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里,律所也冷冷清清,前台只有一个实习生值班。

    沈行远道明来意,取了文件,打道回府。

    回到云港别墅,沈行远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文件,没什么问题,装回档案袋,放进书房,给乔灵打电话,问她节后是否有空代沈加到律所签字。

    乔灵敷衍地表示:过完节再说吧。

    他们夫妻俩工作稳定,家里有房有车,加上沈行远每月给沈加的抚养费,生活过得十分滋润,何苦受这份施舍。

    沈行远示好无果,挂了电话,换掉出门穿的正装,上露天阳台侍弄花草。

    心有灵犀一般,严静沉打了视频过来,冲他俏生生地笑:“您在做什么?”

    “浇花。”他切换镜头,给她看繁花似锦的阳台。

    严静沉惊喜地扬眉:“呀,好漂亮,是我的梦中阳台!”

    打造这方小小的天地,沈行远费了诸多心力。冬季是室内园艺产品销售淡季,他为求心仪品种,访遍国内知名园艺机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上班都宅在家里,选土、追肥、修剪,精心呵护,才得以在迁入新居的第一年春天迎来精灵们的盛花期。

    严静沉听他分享这些经历,啧啧赞叹,笑容满面。

    她男朋友连爱好都这样讨喜!

    “对了,去年送您的兰花现在怎么样了?”

    镜头移至一处阴凉的木架底层,那里摆着三盆兰草,花盆换过,严静沉觉得陌生,沈行远道:“开春长了很多分株,我就移栽了两盆,上个月刚开过花,现在谢了。”

    “原来如此。”严静沉点点头,“旁边那株开淡紫色花的是什么,玫瑰?”

    “月季。”

    “那株紫色深一点儿的呢,也是月季?”

    “玫瑰。”

    “……这俩有什么区别么?”

    “玫瑰枝条多刺,刺小而直;月季枝条光滑,刺少而大。”

    镜头移近,严静沉看清玫瑰茎上密生的小刺,恍然大悟,“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带女朋友线上赏完花草,沈行远问:“外公外婆这次过来住几天?”

    “一天,明儿家族聚餐,他俩吃完饭就回和溪。”

    和溪村位于柳城东郊,白家祖上世代生活在那里,白老爷子夫妻俩退休后就搬回了乡下祖宅养老。二老身体健康,经常进城探亲,若遇佳节,严静沉则必须回祖宅。

    “散席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沈行远道。

    “好呀!”严静沉欣然同意。

    -

    翌日,白家酒楼聚餐,晚上八点才散席。

    白岚因送父母返家,严静沉终于恢复自由身,出了酒楼直奔隔壁商场与男友碰头。

    他们约在商场二楼的书店,然而严静沉找到沈行远的时候,他却站在书店外的围栏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失神地望着楼下的儿童活动区。

    背影略显落寞,周身气压有些低沉。

    严静沉想,这或许才是他在自然状态下最真实的样子——信仰被摧毁,意志被磨灭,内心只剩一片荒芜,每每触景生情,仇恨和悲愤都要冒头发出警告: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失败,如今宁死不能重蹈覆辙。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主动为她答疑解惑,请她吃云吞面的青年,多么意气风发、热心助人,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对他着迷。

    可是,那个美好的青年早已死在了四年前,死在了她亲手亮出的刀刃下。

    无论如何,悲剧已经酿成,怨天尤人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严静沉只想和他安稳地顺利地走下去。

    严静沉走过去挽住男人的手臂,在他诧异转头时,呈上一张无邪笑脸,“晚上好呀,哥!”

    “晚上好。”沈行远弯唇一笑,眼底阴霾尽散,“家庭聚餐怎么样?”

    “这个问工作,那个问对象,七嘴八舌没完没了,问得我头大如斗。”

    “大家都很关心你。”

    “是的。所以,虽然我没有爸爸,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其他孩子少些什么。”甚至,严静沉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生活锦衣玉食,道路一帆风顺,就连喜欢的人,也恰好与她两情相悦。

    看着小姑娘云淡风轻的模样,沈行远心里涌起无限怜意,“很抱歉,我一直以为你看中我,是因为缺少父爱,所以喜欢成熟的男人。”

    “那您可误会了,我不喜欢老男人,我只喜欢你。我认识您的时候,您看起来很年轻,像个大学生,我当时甚至觉得离谱,一个大学生,怎么就有钱在钟山买房了,没想到……”

    这是个三十岁的“叔叔”。

    “那会儿状态确实不错。”沈行远轻叹,升职加薪,买房安家,喜当爹,随便哪一件都足够让人容光焕发年轻十岁。

    “现在……确实沧桑了一点儿。”

    沈行远顿时内伤。

    严静沉笑着摇他的手,让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缓缓荡起秋千,非常不走心地安慰道:“莫生气莫生气,生气皱纹长得更快。”

    “你是懂得怎么气我的!”沈行远抬手掐她的脸,内伤到吐血。

    “男朋友,拿捏啦!”严静沉笑得猖狂,“今天晚上江边有五四青年文艺汇演,咱俩去凑个热闹?”

