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驶离码头。
唐晓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尽头是笔直的天际线。随着距离渐远，海水变得澄澈起来，呈现一种玻璃海般的蓝绿色。
薄荷岛是一座悬水岛，海上航程近三个小时，因拥有堪比马国澄澈的海水，海洋资源丰富，早几年作为国内潜水小众圣地被人熟知。随着近几年的开发和推广，开始涌入前来观光和体验水上项目的游客。
这段时间非旅游旺季，唐晓扫了眼周围的船客不多，有少部分往返岛陆之间的本地居民，混杂在游客里因黝黑肤色格外明显。
船舱里，因信号缺失，她没法上网。
虽然如此，她的目光还是长久地停在手机聊天记录上。
唐晓这一天内，收到了很多人的信息，只因她早上发了条朋友圈，文案是“说走就走”，附上了一张戴墨镜的自拍，看似随意的一拍，实则她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好多张。
放大检查确保自己的表情未透露一丝疲惫和下垂的弧度，才往外发，特此还开放给了许翰文。
不知是这条朋友圈的缘故，失联几日的许翰文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确切来说，是对她昨晚发出的那条信息的回应。
自从出事后，唐晓给他发过好多条消息，从刚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失望，对于这些情绪激烈的话语，许翰文都不做任何回应。
直到她昨晚，丢弃了最后的底牌，绝望地发了句：[我们分手吧]
许翰文：[好]
简单的一个字。
好。
不知为何，看笑了。
他们的这八年，就这么像是喂了狗。
换来了一句好。
唐晓以前也经常在气头上给他发这种话，但每次，许瀚翰文都会过来哄她。
可能，他现在还在抱着别的女人，想起了他还有这个女朋友，给她回了这个消息。
唐晓看着这个字，忽然觉得这个字带了一点儿如释重负的语气。
像是终于摆脱，重新开始的语气。
情绪涌上头，她把防晒外套套上下巴，戴着墨镜，帽子挡着脸严实，在墨镜的阴影里，她泪水轻轻滑落，落进唇畔。
她扭头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吹得她脸上凉凉的。
口腔里一股咸湿，和着窗外吹来的海风般。
等船上的人都起身收拾行李时，她才拿纸擦了眼泪，起身拿起行李，走到门口排队准备下船。
上了岛，唐晓去了游客中心的卫生间，收拾好了重新戴上墨镜，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慢慢地走平复心情。
薄荷岛游客中心出来的路在翻新，路面都用围挡围起来了，只开了一条土路弯弯绕绕地通往岛的深处。
下午五点，日头依然不减，风裹挟海气，滚着热浪席卷而来，路边的棕榈树沙沙作响，吹得人都有点儿昏昏欲睡。
唐晓拖着行李箱没走一会儿便流了身汗，打了民宿老板的电话，没人接，她只好导航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去，绕了几次路，一路爬坡，好不容易到了民宿门口，推门而入见前台没人。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忽然有个人一下子撑起身，蒙着眼看她，打了声哈欠，懒懒问：“办入住吗？”
“嗯。”
前台查了下电脑，和她说：“我们这附近楼在装修，现在只剩二楼靠南边的房间了，平常可能会有点儿噪音，不过我们备了防噪耳堵，您看看是否能接受呢。”
“......”
唐晓骂骂咧咧地站在树底下，在网上看还有没有能收留她的地方。
这间民宿，她铁定要打差评。
这时，路过一辆三轮车，师傅见她一副游客打扮，朝她逼了两声喇叭，“姑娘，去海边浴场吗？”
唐晓看着这车篷顶，虽然简陋但甚在能遮阳，犹豫了几秒，问了下价格。
“三十。”师傅口音浓重，一口叫价。
唐晓看过地图，海边浴场离这也就十分钟车程，叫价三十实属狮子大张口。
“便宜点吧，我问过别人，他们报价才二十五，大爷您这太贵了。”
因工作缘故经常各地跑的她，深谙讨价门道。
“三十，不去拉倒。”
“......”
