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将军府里,隗絮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了。今天晚上,他实在觉得心里闷得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秦常念的房间里找她。隗絮敲了好一会门都没人来开,又贴在门上仔细地听,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出奇。

    难道是睡了?隗絮心里有些疑惑,可秦常念通常不会这么早休息啊。门口正好走过去的一个丫鬟,隗絮赶忙问道:“大小姐呢?”

    “回公子的话,大小姐应该是在屋里休息。”

    “那麻烦你传个话,说我有事要和大小姐商量。”

    “是,公子。”

    丫鬟刚要进去,隗絮又赶紧跑过去补充道:“若是大小姐睡下了,便不必喊她。”

    “是,公子。”

    不多时,丫鬟便出来了:“回公子的话,大小姐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隗絮更加疑惑了,又想起上次碰到的李权执,不禁紧张了起来,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近秦常念。

    隗絮赶忙在院子里找,祈祷着只是自己想多。他找了厨房、书房、正厅,都没有见到秦常念的身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北风呼啸的夜晚,硬是急出了一头汗。

    终于在假山的后面找到了靠着一块石头发呆的秦常念。

    隗絮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下来,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干嘛,也不跟其他人说一句,会让别人担心的知不知道。”

    所谓关心则乱,隗絮因为着急,语气不是太好,不自觉带了点批评的意思,又像是以前做她教书先生的时候了。

    秦常念盯着他,少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隗絮立刻就反思了自己的态度,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她怕是又觉得他在凶他了,刚要开口解释:“那个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秦常念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让谁担心?”

    隗絮想不到她会这样问,一时间回答得磕磕巴巴:“……很多人都会担心的,秦将军也担心,子秋也会担心。”

    “那你呢,你会为我担心吗?”

    “我……”隗絮答不上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不坦然的人。生在王宫、位居少主,他从小便深谙“三思而后行”这句话。秦常念的问题一出口,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分析判断局势,脑子里闪过两人之间的很多东西,比如说相背的身份究竟该怎么办、比如说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比如说他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住她。

    隗絮在这个问题上显得非常犹豫,因为他想尽最大的努力和秦常念走到最后。这是条很艰难的路,他希望在开始之前便算好一切。秦常念不能因为他受到任何伤害,这是他的底线。

    半天都没有等到隗絮的回答,秦常念随手捡了根树枝晃来晃去:“算了,现在这些不重要。反正你马上都要走了,还是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比较好,我不想知道。”

    “你真要送我走?”隗絮很诧异。

    “嗯。”秦常念回答得很坚决,“虽然有点舍不得吧,但我还是要送你走,我不能害你。”

    “怎么叫害我?留我在这里,也不会害我的。”隗絮走上前去,双手握住秦常念的手,放在掌心暖着。

    秦常念低下头看着被隗絮紧紧包住的手,继续说道:“有一年初冬,我捡到了一只燕子,因为受伤没能赶上和同伴一起南迁。我静心照料了它一段时间,它的精神有所恢复,身体状况也日渐好转。有好几次它都想要试图飞走,可是我又舍不得放它走,就自作主张地将它继续关在笼子里养。最后它死了,没有死在阴冷的漠北,没有死在艳阳高照的江南,而是死在了镇北将军府一只漆木金边的笼子里。你说是不是死不瞑目。”

    “可是你当时没有捡她回来的话,它也许早就在外面冻死了。”隗絮认真地说道。

    秦常念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一下:“可我若是肯放它走的话,它便有机会见到江南的春天。不执着的话是生离,强留的话是死别。我想,任何人都知道该选哪一个,不是吗?”

    隗絮沉默了一会,移动了一下身子,替秦常念挡住风口:“你是觉得我会变成那只燕子吗?”

    “你怕吗?”

