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不是晚高峰,胜似晚高峰。

    从医院出来,沈行远寸步不离地搀着严静沉,严静沉却嫌自己走得慢,提议说:“你去开车吧,咱路口会合。”

    “不行。”沈行远怕她一个人磕着碰着。

    “你放心去,我没事儿。”怕他不信,严静沉把笨拙的右脚落到地面跺了两下,吓得他握着她胳膊的手倏地收紧,严静沉疼得呲牙,“你是钢铁侠么,手劲儿这么大?”

    “我不是钢铁侠,你也不是,别逞能。”沈行远放轻手上的力道,搀着她继续龟速往前挪。

    “我没有。”

    “真是嘴硬,你还记不记得刚才医生怎么说的?”

    “没注意听。”

    “……”

    “所以医生说了什么?”

    “他说你腿骨愈合情况不理想,最好卧床治疗。”

    “哦。”

    “医生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敢说自己没事,要自己走,万一被人撞了怎么办,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唠叨、小题大做、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果然,世界上的家长都是这样。

    严静沉好想反驳,叹叹气,还是忍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严静沉不由得默默感慨自己脾气变好很多。

    绿灯一亮,行人像潮水般往前涌,严静沉被着急越过的路人刮带了一下,险些跌倒,沈行远眼疾手快,展开手臂将她拦腰搂住。

    严静沉惊魂未定地攥住他腰侧的衣服。

    男人的臂弯是温热的,衣裳有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香味。

    就是不知道脱下这身衣裳,内里是否也这样干净好闻,看他露在外面脖颈、胳膊和手掌,估计不会差……

    严静沉天马行空地想,耳畔,沈行远在旧事重提:“真该给你买张轮椅……”

    严静沉不敢吭声,暗地里红了耳朵。

    停车场外一段长而窄弧形双行道,堵得水泄不通,汽笛声嘈杂刺耳。

    沈行远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严静沉玩着手机对他抱怨:“换药好麻烦。”

    “医生让你住院,你又不听。”

    “不住,我认床。”住院等于见不到心上人,严静沉打死不同意。

    沈行远看向她,心想,以前怎没发现这姑娘是个满嘴鬼话的无赖呢?

    察觉到他的目光,严静沉抬头看过来,她眉目带笑,心情是发自心底的明媚。

    伤到走路都得拄拐杖,有什么好高兴的?

    难道就因为陪她在这儿忍受堵车的人是他?

    年近不惑,一事无成,倒学会自作多情了。沈行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你这么瞎折腾,白老师不管?”

    白教授英明一世,最大的污点大概就是过分溺爱女儿,否则也不至于放任严静沉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沉沦多年。

    “如您所见,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白老师就是这么惯着我。”

    沈行远想,他早该明白的,一个在成长过程中享受过毫无保留的宽容和宠爱,获得过毫不吝啬的肯定和赞美的孩子,才更可能对这些糖衣炮弹保持清醒的态度。

    所以她从不刻意讨好任何人。

    她也不考虑倘若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将会面临多少困难,她在乎的或许只是:只要我喜欢,就去争取。

    而他,就是严大小姐当前争取的目标。

    “可以听歌么?”路况不太好,沈行远专心开车,不想聊天,严静沉决定听歌转移注意力。

    沈行远余光扫了她一眼,点点头,腾出一只手点击显示屏,调出音乐播放器。

    严静沉色眯眯地盯着他的手。

    手掌宽厚,五指修长,骨节凸起明显,是一双有力的手。

    沈行远注意到她的视线,无语摇头。

    严静沉于是看向他的脸庞,他是非常标准的直面型,眉毛粗犷,眼窝深陷,鼻梁直挺,唇瓣略薄但并不干瘪,下巴冒出点点青灰色,但皮肤状态绝佳,这使他看起来十分年轻。

    “干嘛这样看我?”沈行远忍不住发问。

    “你今年多少岁?”

    “37。”

    “大我12。”这个年龄比严静沉猜测的更年长一些,但仍在接受范围内,“你没有女朋友,那有没有crush的对象?”

    沈行远惊得一脚踩下油门,差点蹭到前面那辆车的车尾。

    反应这么大?

