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常念和梧年两个都是较真的,用隗子舟的话来说,就是根本看不来是在切磋,还是借切磋的机会报仇。

    所以身上、脸上挂彩是常有的事。

    这天秦常念在练新的招式,还不熟练,躲梧年的剑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在房檐上,整个人滚了一圈,然后掉了下来。

    梧年和苒儿立刻去扶:“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秦常念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梧年说道。

    “这怎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失误了。”秦常念道。

    苒儿赶紧跑去取伤药,梧年也担心地站在一旁。

    秦常念见气氛这么严肃,赶紧挥了挥手:“哎呀,我这好得很呢,别担心。”

    隗絮恰好拿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担心什么?”

    秦常念不敢让他知道,偷偷对梧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什么,我们在这聊闲天呢。”

    隗絮一走过来就看见秦常念额角的伤,立刻严肃道:“你头上怎么回事?”

    秦常念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抬手去摸,被隗絮一把抓住手腕:“别摸,一会伤口感染了。”说罢,隗絮打量了梧年一眼。

    “那个……我俩闹着玩呢。”秦常念怕他对梧年生气赶紧说道。

    “嗯,我又没说什么。”隗絮边说边拉着秦常念的手腕,让她站起来。

    “去哪?”秦常念站了起来。

    “上药。若是留了疤,你可要伤心了。”隗絮道。

    “苒儿已经去拿……药了。”秦常念话刚说了一半,就和转过头来的隗絮对视,自知理亏,就默默闭嘴了,跟在隗絮身后,还不忘对梧年做了个嘴型:“没事,我去去就回。”

    从房檐上掉下来那一下伤得挺重,额角的伤确实是小伤,但脚腕被震了一下,麻得厉害。秦常念即便是有心隐瞒,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的,但她忍着没有出声。

    走了几步隗絮就觉得不对劲,秦常念可不是那种胆小的性格,哪怕理亏,嘴上都要做一下最后的挣扎的,此刻怎么如此安静。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就看见了秦常念没来得及藏起来的表情。

    “哪里痛?”隗絮一看便知道秦常念不对劲,立刻蹲下来查看秦常念的脚踝。

    见秦常念不答话,隗絮又接着问道:“是骨头痛吗?”说完轻轻捏了一下秦常念的距骨处,秦常念倒抽一口冷气。

    隗絮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手又往下移了一点按压:“这里呢?”

    秦常念觉得自己的整个脚都疼得厉害,麻嗖嗖的,根本感觉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痛,只能撑着隗絮的肩膀,将右脚微微离地,以减少压迫。

    隗絮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抬起头来,看着秦常念认真道:“不要总想瞒着我。哪里痛,说话。”又把秦常念的脚直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撑着。

    秦常念下意识就想把脚抽回来,隗絮握住她脚踝的手却没松开。

    “你衣服,弄脏了。”秦常念指着隗絮的衣摆道。

    隗絮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袍,上面绣着竹子的样式,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下半部分,此刻就被秦常念踩在脚下,变作一小团布。

    下人们一定恨死我了。秦常念很不合时宜地想道,这样的衣服本就金贵,稍微沾染一点污垢就难以清除,更是容易皱的料子,从制作到运输,都得小心地铺开,才能保证最完美的衣型。现在可完了,全都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隗絮心爱的衣服,如果恢复不了,可怎么办啊。

    隗絮看秦常念越来越出神,提高了音量道:“哪里痛,我在问你。”

    秦常念回过神来,仔细感受了一下:“脚踝的侧面骨头那里。”

    隗絮照着她说的摸过去:“这里吗?”

    秦常念点了点头。

    隗絮立刻就摸着那块骨头四周揉捏、按压,痛得秦常念又一个激灵:“你干嘛?我都说了这里痛,你可以不用再试我了。没骗你。”

    隗絮头也不抬:“我知道。这个位置疼应当是你从房梁上摔下来,一时来不及卸力,杵到了。得先把经脉揉开,不然会更严重的。”

    秦常念看着隗絮蹲下去低着头的样子,修长的头发半扎起来,头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发冠和隗絮此时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秦常念一下没忍住,抬手摸了一下隗絮的发顶。

    “怎么了?”隗絮问道,手上的动作仍是没停。

    秦常念笑了一下:“小时候父亲总跟我说,别让别人摸我发顶,摸脑袋是长不高的。你倒是不介意。”

    隗絮也笑了:“我也早过了能长高的年纪了吧。怎么,你嫌我不够高?”

