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滕殷:我还记得那天

    (1)

    中原的冬天是很冷的。

    这里四季分明,我最喜欢夏天,最不喜欢冬天。

    夏天热,穿一层布就好了。冬天冷,得穿好多衣服才能暖和。

    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树上也吊了冰挂,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无暇,。

    临近年关,街道上的每个商铺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每个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美好的笑容。

    世界是银装素裹的,街道是红红火火的。虽然我身上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衣衫褴褛的也融不进去这喜乐祥和的氛围。

    可刚刚好心人给的热气腾腾的包子,也着实让我体会到了过年的喜悦。

    我找了个角落,慢慢地把包子吃完,高高兴兴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准备起身时,眼前出现了一位妇人。

    华贵雍容的穿着打扮,我害怕往后退了几步。

    她把我拉进怀里,说: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那里有好多好吃的。”

    她竟然不嫌弃我脏,于是我跟她回了家。

    (2)

    中原的花树总是开的无比灿烂的。

    春天的桃花,牡丹,玉兰就能叫人看花了眼。夏日的合欢花穿上了星星点点的粉裙,风吹过就能闻到香味。秋日的桂花不仅好看芳香,做的桂花糕更是能甜人心坎里去。冬日里的红梅映雪实在好看,腊梅更是香飘满园。

    这是我被娘亲收养,来到玲珑门的第三年。

    我还记得那天。

    下过一夜雨后,芳菲阁里石榴树的花苞都开了。

    红红火火,明艳热烈。

    似是知道第二日妹妹的降临,提前操办起了红事。

    第二日,母亲夜里突然腹痛,父亲急忙去请稳婆。

    母亲进了产房。我和父亲在门外等待。

    母亲将我叫到床边,稳婆把妹妹放在我的怀里。

    “你可是除了稳婆外第一个抱到的人呢。我和你父亲都没抱上呢。”

    我知道母亲是看我吓哭了,故意逗我才这样说的。

    万幸母女平安。

    我也有了妹妹啦。

    妹妹满月的时候,母亲父亲让我给妹妹起名,我……

    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晕过去了。

    (3)

    妹妹叫秦乐,我长她六岁。

    妹妹修炼天赋很好,十三岁已是息灵境。

    我修为不好,只能在读书上多下功夫。

    外界人叫我们玲珑双姊,说大女儿才华出众,二女儿实力超群。

    人人艳羡我们父亲母亲,有如此好的福气。

    阳春三月,我院里的槐树花开了。

    垂挂着的白色槐花一簇又一簇的,那么的洁白无暇。

    槐花还没有开的时候,院子里就已经是满园飘香了。

    蜜蜂蝴蝶采蜜其中,不知在跳什么它们才懂的舞蹈。

    槐花也有紫色的,妹妹之前还把它认成了紫藤萝。

    槐树没长叶子的时候,我们在树下荡秋千。

    槐树长叶子的时候,我们摘下叶子放在嘴边吹气,算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吧。

    民间艺人能把叶子吹出一首曲子来,我们吹的像放气一样,每次都能惹得父亲母亲哈哈大笑。

    槐树开花的时候,妹妹最喜欢爬树,她偏不用漂浮术,说自己是猴子精转世,爬树就是小菜一碟。

    我在树下铺着毯子,接住她摘下的槐花。

    槐花闻着香,槐花蜜吃着也甜滋滋的。

    蒸槐花清甜味美,炸槐花酥脆爽口,一点也不油腻。

    盛夏七月,妹妹院子里的石榴花开的热烈。

    石榴树一年比一年长得高,枝条分散开来。

    倒是长得太茂盛了些,石榴树中空都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绿叶。

    妹妹提议修剪枝条,我们俩个就去拿了把剪子。

    中空有一条枝条长得粗,剪子很难剪断,妹妹用力的时候不小心手歪了剪到自己的手。

    有一条半指长的血痕,几毫米深的。

    妹妹装作若无其事的跳下树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已经看到了,她瞒不过我的。

    我拿起她的手,妹妹心虚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父母多次说过不能爬树,毕竟是大家闺秀。

