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峰山脚,城镇。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

    男人从云端落下,巨大的飞行咒符收回袖中。

    他看上去正当青壮之时,身着青袍,衣上有些尘埃,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微微散乱,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严肃。

    他在镇中步履匆匆,路人纷纷点头与他打招呼:“扬清兄。”“扬清大人。”

    男人只是简单一颔首,脚下始终不停。

    他一路来到了一栋大宅的门前,抬手敲了几下。

    门开了。

    一位老人从门内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引他进屋了。

    一直到进入会客的堂屋内坐下,这名为扬清的男人都始终嘴角绷紧。

    “贤弟表情这般凝重,看起来是没什么好消息了。”

    老人悠悠道。

    一盏茶被放到扬清面前,扬清接过,淡淡道:“镇长这句贤弟,某担待不起。谁不知金峰镇的镇长,眼光最是老辣,时局任何变化,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老人捋了捋胡子:“扬清这话,听起来有点埋怨我啊。”

    “岂会。”扬清笑了笑,目中光华微微流转,“某一介木峰弃徒,得金峰镇收留,礼遇有加——又怎敢真的安于这份优待,不替镇长效力呢。”

    镇长也笑了笑,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倒也不是我生事。”老人抿了抿自己的茶水,“虽然金峰上人们让我把那些外人留下,但毕竟那么一大堆人……不摸清他们的底细,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扬清顿了顿,道:“我理解镇长的苦心。所以,我这次去凡间虽只有几天,却着实走了不少地方。”

    镇长抬眼,盯着他。

    “流民没有说谎,外面确实很乱。”曾经的修士眉间有些低沉,“白骨露于野,运河上到处是浮尸。”

    老人若有所思:“我记得,凡间是有皇帝管辖的。是什么人在作乱?”

    扬清冷笑了一下。

    “不是一人作乱,是天下有很多股势力,同时在反。目前最大的,是一股叫韩王的势力,和一个在白州突然起了势,叫太平道的组织。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地方团伙,还有三三两两的运河水贼。”

    说完,他啜了一口茶。

    这茶,是金峰地界特有的艰涩口味,比不上木峰之茶口味醇和,所以他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老人皱了皱眉:“那皇帝呢?”

    “启朝的皇帝,好像彻底没了声息。”扬清淡淡道,“那几个世家大族……姓什么来着?王家、李家、周家?他们组成了联盟,集结私兵,夺取了皇帝禁军的控制权,开始打着天子的旗号平乱除匪。”

    镇长听着,不住点头。

    “不愧是以前的木峰修士啊。”老人感叹,“头脑最是灵敏,做事最是细致。探听情报,恐怕没人能比你们做得更好了吧。”

    扬清骤然沉下脸。

    “镇长,慎言。”

    老人抬手告罪:“哎呀哎呀,年纪大了,嘴巴开始不听使唤了。”

    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木峰的事情,哪是我能置喙的呢。小老儿瞎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扬清脸色依旧有些难看,沉默不语。

    镇长却慢慢叹了口气。

    “还是挺麻烦的。”他苍老的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真实的苦闷,“要是外面再乱下去,也就会有更多流民想办法到这里来。到时候,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啰。”

    扬清一顿。

    过了会,他淡淡开口:“这些流民做事勤劳,为人也本分。不过是给他们一些空地,也为镇中增加了许多劳力,对金峰镇也不算坏事。”

    镇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对你来说,当然不算坏事。毕竟,能配成鸳鸯,多难得啊。”

    扬清慢慢抬起眼来。

    他端正面容上,神情几乎冷厉。

    然而镇长只是笑了笑,一副好脾气小老头的模样:“木峰的修士,什么天仙没有见过?却钟情于一个凡间来的女子,真是……罕见啊。”

    扬清沉默片刻,道:“她自有胜人处,他人不知,我知便可。”

    他说得傲然,老人愣了一下,却还是“呵”了一声。

    “年轻人那点风花雪月,小老儿本不想插手。只是,贤弟,只怕你因为佳人,心偏了啊。”

    扬清一哂。

    “如果镇长不信我刚刚的情报,自可寻他人再去凡间探查。”

    “说什么呢,我岂会不信贤弟?”镇长摆着手,“唉,我这老头估计再说什么也只是讨嫌。天色已晚,贤弟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扬清一拱手,淡淡告辞。

    跨出屋门的时候,却差点撞到一个提着一篮桃子的小女孩。

    扬清伸手扶了一把,认出她也是外来那批流民里的一员。

    小丫头糯糯道谢,看起来机灵又可爱。扬清原本暗沉的脸色有所好转,语调不由自主温和起来:“小心一点。”

    但下一瞬,他反应过来,立刻皱起眉:“你怎么进来的?在这做什么?来了多久?”