    秦常念摇了摇头,隗絮的外形气质那是没得挑,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大家第一眼就会关注到的对象 :“我希望你不要再长高了才好,已经足够了。”

    越高,越强,越孤寂。

    当你比肩太阳的时候,你就有一半是陷在黑暗里的。

    不知道隗絮有没有听懂秦常念话里的意思,他将秦常念的脚放回地上,伸手牵过放在自己肩头的秦常念的手,站起身来:“别操心了,长不长得高是由老天爷做主的。老天爷要你高,你不想高也没办法;老天爷不要你高,你想高也做不到。看看,你脚好点了没。”

    秦常念尝试活动了一下,果然不痛了,说道:“你懂得还挺多的嘛,多谢。”

    “不用。”隗絮又背过身,蹲在秦常念的面前,“上来吧。”

    他要背她。秦常念连忙说道:“不用,我这都已经不疼了,可以自己走。”

    隗絮一把抓住秦常念的手,猛拉了一下,让秦常念失去平衡倒在他的背上,然后稳稳地站起来:“就紧急处理了一下你就能自己走了,你是惯会逞强的。”

    “我哪有逞强。”秦常念趴在隗絮的肩头辩解道。

    “不逞强你能从屋檐上滚下来?”隗絮反驳道,“你就是又心急,新招数都还没练好,就急着在实战中用,才会这样子的。”

    隗絮一下子把事情都还原了,秦常念也没办法再反驳,小声“嗯”了一声,就开始转移话题:“那你不许去怪梧年,是我自己伤到的。”

    “自身难保,还去操心别人。”隗絮说道。

    “那梧年是我的朋友,我不护着她,谁护着她。”秦常念很骄傲地说道,“我可是很义气的。”又拍了拍隗絮的肩膀,补充道,“你放心,要是你被别人针对,我也一定站出来替你说话。”

    “为什么?”隗絮问道。

    “不能让你受委屈嘛。”秦常念答道。

    “为什么?”隗絮继续追问。

    “嗯……我们是好朋友嘛。”秦常念说道。

    “我们是好朋友。”隗絮重复了一遍,笑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点气音,“那你有什么事,都来找我,都告诉我,我来帮你。不要什么都想一个人扛。”

    “啊?”秦常念觉得这好像不是他们刚才在讨论的话题。

    “我们是好朋友嘛。”隗絮道。

    秦常念忽然又觉得这个理由无法反驳,点了点头应下来。

    隗絮把秦常念一路背回了自己房间,然后蹲下来把她放在了床上。

    秦常念来承韵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隗絮的寝殿。刚来的时候俩人闹着别扭,后来隗絮日日都去她房里陪她吃饭,再后来梧年来了,她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

    秦常念好奇地看了一圈,隗絮的房间很大,但布置十分干练,床、桌椅、柜子全部都是深色的,台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熏香,没有放任何其他的东西,不像秦常念的房里,桌上插着花、摆了好看的装饰,显得很有人气。明明她才是搬过来没多久的那一个。

    “你的房间……好像洞穴。”秦常念实话实说道。

    隗絮无奈地将药箱拿过来,取出治跌打损伤的药,往秦常念的额头上撒,一边说道:“我就猜到了你不会喜欢。”

    “那我当然是比较喜欢我的房间,又漂亮,又敞亮,还有各种好看的东西装饰,要不要我明天拿几个过来,也装饰一下你的房间?”秦常念仰着头,让隗絮给她上药。

    “不用。”隗絮答道。本来那些东西就是为了秦常念特意添置的。他原是想着让秦常念和他住一间,担心自己的房间太压抑,秦常念不喜欢,特意命人买了那些装饰,还让人摆了花瓶在房间里,定期更换里面的花束。她喜欢花。

    后来他把秦常念带回来的时候,秦常念生了好大一场气。他也不是没有冲动地想过,就逼秦常念住进来。但秦常念和他吵架的时候,凌乱的呼吸、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着的眼泪,让他始终没办法下定决心。

    她会不高兴的。这是隗絮心里最大的疙瘩。最后还是单独布置了一间出来,隗絮还特意命人把小花园圈出来,留给秦常念。

    “你的承韵宫里也挺奇怪的,房间内部的风格差这么多。”秦常念说道。

    隗絮勾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秦常念的问题,而是弯腰把秦常念的腿捞起来,架在自己脚上,在脚腕处揉着跌打油。

    “药油一日过来擦两次,最近两个星期都别练那些危险的招式了,和梧年在地面上比划比划,过过瘾就行。”隗絮嘱咐道。

    “好的。”秦常念说道,“我也不用每日过来叨扰少主大人,让苒儿帮我涂就可以了。”

    隗絮犹豫了一下,见秦常念很坚持,还是把药油递到了她手上:“要记得。”

    “我知道啦,不用担心。”秦常念眨了下眼睛向他保证。

    两人安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隗絮也没再说话。

    “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少主!”秦常念开口道。

    又是道谢的话,隗絮心里不快,但最终没说出来。取过那只他拿在手上的木盒子,递给秦常念:“给你的。”

    秦常念打开一看,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胭脂有十几个,有几分惊讶。

    “那日你不是说梧年的胭脂好看嘛。我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哪一种,只能把我觉得适合你的都买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隗絮说道。

    “所以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送这个?”秦常念好像忽然捋清楚了,问道。

    “嗯。”隗絮答道,“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我送你回去吧。”

    就是有点想你了。

    也没什么。

    就是好久没跟你独处一会了。

    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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