    妹妹于我在一起时才会爬树,她怕我去与父亲母亲说她受伤的事,不然以后都不能爬树了。

    我与她保证我不会去与父亲母亲告状,她才肯笑,把手递给我。

    这伤口倒是不难痊愈,宗内有灵药可以片刻内就能痊愈。

    但会留疤的,总归是不好看的。

    我先给她缠上了布。

    让她去了演武场看看新来的弟子们如何。

    我去了藏书阁,找到了医书,翻阅着有没有能不留疤的药膏。

    翻了几本书,最终在一本灰扑扑的书上找到了一个古方。

    我去药房寻了草药,打成药膏,试了一下,果然痊愈了,看不出一点疤痕,和原来的皮肤一样。

    又停了一天,没甚么不适。我去找了老医师看了药方,也没甚么问题。

    我把妹妹喊来,涂抹在她的手上,不消片刻就痊愈了。

    她看起来有些奇怪,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笑,叫我姐姐。

    而是绷着嘴。

    我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她转身就走了,去了演武场。

    我又回去研究医书了。

    爽秋九月。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石榴酸甜味。”

    妹妹吃着石榴嘴还不停的作诗。

    我与爹娘都笑得前仰后合。

    “秦乐,你这不是作诗,是纂改!”母亲笑说道。

    妹妹撇撇嘴,继续一把一把的石榴籽往嘴里塞。

    父亲又说,“我觉得很好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呢!”

    母亲也撇撇嘴,不服输道,“殷儿不算才女吗?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作的一副好画。”

    我笑着摇头,双手抱拳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大家又笑了起来。

    今年因为修剪了枝条,石榴成熟的晚。

    但也因为修剪了枝条,今年的石榴个大饱满,果实紫红,煞是好看。

    妹妹吃完石榴,就又拿起长枪,说着我去演武场了。

    还是她的标准姿势,脚蹬一下,长枪凭空而起,她伸手抓住。

    红缨随风飘飘,妹妹伸手用大拇指抹了下鼻子。

    热烈张扬的青春气息。

    我们又笑了。

    (4)

    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妹妹已经十九岁了。

    都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我也二十五岁了。

    来提亲的人有许多。

    以前因为妹妹年纪尚小,提亲的都是冲我来的。

    近两年妹妹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来提亲的人数多了一倍。

    我们两个都拒绝了。

    来提亲的没有我心仪的人选,我还想留在父亲母亲身边。

    妹妹只要遇见来提她的亲的,提着长枪就把人吓跑了。

    我们姐妹两个还待字闺中。

    芳菲苑和流芳阁只有一墙之隔。

    近日我总是听到芳菲苑中有异响,好像有另一个人似的。

    妹妹也没有带朋友会来,我去她的屋子里问她。

    她说最近喜欢自己跟自己对话,她觉得很有意思。

    我有些不信,她就会柔声撒娇,推着我回自己的院子。

    妹妹近来有些奇怪。

    我和她说话时总是走神,心不在焉的。

    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还总是傻笑。

    我问她,她说是最近看的画本子有趣。

    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总是有新奇的玩意。

    (5)

    我还记得那天。

    妹妹已经二十岁。

    夏季的时候。

    正值七月,酷暑难耐。

    大家胃口都不太好,妹妹也是,总吃不下饭,还总是想呕吐。

    于是妹妹的屋子里摆满了冰块,散发的寒气多少抵消了些热意。

    可她还是没甚胃口,说想吃些酸梅。

    正好早两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摘了青梅,当时吃了一些,还有一些泡成了酸梅酒。

    一直在阴凉处放着,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应该正是利口的时候。

    我去把泡着酸梅的罐子抱过来,打开封盖,扑面而来的就是果酒的甜香气息。

    我们加了好多大粒冰糖,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我给妹妹盛了一碗果酒,自己也盛了一碗。

