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严静沉想,她终归是摆脱不了慕强心理的。

    比如她始终佩服沈行远年纪轻轻就能在柳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买房,她的父辈为此曾呕心沥血。

    又比如沈行远捏着她那张惨不忍睹的数学试卷,轻描淡写地说“别看你哥我现在没出息,读书的时候我也算半个学霸”时,她不仅没有反感他的洋洋自得,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

    或者说,为之倾倒。

    严静沉由衷赞叹:“何止,简直就是学神。”

    沈行远谦虚地笑了笑,“你妈妈,白老师,我以前听过她的课。”

    “你是我妈的学生?!”

    “算是吧,听过白老师一学期选修课。”沈行远回忆道,“我那会儿喜欢捣鼓飞行器,有一回参加竞赛,你妈妈也当过我的指导老师。”

    那些年,慕名去听白岚因讲课的学生多如牛毛,可她教物理相关的内容,对非本专业学生来说堪比听天书,三分钟热度一过就不会再去,当年的沈行远只是其中一个。

    总归是不太礼貌的事,沈行远不肯再回忆,“别说我了。你还有两个月高考了吧,这粗心的毛病一定要改正,知道吗?”

    严静沉用力点头:“我会的,谢谢哥。”

    沈行远问:“目标哪里?”

    “柳大啊。”严静沉轻叹,“遥远的目标。”

    “不遥远。”沈行远鼓励道,“你可比我读书的时候强多了,要对自己有信心。”

    说罢,他接起一个电话,乔灵又来催他,他应承下来,挂了电话,跟严静沉告别:“你嫂子催我去看房子,我得走了。你下午不是要上补习班吗,快回家午休,我上去看一眼,就让工人们休息了,不会打扰你。”

    严静沉笑得十分乖巧:“好,沈哥哥再见。”

    沈行远戴上墨镜,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吃午饭了吗?”

    严静沉自嘲一笑:“考这点分,吃饭就是浪费粮食。”

    沈行远摘下墨镜,板着脸看她,严静沉自知想法偏激,有点怵,但他并没有批评她什么,只是问:“白老师出差去了?”

    白岚因要是在,绝不会允许女儿以这样严酷的方式惩罚自己。

    “她去上海了。”严静沉叹道,“还好她不在,不然我又要被嫌弃了。”

    “哪有父母会嫌弃自家孩子?”沈行远无奈一笑,“快去吃饭,然后回家午休。”

    严静沉:“好。”

    沈行远一眼看出她会阳奉阴违,无奈道:“你在这替我看着箱子,我马上回来。”说罢将登机箱放在路边,匆匆离开了。

    严静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说这个哥哥在学校一定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吧。

    等人再也看不见了,严静沉才收回视线,看向那口被暴晒的箱子,想把它拎进小亭里,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沈行远回到小亭时,严静沉已经在草稿纸上将那道圆锥曲线大题从头到尾演算了一遍,结果不尽如人意,她却找不到错在何处,眉头因此紧紧皱在一起。

    “小严。”沈行远打断她的思路,招手道,“去吃午饭。”

    严静沉惊讶地问:“你请我吗?”

    “我请。”

    严静沉连忙拎包跟上,美滋滋地道谢。

    男人的步伐不紧不慢,恰好和严静沉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他偶尔停下来等她,也是举止端方,没有半点轻浮。严静沉的行李不轻不重,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还是略显狼狈,沈行远看在眼里,却没有伸以援手。

    严静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名草有主,因此刻意地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即使此时他们周围没有任何人。

    和那些一边追求她一边跟其他女孩嬉戏打闹的男同学比起来,沈行远的表现是满分——严静沉忽然有些羡慕乔灵。

    鉴于这小姑娘须得尽快回家午休,以免耽误了下午的课程,沈行远没带她走远,只在小区门口请她吃一碗面。

    严静沉是那家面馆的常客,一看到她,老板娘便知道她要一碗多汤的鲜虾云吞面。

    白岚因是这一带的名人,严静沉沾母亲的光,成了这一带众所周知的“好孩子”。

    拨开透明的橡胶门帘,里面是深棕色木质地板,摆放同色系的桌椅,冷气拂面而来,严静沉快步走到收银台和老板娘招呼:“方阿姨,两碗鲜虾云吞面!”

    沈行远打断道:“一碗就好,我不吃。”

    老板娘看见她身后跟着个陌生男人,诧异道:“谈朋友啦小姑娘?”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严静沉吓得连连摇头,指着沈行远解释,“这是我未来的邻居!”

    老板娘见他一身制服,便问:“你在柳航上班?”

    “嗯,柳航的飞行员。”

    “机长还是副驾?”

    “机长。”

    “厉害啊帅哥,年纪轻轻当机长!”

    彼时的严静沉并不知道“机长”头衔的含金量,她也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一顿饭只有自己吃不太合礼节,于是试图说服沈行远点餐:“他们家云吞面真的很好吃,你尝一下吧?”