最后唐晓还是上了车。
比起三十，她更心疼在阳光下暴晒拖行李箱的自己。
到达海边浴场，这边人流比起居民区密集多了，唐晓找了海滩附近的一家下午茶店蹭会儿空调，人一坐下倦意就上来了，赶了半天的车，又是在太阳地里这么暴走，她点了杯奶茶，在那趴着午休了一会儿。
起来的时候已是六点，太阳热度褪去不少，唐晓拎着她的行李箱换了露天的位置，这里刚好是日落的最佳机位。
坐着没事干，唐晓就盯着旁边来来往往的游客发呆，这里不少晒得发红的白人，穿着比基尼沙滩裤，热辣得要命，有种让她置身国外度假海滩的错觉。
她很难得，没有过这么清闲的的时刻了。虽然如此，唐晓还是没让自己彻底松弛下来，抓着随身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咔地拍照。不远处，她的取景器捕捉到几个拎着蛇皮袋的年轻人，混迹在游客里，不过他们统一穿着清一色海水蓝的、旧得有点褪色的马甲，很是显目。
唐晓觉得好奇，就放下相机观察起来。
这些年轻人边说笑边往这边走来，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也不像是当地人。
待他们走近，唐晓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在树底下的游客洗手池。
这些年轻人在洗手洗脸，往身上扑水降温。她喊了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像学生的男生，搭话问：“同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男生回答：“做公益活动。”
“公益活动？”
“净滩，清理海边的垃圾。”
她指了指那袋鼓囊囊的蛇皮袋，问：“全在里面？”
男生点头。
唐晓轻轻地啊了声，“有这么多垃圾？”
“现在还好，旅游淡季，等到旺季的时候，听领队说还能一天装上十斤。”
唐晓不说话了，回看远处椰子树间隙柔软的白色细沙，很干净，几乎没看到有什么固体垃圾遗留在沙滩上。
原来这背后是这群默默无闻的清道夫。
她回头看他，问道：“你们怎么报名呢？还能加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你得问领队，我之前是在网上报名的。”
男生四处瞅了一圈沙滩那头，问旁边戴眼镜女生，“领队人呢？”
“他今天负责东区，离这有点远。”女生扭头问她，“你是要报名吗？这样吧，我把领队电话给你。”
女生抽出手机，报出了一串数字，唐晓存下来，就地打过去，无意扫了眼这去电号码的地址，颇感意外。
它显示是B市的。
她记得，尾岛也算是B市里。
电话响了两轮都没接，自动挂了。
女生看着她安慰道：“没事，有时领队会下水，不方便看手机。要不然你和我们回去吧，等下要集合，到时候就能看到他了。”
“行。”唐晓转眼想起什么，吐着舌头，“过去的路好走吗？我这还拖着个行李。”
女生很热情：“好走，都是平路，你要是累我等下帮你一起拖过去。”
他们走到半路，遇到了另一支收工的志愿者，目的地相同。聊了一路，唐晓得知了他们的一些信息。
有几个是学生，过来穷游体验生活的，有两个是刚离职的白领来散心的。他们两两组一队，前后将蛇皮袋扛着，放置在路边的临时存放点。陪她的女生是里头唯一的女生，不用干这种体力活，就和她一起走。
唐晓拖着行李箱打伞不方便，女生就一路打伞，两人并排走。
唐晓一向自来熟，她很快就和那个女生聊了起天来，女生说她是大四学生，过来做毕业旅行的，叫小林。
小林本来话不多，见这姐姐开朗能聊，渐渐也打开话匣子，她问：“姐姐，你叫什么？”
唐晓大方介绍自己。
“哪个晓？”
“破晓的晓。”
女生笑了笑，多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有个导演，也叫唐晓。”
唐晓看着前方的路，佯装自然问道：“我知道，不过很少人知道她啊，你是学影视专业的？”
“嗯，我看过唐晓老师的《怒放》，上课时我们老师给我们放过。”
《怒放》是她带有实验意义的一部微电影，很小众，当时只在圈内小火了一把，没对大众放映，只在电影节点映过。唐晓很惊讶，她竟然知道这部片。
她借机多问了句：“你觉得那部片怎么样？”
“挺好看的。”小林念出了里头的台词，“我看了好几遍了，台词就记下来了。”
唐晓颇为感触，能遇到一个粉丝，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粉丝，不过能收获一点儿认可，她还是有些许的感动。毕竟，自从她那部短剧上映以来，太多的负面批评铺天盖地地涌来，把她批得是毫不留情面。
难得有一些正面评价，这实属是在玻璃渣里捡糖吃。
