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解散”尚未落地,年轻的飞行员们作鸟兽状散。

    沈行远走出训练室,摸出手机给女朋友打电话——

    “你今天调休对吧,我去找你?”

    严静沉忍笑否认:“您记错了,明天。”

    沈行远不信,打开日历看备注,确是今天,手机重新贴近耳畔,“好记性可能会出错,烂笔头不会。”

    “反正你别来,太晚了。”

    “那好,明天去接你。”

    楼道里,学员们正七嘴八舌地讲话,听见□□温柔的话音,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一个男孩儿转身问他:“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宵夜?”

    “不许去,快回家。”严静沉听见,强横阻止,“到家给我打视频,我只等你三十分钟。”

    沈行远笑着冲众人晃晃手机,“老婆催我回家呢,去不了。”

    年轻人们哄堂大笑,故意调侃几句“师娘好霸道”,结伴离开。

    沈行远驱车回到云港别墅,发现一楼还亮着灯,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嗡鸣,竟有人在开火做饭。

    这个时间保姆早该下班,沈行远蹬掉鞋子往厨房走,疑惑问道:“李姨,您还没走?”

    “没呢,在给你做夜宵!”厨房里响起应答,确是李阿姨。

    “辛苦您了。”沈行远道,“明天小严过来,您买点她爱吃的菜……小严?”

    沈行远迈进厨房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狭小的空间里分明站着两个人,一个择菜的李阿姨,另一个身着一袭清冷黑裙,却戴着可爱的浅粉色围裙站在灶台前掌勺,不是严大小姐,还能是谁?

    严静沉傍晚抵达云港,见李阿姨在,死皮赖脸将人留下,让她教自己做饭。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李阿姨只略作指导,严静沉便能将菜式还原个七八成,沈行远回来,正好替她试菜。

    她夹了一粒虾仁喂他嘴里,期待地问:“我做的,怎么样?”

    沈行远细嚼慢咽地尝完,盛赞道:“好吃!”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李姨。”

    李阿姨:“我也说好吃,小严非不信。”

    严静沉仍然固执己见,“你们不觉得淡了一点儿?”

    说着她伸手去拿调味盒,被李阿姨制止,“行了行了我来吧,这里地方小,你们去外面讲话。”

    餐桌上已摆了两盘菜、一盅汤,严静沉解掉围裙,坐下来给沈行远盛汤,他却抬手掐她的脸,同她算秋后账:“自己偷偷跑过来,还骗我今天不调休?”

    “您就说惊喜不惊喜吧?”

    “惊喜得不得了!”沈行远倾身吻她,被她躲开。

    “您刚才吃东西了,嘴巴油。”

    “……你等着,我去刷牙。”

    “刷什么牙啊?”李阿姨从厨房端出来最后一道菜和米饭,催促道,“菜都上齐了,你们赶紧吃饭,我回去了。”

    沈行远站起来,“我送您,太晚了,这里估计打不到车。”

    严静沉这才意识到自己下午做的事欠缺考虑,歉疚道:“不好意思啊李阿姨,我不该留您的,给您添麻烦了。我跟沈行远一块儿送您吧。”

    李阿姨豪爽一笑,说不麻烦,又说提前通知过家里人来接,对方已到小区门口,几句话便将严静沉安抚到位。

    沈行远立即通知门卫放行。

    沈严二人将李阿姨送至别墅外,确认她安全上车,牵手往回走。

    重新落座,这一次没有第三人在场,严静沉直接勾住沈行远的脖颈坐到他腿上。

    你喂我,我喂你,幼稚戏码乐趣无穷。

    严静沉心事重,胃口小,没吃几口就罢玩,扶着沈行远的肩膀道:“吃饱了,问您一个问题。”

    “问。”

    “如果我不上班专职啃老,您会怎么样?”

    沈行远毫无犹豫:“我这些年还是存了点钱,只要不是拿去赌、炒股,你挥霍不完。”

    严静沉服气地冲他竖起大拇指。

    “但我还是希望你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我不跟你扯什么时代女性新思想,我们只说一件事。”

    “洗耳恭听。”

    “你知不知道我长你12岁意味着什么?”

    严静沉故意调侃:“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

    “胡说。”沈行远失笑,他不好为人师,只在意他们的未来,“我长你12岁,那以后,病痛和衰老一定会先找上我,所以我会比你先走,我无法真正地照顾你一辈子。就算我们都健康,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天灾人祸。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你身边,有事业支撑,你的生活才不会被轻易摧毁。”

    严静沉醍醐灌顶,“谢谢哥,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要做什么?”

    “一件小事,不要担心。”

    “就你主意大,上次你说的小事还没跟我坦白呢,今天又来一件小事,你打算事事都瞒着我?”