    “我不怕。”隗絮的回答低沉却有力量,“如果让我选,我一定选留在你身边。”隗絮墨黑色的眸子里面荡开了一层水汽,坚定的表情没有动摇半分。少年就是这样不计代价、不改初心的。

    “可是我怕。”秦常念调整了一下重心,从石头上下来,“下个礼拜我便会送你出大齐,对外就宣称你跑了。至于你会不会顺利回到北凉王宫、会不会被其他人抓到,便是凭你的本事了。说好了要带我去江南玩的,隗絮,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常念深深地望了隗絮一眼,转过身便离开了。

    “阿念!”在秦常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前,隗絮喊了一句。

    秦常念停住了步伐,却没有回头看。

    “不要有任何顾虑、任何伤心,相信我,我都能解决的,别怕。”

    这句话说得有些沉重,像是下定了决心以后的某种道别,秦常念的眼皮一跳,赶忙转过身:“什么意思?”背后却只剩下那一座假山和光秃秃的老槐树了。

    秦常念很疑惑地四下张望一下,都没有看到隗絮的身影,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说这么令人担忧的话。”还是转身回了房间。

    假山后面,隗絮拼命地掐自己的手,才忍住没有出声。眼泪已经如关不上的闸门一般往下掉,他扶着假山,无力地蹲了下去:“怎么办,阿念,我该怎么办。”

    对于已然决定赴死的隗絮来说,他最害怕的事情不是自己没命活,而是秦常念又要经历一场死别。

    而她说,她害怕。

    我最无力的瞬间,就是你说你怕,我却没办法哄你。

    “阿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隗絮的眼泪淹没了一片荆棘,将它变成平地。日后秦常念踏上的时候,便不会再割伤膝盖。

    大齐皇宫里,李权执称病,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上不仅没有过问,还替他掩盖:“瑞王前些日子染疾,身体不适。朕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再来上朝,众爱卿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谢圣上关心,微臣定当竭力为大齐效力。”一众大臣跪在地上叩谢。

    跪在第一排的李欲心里起了疑,皇上刚刚征调秦远为征北将军,李权执不仅多次针对秦远,看起来还对隗絮这个质子颇为执着,这里面一定不简单。于是一下朝,他便带着随从前往瑞王府。

    “太子殿下,瑞王殿下病重,几日来都不见好转,您还是不要进去了,怕过了病气给您啊。”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李欲。

    “无妨,皇弟病了,我这个做皇兄的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然大家反而说我无情无义了。”李欲不妥协,抬脚就要往里走。

    “太子殿下,太医说瑞王殿下病得很重,须得静养几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守卫很为难。

    “我不会留太久,打扰皇弟休息的,进去看一眼我就走。”

    “可是……”

    李欲的眼神变得犀利:“你三番五次地拦我,到底是因为皇弟真的病重,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

    守卫吓得不敢说话,站在一旁哆嗦:“太子殿下……”

    “你还记得我是太子殿下啊,那便让开,别挡我的路。出了事,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来人,开门!”李欲扬了扬手,他身后的侍卫立马上来将门打开。

    李欲径直冲到卧室,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果然不在。我倒要看看你对漠北那么执着,到底所为何事。”

    御书房里,太监孙恩忠报告道:“陛下,瑞王府的守卫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强闯了瑞王府。”

    “这个太子老和朕对着干,他以为朕当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吗?”皇上气得将紫檀镇纸木重重地拍在桌上。

    权利越是集中的地方,猜忌就越多,人心就越复杂。所谓异心,有也是无,无也是有。

    几日后,身处漠北的李权执收到快报,说太子已经发现他不在了。

    李权执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和他白皙得过分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染上几分阴毒:“强闯瑞王府,质问我的下落。好得很啊,太子殿下,你难道不知道父皇现在跟我是一边的吗?我看你这个位置还能坐几天!”

    “来人!”李权执对着房外大喊一句,侍卫闻声赶来。

    “请殿下吩咐。”

    “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明日便要动手。”李欲一向城府颇深,擅长化被动为主动。李权执虽说现在面上占着优势,却也害怕不在皇城,和父皇之间的沟通不够及时,被李欲扭转局面,所以急着回去。

    “是,殿下。”

    “做得干净些,那秦远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李权执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刀,这刀是照着秦远的佩刀打的,请了皇城最有名的工匠,连细节处都做得一模一样。李权执将这把刀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折射出的寒光刺得他有一秒钟睁不开眼睛。李权执冷笑了一声,将刀扔到侍卫的面前。

    “是,请殿下放心。多谢殿下!”侍卫双手执刀举过头顶,忠心耿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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