌道,是为无礼!李权执,你好大的胆子啊。”

    李欲强大的气场让李权执感到压迫,但他不想输了气势,上前了一步:“太子殿下,你如此自信,该不会是以为你今日算计到我了,我该束手无策了吧?我们走着瞧。”

    李欲呵地一笑,视线移向旁边,又很快移回李权执的眼睛,更坚决地和他对视,即便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他的身子也不曾退后半分:“我何须算计瑞王殿下呢。”然后他将声音放小了些,靠近李权执的耳边,“瑞王殿下该不会以为,站得靠近我点,就离我太子的位置近了点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明明说的是威胁的话语,却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让李权执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时间没说话。

    李欲挑了一下眉,上下扫视了李权执一遍,转身离开了。

    李权执在李欲这里受了气,一回到瑞王府,就将门口的花瓶砸在门上,把下人们吓了一跳,都屏住呼吸。权贵就是能压死人,更何况是流着天家血脉的尊贵皇子。他们生怕自己也如这花瓶一样,李权执一个不顺心,就将他们捏死。那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李权执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残渣,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蹲下来,捡起一片碎片,捏在手里大笑:“哈哈哈哈坚硬的花瓶摆在桌上,难以敲碎;但若是把你扔到地上,我用不着吹灰之力,就能请人来帮你收尸了。”

    他握得太紧,瓷片将他的手划破,殷红的色渗了出来,有几滴滴落在地板上,晕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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