    小女孩愣了愣,有些颤抖地举起手中果篮:“老师让我,给镇长爷爷送桃子……今天刚摘的。门没关,我就进来了。”

    篮子里是金峰山脚特产的一种桃,确实是这段时间成熟。采摘辛苦,又是金峰镇的公产,镇上人大多不愿意干这种粗活。

    看来镇长是将这活儿摊派给了这些流民。

    扬清思索着,又看了看宅子的大门,发现门是开的。

    刚刚他进门之时,确实没有关紧。

    小丫头抱着果篮,有些紧张地觑着他。

    她年纪幼小,容貌可爱,扬清心中到底一软。

    “以后不能随意进门,要等主人家同意。”他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知道了么?”

    小姑娘猛猛点头。

    前木峰修士顿了一顿,迈步离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

    以后和凤池成亲,有了女儿的话……该起什么名字呢?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镇西流民居住区域,一间普通的屋子里。

    昏黄的灯光下,沈宁正拿着刻刀,一点一点地雕琢着一枚白玉簪。

    玉簪上有几朵花瓣已然成型,看起来颇玲珑可爱,但沈宁雕着雕着,却叹了口气。

    他神色有些郁郁,顿了一下,又再度雕刻起来,却不小心划破了手。

    锋利刀尖划过指尖,大颗大颗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染红了白玉簪。

    沈宁一惊,压根没管手上伤口,赶紧用袖子擦去玉簪上血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看到玉髓没有沁进丝毫血痕,才松了口气。

    有人敲门。

    他将刻刀放在桌上,却将簪子收入袖中暗袋,然后才去开门。

    门开后,面前无人,畸人视线往下一瞥。

    小女孩仰着脑袋望着他。

    沈宁淡淡道:“东西送给镇长了?”

    萤点了点头。

    沈宁嗯了一声。

    “虽然他未必欢迎我们,但是毕竟让我们留了下来,也没使绊子。还是要心怀感激。一篮桃子不值钱,但由你这个小孩子送去,也算真诚讨喜。”

    他顿了顿,又平静地提点:“这些基本的人情往来,我虽不喜,但时常有用。有用的东西,不论你用不用,都应该知晓。”

    萤闷闷点头,还是没吱声。

    沈宁察觉不对,蹙眉:“发生什么了?”

    萤想了想,哒哒把他推进屋里,还关上了门。

    沈宁被她推搡进屋,愣了一下之后,声音严厉了起来:“你是女孩儿,不可以在入夜后单独进男子房间,也不能让男子进你房间,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懂也不懂?”

    见到萤茫然中带着委屈的神色,畸人叹了口气。

    “你是还小,但是越小的孩子,越要重视这些。恶徒不会管你是不是孩子。事实上,越是恶人,越是喜欢欺凌弱小。”

    萤怔了怔,点了点头,随即焦急起来:“老师,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了很重要的事。”

    她将刚刚在镇长家门口听到的一切告诉了沈宁。

    她声音稚嫩,条理却非常清楚,将镇长与那个叫扬清的修士的对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沈宁听完,嘀咕了一句。

    “记忆之准确,表述之清晰……有些大人倒真该学学你。”

    目光在萤稚嫩的脸上扫了一圈,沈宁没有再纠缠于她的叙述,而是将重点转移到她所说的内容:“看来外面情况确实很糟。只是有点奇怪。”

    畸人双目微微眯起,更显深邃。

    “这里大多数人对俗世毫不关心,甚至毫无常识。为什么一个前修士,和一个世外城镇的镇长,对外面的世界却相当了解……看来,五峰不是想象中那样,与世隔绝啊。”

    萤怔怔地望着他。

    沈宁注意到小姑娘红红的眼眶,意识到什么:“……你担心你娘?”

    萤重重地点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沈宁不擅长安慰小姑娘,只能僵硬地摸了摸她的头,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也许,乱世很快就会结束了。”

    萤望着他,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会是韩王赢吗?”

    一瞬间,沈宁脸上闪过不以为然。但很快他便控制了自己的神色,淡淡道:“大概吧。”

    萤定定看着他,忽然道:“您不是这样想的。”

    被一个小女孩如此直白地戳穿敷衍,沈宁一瞬间有些不自在,但看到孩童水汪汪的眸子,最终还是道:

    “罢了。你不是普通孩子,我也不敷衍你了。但你能不能听得懂,我不能保证。”

    萤只是愣愣望着他,眼里还含着泪花。

    沈宁想了想,道:“韩王一开始打出来的旗号,实际上是有问题的。除害救世?太迂阔了。”

    他眸光清醒,神色谈不上愉悦,也谈不上嘲讽,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自己目所能及的苦难,只能想象自己所能理解的原因。很多人虽然过得很苦,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苦——他们甚至不知道世害到底是什么,有时候还会找错了目标。”

