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凛把令牌留在了秦常念那。秦常念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决定冒险一试。

    她命苒儿取来黑色的衣裙,又用面纱将脸蒙住,还特意将隗絮送她的那枚玉质剑佩取下来带着。

    秦常念不常出来,此刻她一边在脑子里回想上次在藏书阁看过的地形,一边往西门走去。在西门侧面寻了一根柱子,躲起来观察。

    进出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秦常念看不出个所以然,决定走过去。

    “你的通行令牌呢。”秦常念刚走过去,就被一个士兵拦住。

    秦常念看了他一眼,故意晃动了一下腰间的令牌,又留心观察那士兵的表情。

    士兵不为所动,提起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你没有?”

    秦常念此刻几乎可以断定隗子舟是骗她的,所谓的西门,根本不是人流量最大、最易通行的门,恰恰相反,这是巡查最严的门。

    可隗子舟图什么呢?

    秦常念来不及细想,士兵的刀已经彻底贴住秦常念的脖子。

    “我有。”秦常念立刻往怀里掏,脖子转动的时候,薄刃轻易就划开了皮肉,鲜血渗出来。

    士兵对于秦常念忽然的动作更加警惕了,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仿佛下一秒她拿不出来,就要被撕成碎片。

    秦常念掏出隗絮的那枚剑佩,在士兵的眼前摊开。

    表面上很镇静,心里却万分忐忑。

    关键时刻,只能靠你了。

    见士兵盯着那剑佩半天没说话,秦常念开口道:“少主的东西你都不认得?”

    士兵正要凑近去看,一声嚣张跋扈的声音就把他喝住:“少主玉佩,见玉如见少主,还不跪下?”

    士兵和秦常念闻声转头去看,竟是安蓉王后被人搀着走了过来。

    士兵吓得立刻跪下去:“参加安蓉王后,是属下失礼。”

    安蓉王后将手从丫鬟手中抬起,冷笑道:“见玉佩如见少主,你是听不见本宫的话吗?”说罢,便一巴掌扇了上去。

    她修长的指甲将士兵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从颧骨蔓延到嘴角。

    士兵都来不及害怕,立刻磕头道:“参加少主大人。”

    安蓉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来看秦常念。

    秦常念立刻屈膝行了个礼:“参加安蓉王后。”

    “你过来。”安蓉王后勾了勾手指,示意秦常念跟她走。秦常念亦步亦趋地跟在丫鬟的后面,不敢多说一句话。

    到了福宁宫,安蓉王后坐下来,一伸手,立刻就有一盏茶递到她手上。安蓉王后不紧不慢地用盖子拨了拨茶,抿了一口。

    “多谢安蓉王后。”秦常念率先打破僵局,抱手道。虽然她不知道安蓉王后刚才为什么替她解围。

    “你谢我什么?”安蓉王后抬起眼皮看她,“要谢就谢他吧,他居然把少主令牌给了你。倒让本宫好奇起来,你这狐狸精到底有何本事。”

    那枚玉佩竟然真的是少主令牌?秦常念诧异不已。脑子里闪回过许多画面。譬如那枚玉独特的色泽颜色,譬如她在北凉每每拿出那柄剑的时候,都有人对着那玉佩露出难以隐藏的讶异表情。

    她不是没怀疑过,可她觉得不可能。

    隗絮再对她用情至深,都不可能会云淡风轻地将少主玉佩送给她。

    爱没那么伟大。

    秦常念是这么以为的。

    安蓉王后不耐烦地用指甲敲了一下桌面,提高了声音:“本宫叫你抬起头来,你不要以为有隗絮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在北凉王宫横着走了。”

    秦常念如梦初醒把头抬起来。

    “也不过如此嘛。”安蓉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秦常念的脸,然后得出结论,“如果他喜欢的是你这样的,本宫可以替他寻十个八个来。可他唯独不能选你。”

    秦常念没有接话,她的淡定更加激怒了安蓉王后。

    安蓉王后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道:“你以为勾引到少主就可保你一世安虞吗,你敢保证他能救你吗,他能次次都救你吗?你敢保证他爱你吗,他会一直爱你吗?在王宫之中相信一个男人的爱,秦常念,你真是蠢透了。”而后忽然就大笑了起来,边笑还边捂住胸口。

    秦常念沉默地看着安蓉王后过于夸张的笑脸,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悲怆,但秦常念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王后娘娘呢?”秦常念问道。

    安蓉王后的笑忽然止住,她看着秦常念,似乎在等她说下一句。

    “娘娘也是相信了爱情,才做了北凉的安蓉王后吗?”秦常念是真的好奇,她想知道,这位来自江南的女人,是如何走到今天,变成她眼前的这位安蓉王后的。

    在成为安蓉王后之前,你是谁。

    安蓉王后在秦常念真挚的眼神中居然败下阵来。她偏过头看向窗户外面,想起了从前的事。在贤王还没有成为贤王,世上更没有安蓉王后的时候,发生的事。

    安蓉王后本名唤做柳清,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她与隗止自小便订了娃娃亲,亲梅竹马、两小无猜。待到隗止加冠后,便顺理成章地嫁给他,料理家中事务、抚养小孩,有时还帮隗止的仕途之路出谋划策。

    广运二年,隗止任永州州牧,躬亲务实、爱民如子,颇受百姓爱戴。隗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变故发生在贡院举行州试的前两个星期。州牧府上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是婧妃派来的暗卫。

    这年恰逢婧妃的侄儿周礼应考。婧妃便特意着人来询问永州州试的翰林官是谁,想要疏通关系。

    根据大齐律令,为确保考试的公平性,各州负责阅卷的翰林官仅于考前一月告知州牧。隗止是寒门走出来的贵子,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科举对于普通人的意义。他没有选择与婧妃合作。婧妃大怒。