    意识到自己似乎开玩笑过头,严静沉正色道:“你别急,我就问问。”

    沈行远很急,而且心惊,他仿佛感受到一束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从十多年前的故乡旧居,穿越时空,再次投射到他身上。

    他依然记得少年时代的某日,他在巷口与同行的女同学告别之后,转身看见母亲的情景——她面容恬静,尖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眼神却阴狠得像淬了毒。她像一条受到侵犯的毒蛇,蓄势待发,要给敌人致命一击。

    齐女士是个双面人,沈行远若循规守矩,她便是个慈母,对孩子温言细语、体贴关怀,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但是,她制定的规则像一只狭小的通电的铁笼子,误触则致死,由此将笼中人束缚得难以喘气。

    就连与女同学说笑都是破坏规矩,都要受罚。

    在牢笼里待得太久,规则早已融入沈行远的血肉,所以即使齐女士故去多年,他依然害怕沾染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沈行远清楚地知道,母亲并没有真正离开,相反的,她变得无处不在,而他,自始至终都活在她的阴霾笼罩之中。

    因此,和乔灵撕破脸后,沈行远一直都没有另觅良缘的打算。他平日里除了工作,要么宅家睡懒觉,要么出门旅游,生活过得不要太惬意,何苦谈对象自寻烦恼?

    不过此时烦恼主动上门寻他——严大小姐讲话好冒昧,他真想把她赶下车。

    沈行远正要开口训斥,被她抬手制止:“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答案了。”

    她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乱猜和脑补。

    沈行远郁结。

    严静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沈行远,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这一次,沈行远没把油门当刹车踩。

    他表情寡淡如常,手脚分毫不抖,只有心跳暗自停顿了一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哦,他被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表白了。

    沈行远转过头,正对上小姑娘热忱又坦荡的视线,早先她还知含蓄守礼,现在已然没有半点收敛之意,笑吟吟地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严静沉,我大你12岁。”沈行远反问,“我们怎么在一起?”

    “12岁而已,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

    “这我可没办法,我又不能让自己早生十年!”

    “胡说八道!”沈行远简直要被她的脑回路气死,余光瞥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又心软,“小严,感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不是你看见的那么好,我们不合适,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们这段时间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么?”

    “我同你相处,是希望你看清楚,我不是一个适合发展感情的对象。”

    “这件事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不知道么?”回忆起往事,严静沉眼眶泛红,“你总是在外面飞,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每次给你发消息,都要等好久才有回复……可我还是喜欢你啊,这七年,我一刻都没有……”

    “别再说了,我懒得听。”

    “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我想跟你谈恋爱。”严静沉一字一句把话说完。

    “很抱歉,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总要试过才知道!”

    积压多年的委屈,在面对拒绝的这一刻,拥有了形状和力量——

    那是一座喷发的火山。

    凭什么她苦苦等候多年,最后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不合适”?

    “那只是无用功——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公主生气,沈行远心慌意乱,“大小姐,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以身试错,就算你要试,对象也不该是我。不管是七年前、现在、还是以后,我跟你都只会是兄妹。”

    “我不乐意。”

    “你当自己还是几岁的小孩子,凡事只凭心情来?”

    “你也不待见我……”

    “我没有。”

    “你想和沈加妈妈复合?”

    莫名其妙一句话,问得沈行远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样说?”

    “如果你对那段婚姻已经没有留念,没打算破镜重圆,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她是她,你是你,我怎么对你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真的?”

    “真的。”

    严静沉立马止住眼泪:“所以,你拒绝我,只是因为年纪问题?”

    破坏一段关系稳定性的因素远不止于年纪,性格、三观、社会地位、家庭条件……不胜枚举。沈行远可以想象,倘若交往这样一个娇纵的受尽宠爱的年轻女孩,他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乔灵的战争让他元气大伤,甚至杯弓蛇影,他绝不愿跳出舒适圈,再像年轻时那样不计得失地为谁交出一颗真心。

    压抑的空间里,只有音乐敢于纵情——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

    好应景,句句唱着他的心里话。

    词作人李宗盛少年时历经坎坷,字里行间便见丰富阅历与强大内核,只不过,这种与遗憾和解的释然并不适合此时的严静沉。

    多年来深深扎根在她心里的执念还未被连根拔起,没有承受过抽筋扒皮的重塑,又何来云淡风轻的从容?

    “我非你不可。”沈行远不答,严静沉便当他默认,“等我变成老阿姨,年纪就不是问题了,对么?”

    沈行远眉头深皱,风度尽失:“你有病吧?”

    严大小姐喜提新标签: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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