    沈宁看向自己这堪称家徒四壁的居所里,那盏小小的油灯。

    灯火微茫,在浓重的黑暗中,也只是昏黄的光。

    “嚣张跋扈,只是世家一面。有时候,他们也会显露出看似仁慈的一面,为底层百姓提供工作和住所。得到这份所谓恩赐的人,容易觉得,比起那些贪官污吏,世家要更仁慈一些——被生存压得喘不过气、被迫蒙蔽了双眼的百姓,很难去思考那些善人背后更大的利益勾结,往往被其表象所骗。”

    沈宁叹了口气。

    “谢氏傲慢愚蠢,反而不成气候。但是,只要有一个更加狡猾、更加清醒的世家……”

    萤呆呆看着他。

    沈宁垂下眼:“这些对你来说还是太深——”

    “菖蒲姐姐说过,看得到的毒瘤容易去掉,看不到的毒瘤才难除。”

    小女孩看着他,迟疑地开口。

    “老师,您是这个意思吗?”

    沈宁顿了顿,眸中闪过讶然之色。

    “正是。如今天下有疾,世间的道理,也确实与医理相通。”

    他振了振衣袖,神色再度沉静下来。

    “所以,韩王除害救世的空阔口号,会得到一时激愤的响应,但绝难得到持久的信奉。韩无策想要一直笼络人心,就必须开出现实可见的利益。如果有一天他给出的利益不够让人满意,或者反而让人们利益受损——哪怕是暂时性的受损,那些支持他的人,也会跳出来第一个反对他。”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虽然很可悲,但恐怕这世上,能赢到最后的,不是更正义的一方,而是资源财富更多的一方。如果不能以雷霆之势扫除世家,等世家回过神来站稳——他们的胜算,或许比韩无策要大得多。”

    身体畸形的文士,在贫寒陋室里指点天下,冷峻话语中,透着清醒的犀利。

    他并不是一个说话掷地有声、中气很足的人,但他说的话,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信服的力量。

    萤听得彻底呆住了。

    看着呆呆愣愣的萤,沈宁顿了顿,那种锋锐逼人的气势渐渐消失,他迟疑着斟酌字句,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当然,如果是世家赢了,你娘在李家干活,应该没事……”

    萤低着头,想了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世害到底是什么。我想,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

    声音稚嫩的小姑娘,抬起头。

    她巴掌大的小脸,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几乎没有什么肉,这几日才渐渐丰润了些许。

    “可是,现实已经这样糟了,大家或许都不关心世害是什么,甚至可能都不关心韩王是不是真的能救自己……只要不一样就够了吧,只要能改变就行了。再怎么糟糕的未来,也不会比现在这个更糟——所以我才跟着长青哥哥来到了这里。”

    幼小的女孩眼眸漆黑,眼眶却发红,望着难掩惊讶之色的沈宁:“韩王会带来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现在这个世道,大家早就受够了。即使是我娘那样在世家做工的人,她也讨厌他们,她只是没有办法……韩王许诺的未来,是什么样都不要紧,只要跟现在不一样就行。因为,如果世家赢了,那大家又要过上以前的日子了。”

    沈宁一时失语。

    “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更加狡猾的世家,会像老师您说的那样,显露看似仁慈的一面……”萤抬起小手,慢慢地擦着眼睛,“但是,既然现在天下各个地方都在爆发动乱……那不是正说明一件事吗?”

    小女孩放下了稚嫩的手。

    “那些大人物,连看似仁慈的一面,都懒得对我们表现出来呀。”

    这次,轮到畸人怔住了。

    “我还是相信,世家是不会赢的。就算之后,世家确实会变得越来越狡猾,但韩王——他也会变的吧?他是个大活人,也可以越变越厉害的。”

    小女孩眼眶还有点发红,被泪水洗过的、黑黝黝的眼,却带着光。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的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认识这么多人,学到这么多东西,还能来到神仙住的地方。我是这样,韩王也一定是这样。天底下的东西都会变,所以……才有希望。”

    见沈宁许久不说话,萤有些忐忑地补了句:“是吧,老师”。

    沈宁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沉默地低头看她。

    异常地久。

    静谧在小小的陋室内持续发酵,最终,畸人唇角轻勾。

    “十岁啊。”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轻到仿佛在说给自己听:“还真是……麒麟儿。”

    “既然如此,那我便说得更深一些吧。”忽然,沈宁加大了音量,那种锋锐之气再度在他佝偻畸形的身躯上迸发出来,“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这其中有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旧世界的摧毁可能不是最难的,新世界的诞生,才是真正艰辛坎坷。”

    他的眸光,冷而雪亮。

    “靠足够的怨恨,确实能够推翻旧的世道。但这种一时激愤,支撑不了艰辛的重建。将城池摧毁成为废墟,一把火就够了,但是要重建一座城,需要更多、更可持续的东西。”

    他缓缓摇了摇头:“被逼上绝路、卖儿鬻女还是填不饱肚子的百姓,会对韩王群起响应,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但在胜利之后,如果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废墟,他们还是填不饱肚子——那会怎么样呢?”