    “我不饿。”

    “你不喜欢吃面,馄饨呢?”

    沈行远微微一笑,还是摇头。

    严静沉便不再勉强,指了指离空调最近的位置,道:“我们坐那里,那里最凉快。”

    沈行远率先走过去,把登机箱推到角落,又给自己和严静沉各倒了一杯水,才入座。

    这不急不缓井井有条的做事风格,简直和白岚因如出一辙,而严静沉则一直被白岚因嫌弃毛手毛脚,她心中感慨着,端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问道:“哥,你是才下飞机吗?”

    沈行远点了点头。

    严静沉又问:“你飞国内航线还是国际航线?”

    “国际。”

    “你从哪儿回来的?欧洲吗?”

    “比利时。”

    “比利时,巧克力王国,位于西欧,我猜的真准!”她自鸣得意,“从比利时到柳城要飞多久?”

    “十二个小时。”

    “那你怎么不回家补觉跑来看装修啊,不累吗?”严静沉忍不住吐槽,“我在教室坐几个小时都觉得困……”

    从去机场开准备会议到飞机落地柳城,历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沈行远都保持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不可谓不辛苦。长时间的飞行后他会短暂的厌食,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甚至在地铁上打瞌睡导致坐过站。

    这些心酸他当然不会告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他尽量拣乐观的一面说:“当然很累,我车都扔机场了,坐地铁过来的。工作的时候辛苦,但休息时间很多,我现在回家可以睡个天昏地暗,一个星期以后再考虑工作都没问题,所以总的来说是平衡的。”

    他们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那身漂亮挺括的制服掩盖了太多劳累和疲倦。

    严静沉不由得好奇,面前这个干净帅气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像她爹严宏程一样,下班回家脏兮兮地就往床上躺,然后挨白岚因一顿骂。

    白岚因从文,做学术研究;严宏程则从商,搞土地开发改革。千金女儿出生的时候,严宏程正好负责钟山广场这一片老居民区的改造,土木工程出身的他,天天带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奔波,三天两头出门应酬,深夜着家,烂醉如泥。后来钟山小区楼盘落成,夫妻二人选了1202室做新房,只因女儿出生在12月2日。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严白二人便和平离婚,次年,严宏程续弦,后举家移民美利坚,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也因为如此,严静沉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更顾家爱家,她讨厌高强度加班和出差,讨厌一切不利于家庭和谐的因素,“我觉得还是朝九晚五好。”

    沈行远不置可否:“先把高考考好再谈未来。”

    “知道了!”这种长辈训话的姿态让严静沉觉得扫兴,她起身去取餐口。

    沈行远不想和她深交,严静沉受了他的恩惠,投桃报李,也就尽量不跟他攀谈,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各有各的世界,一个埋头吃饭,一个喝水看手机,互不干扰,平静和谐。

    店里时有客人进出,说话声吵闹,马路上传来的汽笛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是忙碌的样子。

    唯独他们所处这一隅,那么安静,严静沉甚至能听到空调内部冷气片运作的声音。

    很多年后严静沉依然记得这顿饭——她偷偷看了沈行远好几次,可他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她没有任何想受到关注的心理,只是出于对一个既像朋友又像陌生人的角色的好奇。

    显然,严静沉在沈行远那不具有同样的身份。

    尽管他们就坐在柜式空调出风口正对的位置,吃一碗滚烫的云吞面还是让严静沉热出了一身汗。

    放下筷子,严静沉抽了张餐巾纸,轻轻点按着面颊和脖颈的细汗,抢先去买单,沈行远出声制止,她笑说:“谢谢哥,等我数学成绩进步了,请您吃饭!”

    沈行远欣然同意,“好。”

    严静沉收好零钱,折回来喝了两杯水,小声抱怨天气热。

    沈行远则是休息充足浑身惬意,“快一点钟了,回家吧。”

    “我再吹下空调。”严静沉打开手机玩了几分钟,待身上的汗风干,她拎起包,和沈行远道别离开。

    沈行远慢步走出面馆,看见少女步履飞快地穿过马路,长马尾像蝴蝶一样翻飞,细胳膊细腿掩在宽大的夏季校服下,看起来柔弱不堪一折。

    沈行远收回视线,给乔灵回电话。

    这时严静沉转身寻他,目光相接时,她含笑挥了挥手,沈行远却没有回应,她心里不太爽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静沉愤懑地想:我又不会喜欢你,有必要这样吗?是你先跟我说话的,有必要说完话就划清界限吗?

    行李包在手心勒出一道红痕,严静沉换了只手提包。

    天这么热,她就不该来吃这碗云吞面!

    沈行远站在房檐投下的阴影中,同乔灵讲话,注意到脚边有几盆盛花的风雨兰,室外的体感温度接近40,这些植物却完全不显颓唐,沈行远于是想,将来要在自家阳台上也养两盆。

    三十岁,沈行远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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