    是黄色的果酒,甜甜的味道。

    妹妹喝了一碗又一碗,也终于吃得下东西了。

    她酒量一直很好,这酒也不醉人。

    我总算放下心来。

    剩下的酒我重新封好盖子,又放回到原来的阴凉角落里。

    半夜时候,我被急切的敲门声震醒。

    妹妹在门外喊着,“姐姐姐姐,快开门,我肚子好痛。”

    我赶紧起身下床把她带进来。

    让她躺在床上,幸好我略懂些医术,不至于干着急。

    我拿起她的手腕把脉。

    却一遍又一遍的拿起放下,左手换右手。

    我又去翻看了最基础的医术,一遍遍的确认。

    可最终结果,都指向了那个答案。

    她有孕了。

    我开始扇自己巴掌,想把自己从梦中扇醒。

    妹妹忍着肚子疼,翻身下床过来拉住我的手阻止我。

    “姐姐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扇自己。”

    我看向她。

    以她的性格,若是她知道自己有孕,必然不会来找我。

    妹妹最不会撒谎。

    我回过神来,想起她还肚子疼。

    是下午的酸梅酒惹的祸。

    我给她扎了针,暂时止疼,又趁黑摸到药房偷药。

    药房的人听见动静知道是我,就没有理会。

    多年来,妹妹有伤都是找我,不告诉爹娘,药房的人受了爹娘的意思,从来不阻止我拿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如此自然,我却心虚起来。

    赶紧抓了药就回房了。

    妹妹喝了药汤后,肚子才没有那么疼了。

    这药汤,解酒,安神,止痛以及安胎。

    妹妹躺在床上,冲我笑笑,意思是要跟我睡。

    我忍不住问她,“你可知道自己有孕了?”

    妹妹先是震惊,然后回忆,然后慌张。

    她应该已经想到了。

    “秦乐!你好大的胆子!”

    我压低声音,但妹妹依然被吓得不轻。

    妹妹抓住我的手,哭着求我不要告诉爹娘。

    我冷静下来,质问她,“是谁?”

    妹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我转身,欲向爹娘屋子走去。

    妹妹拉住我的手说,“是闻记。”

    我又问,“他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妹妹给我解释,“他是咱们宗门的弟子,七年前认识的,一年前发生关系的。”

    我哑然,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七年前,秦乐十三岁?

    不管怎么样,我安抚了妹妹,让她先睡下。

    等妹妹睡着,隔壁芳菲苑中又有声音。

    我开门出去,两院之墙上,一个红衣男子正坐在墙头上。

    妖冶俊美的面容在月光和红衣的衬托下如鬼魅一般。

    只一眼,我就知道了妹妹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妹妹天真无邪,率性活泼。

    这个闻记,鬼一般的妖魅,笑得人畜无害,却像是会吃人的妖怪。

    我问他,“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他笑着说,“没什么,不过是喂了点药而已。”

    “你为什么盯上她?”

    “我爱她。”

    他笑的像个疯子。

    我只一眨眼,他就瞬间消失在墙头,仿佛是我的幻觉一样。

    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第二天妹妹醒来时,出了我的院子。

    我偷偷的跟在妹妹后面。

    她果然去了宗门去找闻记。

    但闻记已经消失无踪了。

    后来,我想到闻记给妹妹喂药的事情,就开始拉着妹妹治疗。

    我一遍又一遍的把脉,观相,引血试验。

    发现闻记下的毒能够模糊人的意识,为了不被我们看出来,他少量多次的喂了七年。

    妹妹现在已经病入膏肓。

    我问了她许多关于闻记的事,她只是模糊记得。

    妹妹下跪求我不要将此事告诉爹娘。

    我终是同意了。

    这是我后悔一生的事。

    几月后显怀了。

    我们借口外出历练,第一次出了宗门。

    我不知道,这一走,我就不敢再回来了。

    (6)