    不久后,州试结果出来了,周礼果然没有考中,解元为梁氏。

    十月,梁氏去帝京应考,竟突发心疾,死在途中。梁氏先前屡试不中,已过而立之年,家中父母都已不在。因此由官府派人去收尸。

    谁料在梁氏的大臂内侧发现了誊抄的经文小字,“永州解元作弊”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纷纷开始怀疑永州州试是否存在内幕,梁氏是否贿赂买官。

    皇上立刻下令调查此事,还没等隗止接到诏令入宫,就听说那翰林官招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我招,我全都招。永州州试的结果确实不公平,梁氏也早就被内定了。但下官也实属无奈啊。永州州牧隗止派人挟持了我父母,以我父母的姓名威胁我同他合作,不然就杀了我父母!下官父母已年过古稀,下官实在是怕他们经不起折腾啊,没办法,我只能答应同他合作,选他要选的人。皇上,下官实在是被逼无奈,没法子啊。”翰林官一下接一下重重地扣着响头说道。

    隗止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是婧妃威胁了那翰林官,借梁氏之死栽赃嫁祸。此事认证物证俱全,估计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再加上之前出的荆州叛乱一事,大家都变得敏感了,许多人开始怀疑隗止是在借州试培养自己的势力,选拔忠于自己的人才。后来越传越盛,荆州和永州相隔不远,大家开始怀疑隗止和荆州叛乱有关。

    这些传闻不仅仅是在民间,更有官员也递上了折子。这件事就这样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这样一来可就闹大了,事情从贿赂买官上升到对国不忠。大家都说圣上对隗家很是不满,也许会将他们满门抄斩也说不定。

    就在隗止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柳清站了出来,她最先考虑的不是个人的生死,而是隗止的仕途之路。她认为以隗止的才华和能力,绝不能止步于此。于是她变卖家产、各处打点,举家迁往北边。

    在漠北的时候,他们在秦远那里稍作停留,秦远告诉他们,赤狄人现下被针对、群龙无首,若他能将他们统一起来,一定受到拥护。

    后来,隗止才建立了北凉,成为贤王,柳清被封为安蓉王后。一路走来,柳清陪着隗止从青涩少年走到三品官员,从悬崖边走到王位上,她从一而终地相信他、鼓励他、陪伴他。

    贤王为了坐稳王位,娶了赤狄部落首领的大女儿,也就是珞妃。贤王的王位越坐越稳,柳清却觉得他们之间早已变质。贤王不再隔三差五就出现在福宁宫,与安蓉王后品茗作诗、共用晚膳;也不再与她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即便福宁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最高规格,举行大典时贤王边上坐的一定是安蓉王后。不要说雨露均沾了,贤王这些年纳过的妃也就珞妃一人,她死后,贤王身边除了安蓉王后更是没有其他人。俨然一段爱情的佳话。

    连宫里的丫鬟都说“王后娘娘好幸福,能与贤王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安蓉王后心里清楚,隗止和柳清的故事结束了,安蓉王后和贤王的故事才开始了。

    相不相信爱情呢,她相信过。准确地来说是柳清相信过。

    福宁宫内安静了好久,安蓉王后望着窗外发呆,秦常念望着安蓉王后发呆。虽然安蓉王后一句话也没讲,但秦常念仿佛听到了很多,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听到了一整个故事。

    “参见少主大人。”丫鬟行礼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安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秦常念和安蓉王后同时转过去,看见隗絮正急匆匆地走来。

    他一把把秦常念拉到身后,恭敬却又严肃地对安蓉王后说:“母后,您有什么事情找我说,还请您不要再找秦小姐麻烦。她会是未来的少主夫人,还请您尊重她。”

    安蓉王后闻言,看向秦常念,笑了一下。

    秦常念立刻拉了拉隗絮的衣摆:“没有,你误会了,我是来同安蓉王后聊天的。”

    隗絮侧过头看着秦常念,秦常念迎上他的目光,眼睛一闪一闪地说道:“真的,我们聊得很开心,我还和安蓉王后说好了下次也来找她聊天呢。”

    “和秦姑娘说话很有意思,但现在絮儿来了,便不留你了。我们改日再约。”安蓉王后接了话。

    “谢过安蓉王后。”秦常念行礼道。

    隗絮也行了个礼,拉着秦常念转身出去。秦常念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安蓉王后说道:“娘娘的问题我忘记答了,我不相信。”

    于我而言,依靠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我做不到。

    安蓉王后很意外这个回答,她盯着秦常念看了一会说道:“秦姑娘的答案我很意外,改日我再去承韵宫与你探讨。”

    秦常念点了点头:“恭候安蓉王后。”

    隗絮感觉到她们两人的气氛早已从之前的剑拔弩张,变得有几分惺惺相惜了,他问道:“相信什么?”

    “没什么。”秦常念边走边答道。

    隗絮又从旁边牵起她的手:“当我傻啊,你们明摆着刚刚聊了什么。”

    秦常念没有挣脱,回握住隗絮的手:“我不是都回答了不相信嘛。”

    “不相信什么?”

    “我都不相信了你还管他是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

    “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隗絮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怕听到秦常念那个亘古不变的愿望。

    “我怎样都不会告诉你。”秦常念眼睛转了一圈,选择不说那个愿望。

    隗絮惊喜地看着秦常念,眼神是隐藏不住的雀跃。

    秦常念掏出那个玉佩问道:“这个是你的少主令牌吗?”

    “母后告诉你的?”隗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拿回去吧。”秦常念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把那个玉佩往他手里塞。

    “是送给你的。”隗絮将那个玉佩挂回秦常念的腰上,“不要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不在的时候想让它保护你。”

    爱很伟大,

    隗絮是这么证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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