    “您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先享受一会儿假期,扫兴的事延后再论。”

    “好,不催你。”沈行远摩挲着她的手臂,歉疚道,“辛苦你牺牲假期过来见我,但我这几天都是朝九晚八,可能没时间陪你。”

    “没关系,晚上的时间是我的就够了。”

    严静沉伸手从他的衣摆探进去摸了一把腹肌,在他反攻前起身溜走,“我去洗个澡,麻烦您吃完饭上来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遵命,马上就来。”

    沈行远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桌上饭菜消耗干净,随便收了收碗筷,奔上二楼,客卧卫生间已有水声。

    沈行远将严静沉的行李箱提到衣橱前,才发现她这次过来竟然只带了一只箱子,电脑包和画筒都不见踪影。

    不久前,沈行远就猜测小姑娘在工作上遇到了难题,此时这个猜测更加合理化,因为他很清楚,严大小姐那台两万多的笔记本,兼顾商务本的轻薄和游戏本的高性能,可以流畅运行大型的画图和建模软件,所以她总是随身携带,方便随时随地改图改建模。

    沈行远打开箱子,里面没有尺笔图纸,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他抱起来丢在床上,一件件展开挂进衣柜。

    没多久,严静沉喊他,隔着一堵墙又夹杂着水声,词句模糊。

    沈行远猜是让他递睡衣,于是取了件刚挂好的睡裙送过去。

    敲开门,面前的人裹着浴袍,披着一头湿发,经过热气氤氲的脸蛋白里透红,同皮肤一样红的,还有眼睛。

    沈行远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伸手捧住她的脸,确认那双杏眼里是浓浓的哭泣痕迹,“你怎么了,小严?”

    严静沉摇摇头,闭上眼,泪水又滚落下来。

    沈行远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却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后退着将他带进浴室。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或许是因为曾经抑郁留下后遗症,严静沉很怕麻烦别人。

    即使依偎在沈行远怀里哭泣,她也有所保留,余下几分力气,吹干头发,再抹点护肤品,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

    沈行远全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唯一的作用却是在她阖眼后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只能化作一句“晚安”。

    抻直腰背,转身欲走时,衣摆被她拽住。

    她想要他留下来,想在他的怀抱里熬过这一波来自积压许久的负面情绪的反噬,但她也知道他辛劳了一整天,急需休息。

    于是她咽下到嘴边的话,松开他的衣摆。

    “我不走。”沈行远捉住她的手,放回被窝里,“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澡,马上回来。”

    “您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晚安。”

    “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我想跟你一起睡,别赶我走好不好?”沈行远故意做出一副委屈表情,“我保证不吵你!”

    “……那好吧。”严静沉点点头,却忽的感到纳闷——

    这人何时学会了读心术?

    她未开口,他已知晓她要他留下。

    她不愿给他添麻烦,他巧妙地转换矛盾,把“她需要他”变成“他需要她”,她若是还不肯放下心理负担答应他的“请求”,大概就显得冷血无情了。

    严静沉当然不知道,同白教授柳大一叙后,沈行远恶补不少抑郁症病例和相关书籍,渐渐地,便能准确读懂她每个举动、每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

    正因为如此,沈行远才不敢想象,素来坚强独立的严大小姐,今晚在他面前哭得丢盔弃甲,是遭遇了怎样的痛苦。

    但他必须保持冷静,接下来的沟通工作还需他来主导。

    只是,等他洗完澡出来,绰灯依旧,严静沉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轻声唤她的名字,也不肯应。

    沈行远扔下擦头发的毛巾,放下飘窗前的卷帘,揿灭台灯,将严静沉的薄被往下卷折半尺,让她露出口鼻,正常呼吸。

    然后才擦干自己的头发,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回复了几则重要信息,关掉手机,掀开另一边被子躺下。

    至此,整间房子彻底安静下来。

    严静沉竖起耳朵,听着枕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才放松精神,也准备入睡。

    朦胧之中,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鼻尖贴上她的后颈。

    严静沉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去睡,不知过了多久,后颈处却莫名感到一股温热湿润……

    他在流泪,他也和她一样无法入眠。

    严静沉转过身,伸手摸他的脸,泪痕打湿了她的指尖,五指连心,她的心也就被泪水淹没了,“你哭什么?”

    “我担心你。”

    “刚才痛快地哭了一场,我好多了。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快睡吧,明天不用上班?”

    “我不能不想……当初,她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她没有告诉我,我没能帮上她,从那时候开始,她跟我在一起就已经是貌合神离,我发现的时候,你知道的,一切都太晚了……”

    严静沉没想到,第一次听沈行远提起他与乔灵的过往,是在这样的情景。

    “可我不是她。”

    “但我还是我。小严,我快四十了,奋斗了半辈子,却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老天爷真的特别爱跟我开玩笑,从小到大,到现在,一直都在玩弄我,所以我求你不要瞒我,我一想到我们之间有秘密,有隐患,我就觉得一切都要完了……”

    严静沉早已泪流满面:“我竟然从来没想过,你会缺乏安全感。”

    “不,小严,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觉得无比安定,是你给了我毫无保留的爱,是你让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坚定地选择我、支持我。”

    “谁给你的自信?”

    “你给的。”

    “……”

    “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不管遇到什么难题,你告诉我吧,小严,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去年冬天,严静沉对他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却被他拒绝,她意志消沉地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春天。此时再度听见这句话,严静沉蓦然意识到,她似乎正在重蹈他的覆辙。

    如果她固执地走下去,是否只会踏入万丈深渊,是否还能回头?

    无论如何,眼前濒临崩溃的人让严静沉不敢冒险,她吻了吻他的唇,妥协地点了点头,“好,我都告诉你。”

    沈行远激动地抹了把脸,起身去开台灯,却被严静沉按住,他顿时紧张起来,“你又反悔了。”

    出尔反尔,不就是严大小姐的拿手好戏?

    “我哪有?”严静沉深感无语,“我好困,明天再谈行不行?”

    纵使沈行远心里有千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点头,“好,明天再谈。”

    严静沉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他也回抱住她,以身躯将她严密包裹起来。

    他的体温、气息和心跳声,都让严静沉感到百分百安心,躲在他怀里,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严静沉想,她也能泰然面对。

    “我喜欢你这样抱我。”她说,“晚安,沈哥哥。”

    “晚安,小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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