    我与妹妹出了宗门后,一路向东。

    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

    我们来到了东海,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大海。

    妹妹很高兴。

    几个月来,我们与爹娘三日一传信报平安。

    妹妹也在自然的疗愈下,我的医治下,渐渐解毒。

    一切都在向好的情况发展。

    我们刚找到客栈,妹妹就临盆了。

    我找人去找了稳婆,在妹妹旁边陪着她。

    妹妹出了满头大汗,喉咙都喊的嘶哑。

    最终母女平安。

    我和妹妹都以为会是个儿子呢。

    夜里,我在照看妹妹和小家伙。

    我说她,“你那么爱吃酸,我以为是个儿子呢。幸好是个姑娘,怪招人喜欢。”

    “我也没想到是个女儿,我也喜欢。”

    一阵笑声传来。

    我和妹妹抬头向窗户看去。

    还是那个红衣魅妖一般的男子,闻记。

    他跳下窗来,走到床边,拉起妹妹的手吻了一下。

    “辛苦夫人了。”

    后来我好像记不清了。

    只记得妹妹突然失控起来,去掐闻记的脖子。

    两人跑到海边决战。

    我被闻记一招拍倒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能大概听见。

    闻记说自己是修的邪恶之法,自己被修士喝了河水生下来抛弃,要杀光所有修士。但不杀秦乐,因为她永远是特例。

    妹妹听到闻记要杀爹娘和我,要杀所有人。

    活祭了自己。

    死前她看向我,眼神里是和十三岁那年吃石榴时一样的光亮。

    “姐姐,帮我照顾好秦免。”

    我希望她什么都能免去。

    就叫秦免吧。

    妹妹与闻记同归于尽。

    邪修挑起了修仙大战。

    我带着秦免躲了起来。

    直到大战结束。

    我给父亲寄了一封信。

    我不敢回中原。

    带着秦免生活在东海。

    后来我发现有许多小孩都是被生而不养的,就顺着河水收养了她们他们。

    教导他们正确做人,避免同样的祸事发生。

    (7)

    秦免不像闻记,也不像秦乐。

    她体弱多病,我为她诊断,发现无法医治。

    妹妹是仙修,是正气,闻记是邪修,是邪气。

    两气相冲相克。

    等到灵气觉醒,必定会死去。

    大概是十岁,或许更早。

    我从未告诉她一字。

    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孩子聪慧到了极点。

    以至于显得有些沉默,周身总是围绕着低沉之气。

    教她识字后,她喜欢上了看书,幸好我有很多书。

    我也跟着看书,试图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她总是沉默,独来独往。哪怕身边有很多同龄孩子也不去交朋友。

    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

    她喜欢爬草蓬顶,说上面视野很好。

    喜欢被我抱下来。

    她五岁时,总算交到了一个朋友,程十六。

    我很庆幸。

    我以为她会交更多的朋友,没想到到了十岁还是只有程十六一个朋友。

    好在程十六一个人就相当于了好几个人。

    她后来脸上多了些笑容。

    我还记得那天。

    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她早早的起来,把我叫醒。

    “姨娘,我要走了。别来寻我,帮我照顾好十六,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别告诉她。”

    我终于明白了多年来她身上为何总有股阴霾笼罩着。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活多久。

    所以她不去主动跟人交往,那样会产生羁绊,因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亡了。

    她爱晒太阳,爱看大海,爱吹风,杂菜糊糊也能吃得很香。

    她很想活下去。

    因为怕我见了伤心,不让我去寻她。

    她说谢谢我。

    然后带了一把小土铲走了。

    她想把自己埋了。

    后来我见到她回来。

    虽然只是进门的一眼。

    但我知道那不是她。

    虽是一样的面容,眼神也很相似,但有一点不同,足以辨认出两人。

    她的眼里没有预知死亡的无力和求生的强烈欲望。

    她眼里是对生活的厌倦和不惧死亡的无所谓。

    我不知道她是从何而来,可那是我的侄女。

    我无法下手。

    后来我查探发现她身上没有邪术的痕迹。

    而她表现的和她也极为相似,都是很好的孩子。

    但小秦免,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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