    “我们应该没有门票?”

    “小问题,我们站桥上看。”

    女朋友的要求,沈行远无有不应。

    此时的商江河畔,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横跨河面的商江大桥上游人摩肩接踵,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十步一个,把游客们限制在两侧人行道以内。

    舞台上是何情状,反正是难以看清了。

    乘兴而来,载“汗”而归,白老爷子的评价果真恰如其分。

    看小姑娘有些扫兴,沈行远提议送她回家。

    严静沉欣然同意。

    回到车上,冷气一吹,两人都慵懒得不想动,半晌,沈行远唤了声“小严”。

    “怎么了?”这人欲言又止,有点反常。

    沈行远默然片刻,说:“我明天飞比利时,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我给你带回来。”

    严静沉:“……”

    偌大的车厢陷入沉寂。

    外面游人熙熙攘攘,车内情侣相对无言。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三天,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候,离别来得猝不及防。

    严静沉不想当个不“善解人意”的女朋友,但此时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白教授今晚不回钟山,她本想借机去他家坐坐,奈何羞涩不知如何开口,一犹豫,彻底失去开口的机会。

    郁闷许久,严静沉还是接受了这个遗憾,微笑道:“带巧克力吧。”

    “好。”

    “谢谢。”

    “小严。”沈行远倾身握住他的手,“下个月飞完,我就不飞了?”

    “什么意思?”

    “我当年进柳航,签了十六年的合约,六月份刚好到期,我不续了。”

    “您打算跳槽到别的公司?”

    沈行远摇摇头:“我不想再做飞行员。”

    严静沉倏地直起腰,不解道:“为什么呀,干了十几年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您不会是因为我吧?我可不想当您事业上的罪人。”

    “乖,你不是罪人,你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沈行远伸手搂住她,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他感到无比安定,“这几年经历的事,让我真正想清楚了我想要什么。不怕告诉你,我爸走得早,我妈又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所以我高中就开始养家。一直以来,赚钱,搞事业,对我来说就是比呼吸还重要的事情,是我的命。没有钱,怎么给家人幸福安稳的生活?可是等我赚够了钱,家没了……本末倒置,说的大概就是我。现在我都想明白了,我最想要的,是家庭。小严,我想经营好和你的这份感情,做这个决定,我绝不后悔。”

    “那您以后怎么办啊?”严静沉还是觉得不妥。

    “我有手有脚,头脑也不算笨,怎么也饿不死。”

    “没看出来您心态这么好。”严静沉噗嗤一笑,“如果您真的想明白了,我当然支持。您放心,您还有我呢,大不了我养您,虽然我现在工资只有五千,但是可以继承的家产不少。”

    “我们小严还是个隐形的富豪?”

    “不敢当不敢当。”

    “不生气了吧?”沈行远笑问,严静沉点点头,他放开她,启动汽车,“送你回家。”

    “我妈今晚住老宅,回去也是一个人,您带我去云港吧?”严静沉鼓起勇气道。

    “今晚不行。”

    扫兴至极,严静沉投过去一记不满的眼神,“为什么?”

    “我怕晚上睡不着,影响飞行。”

    严静沉反应过来,红了耳朵,“你好夸张。”

    “我已经很克制了。”

    “我可没让你克制。”

    “是,你个小孩儿哪知道天高地厚?”

    “你才是小孩儿……”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帮你顶着,我帮你考虑周到,不然我不是白长你12岁?”

    “您这话讲得好像外婆。”

    “那是因为我和她一样爱护你。”

    “所以您在考虑什么?”

    “等体检报告。”

    “您生病了?”严静沉连忙握紧他的手,满心急切,“您别吓我啊,我们才在一起几天,都没好好约过会,怎么就遇到这种坏事?”

    沈行远捏了捏她的手,令她镇静下来,“我没事,体检是公司组织的。”

    “你吓死我了!”严静沉气得抬手打他。

    “我只是想保险一点,你在我身边,我不敢冒险。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但还是要看到医生的诊断结果才能彻底放心。”

    严静沉终于破涕为笑:“沈叔叔,你好像真的老了。”

    “那你还要不要喜欢我?”

    “喜欢,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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