    他的声音愈加低沉,仿佛诉说着人间世的宿命。

    “巨大的失落,会摧毁新生的政权。胜利可能又会被和以前一样的恶徒窃取,带领世间走向同样的轮回——最终,老百姓们还是会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糟糕生活。”

    学富五车的畸人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却是悲凉的。

    “你没有上多久学,不知道以前的历史。当今启朝之所以名为启,正是因为当时的开创者,以为自己可以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他的声音很轻。

    “那位帝王,也确实短暂地做到了。但是,从当时,到现在……不过百年时光,天翻地覆。同样的悲剧,在世间重新上演,像是永远不会终结。”

    沈宁的这番话,太长,太复杂,也太深奥了。

    萤愣愣地看着他,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沈宁苦笑了起来:“是我说得太深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

    萤低头想了想,道:“现在我确实还不明白。但是,我会牢牢记住这段话的。也许以后有一天,我就明白了。”

    她声音稚嫩,却清澈坚定。

    沈宁又看了她很久,久到萤不安地抬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畸人忽然失笑。

    那笑容有些感慨,又有些怅然。

    他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是你这孩子的话……或许真有那一天吧。”

    突然,畸人一僵,迅速收回手,蹙起眉头。

    萤望着他指尖的破口,歪了歪头。

    “老师,您手受伤啦?”

    沈宁将受伤的手指,慢慢握入掌心。

    畸人身上那种锋芒的锐气渐渐消褪,慢慢变成某种带着些许无奈的平和。

    “没什么。”

    他淡淡道。

    但是萤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突然弯腰,扭着脖子在他袖口处探头探脑。

    沈宁瞬间背手于身后,却迟了。

    聪明超常的小丫头敏锐地发现了他想藏起来的东西。

    “老师您还在刻簪子呀。”小丫头直起身,脸上的正经神色慢慢褪去了,表情渐渐八卦起来。

    “是送谁——”

    话没说完,就被沈宁敲了个脑瓜崩。

    萤抱头眼泪汪汪,畸人啧了一声。

    “大人的事情少打听。”他冷冷道。

    萤嘀咕:“我才不用打听呢,我用脚趾想都知道是送给谁的……”

    面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沈宁想发作却又觉得有失身份,只得清咳一声,移开视线。

    他望了一会屋中昏暗的烛火,神色却渐渐孤寂下来。

    “那家伙,竟就这样不来了。”

    沈宁低声喃喃。

    声音平静,却隐约带着一丝酸楚。

    萤慢慢眨了眨眼,觑着老师幽暗的表情,小心地开口:“白姐姐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要是能来,她肯定想见我们的。”

    沈宁垂下眼,良久低声道:“未必。”

    “老师您又不像长青哥哥一样,说话那么过分。”萤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一脸无语,“他怎么想的呀,明明特别想白姐姐,说出来的话却……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虽然这么说着,她自己却在猛猛摇头。

    畸人沉默一瞬,良久挤出几个字:“我对她说过的话,也好不到哪去。”

    “……”萤震惊地看着他,表情逐渐从“不会吧您也”到“我的天呐真的假的”,最后又变成“救命呀怎么都是笨蛋啊”。

    她表情真实到脸上几乎会写字,然而沈宁却没有看她,兀自盯着灯火出神且伤神。

    萤以嫌弃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突然散发出幽怨气息的严师:“赶紧找个机会道歉吧,老师。”

    畸人低声道:“但如果她不来,我就再没有机会道歉了。”

    “不会的不会的!”萤头甩成了拨浪鼓,“白姐姐肯定会来的!”

    见沈宁要反驳,小姑娘自信开口:“没事,就算她不想见你们,也会来见我的。”

    沈宁移回视线,缓缓眯起眼睛。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孩子看起来有点欠。

    萤没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兀自托腮沉思:“说起来,最近长青哥哥好像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完全变成了闷葫芦。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突然岔开的话头,让沈宁回过神来。

    但看着眼前也就半人高的小女孩,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萤的母亲,贺九娘,在临行前要求与长青单独谈话。

    沈宁不知道那谈话的内容,也没有去问过。但是,从贺氏那异样的态度……

    他一眼便知,那必然与五峰有关。

    此刻,畸人沉吟的目光,慢慢从小女孩身上,再度移向了屋中那燃烧的灯烛。

    灯火始终在竭力燃烧,似乎在努力驱逐黑暗。

    但夜色终究太浓。

    这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孤灯,看起来很快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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