“就在那。”小林指着不远处。
唐晓遥望门口有好些人站在那等着。
“领队，还缺人不？这有人想报名。”
走在前头的男生嗓门大，直接隔空喊话。
“谁？”
隔空传来的声音清润，又有些低。
“这个姐姐想报名。”
男生回头看她，特意让开道，让她视线能看到那个人。
“这是领队。”
唐晓循声止住话头，目光望去。
对面那头本来在和人说话，也停下来，目光望去，隔空轻轻地碰触，待看清了对方的脸，两人都不由自主顿住。
逝去的时光让少年长成了男人的模样，五官长开了，但那双眼睛，始终没变。就是这双眼睛，让她确信就是他了。
他们对视了好几秒，都没说话，有种奇妙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唐晓先笑了，很自然熟地后尾音轻轻上扬，带了点儿小调侃，“好巧，你是领队啊？”
丁淼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是，我......”
“不认得我了？”
“唐晓姐。”
唐晓见他毫不犹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莞尔一笑。
看来他没忘啊。
“姐姐，你和领队认识吗？”小林听这对话，有点意外问道。
唐晓笑，“嗯。”
丁淼旁边围着几个女孩，见唐晓中途打断插入，其中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微微撅着嘴，扫了她一眼。
“领队，刚刚我们说的那件事，你怎么说呀？还没回答我们呢。”
丁淼有点儿恍惚，反应迟缓，像是才记起来这件事一样，“什么事？”
“我们这有冲浪体验卡，什么时候教我们冲浪呀？”
“明天吧，今天太阳快落山了，可视度差会有点危险。”
“好吧。”
红发女生微微不情愿。
趁着丁淼和旁边志愿者聊天的空隙，唐晓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全貌。
不知道他是不是比以前更黑了，印象里她记得他在尾岛的时候肤色就是深麦色的，剪了一头很男子气的板寸，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宽肩窄腰，肌肉劲瘦有力，下半身穿同色的黑色五分宽松短裤，小腿肌肉结实。
唐晓已经忘了他年少时身材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是青葱挺拔的，像棵蕴含无限生命力的树苗，如今长成了枝干遒劲有力的参天大树，有了男人的模样。
“先回去吧，明天按时集合就行。”丁淼宣布解散。
“那个，领队，我有件事想和你反馈一下。”有个男生迟疑了几秒，举手示意。
丁淼示意其他人解散，留男生和他单独。
唐晓站在一侧，察觉到丁淼的目光落在她这边。她望去，丁淼用口型和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唐晓看懂了，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抱着手臂在一旁观望，看着丁淼这幅工作认真的样子，不禁感慨颇多。
他们应该有八年没见了吧？
这以前经常跟在她旁边的小毛孩都长这么大了。
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此时路边的灯忽然亮了。
唐晓抬头看了天色，才意识到黄昏降临。她想起来，今晚的住宿还没订。
低头翻找附近的民宿，无意间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投来，唐晓下意识抬头。
见丁淼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笑着和他说什么，男生和他告别后就走了。
只剩他们俩站在路边。
唐晓放下手机，丁淼走来，这走向她的几米路，每一步都让她倍感恍惚。
“高了，也成大人了，弟弟。”她笑道，在感慨，“我刚刚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你。”
丁淼盯了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没反应过来？”她笑了。
“嗯。”丁淼点头，还是不错眼地看着她，“不是在做梦吧？”
唐晓抬手轻轻掐了他的手臂，他也没反应，愣愣地看着她。
“看还是不是做梦？”
这一碰，她留意到他穿着一身湿衣，“你的衣服怎么全湿了？”
“没事。”丁淼低头看了自己湿透的衣服，“刚垃圾被浪卷走了，我下水去捡。”
“你有备用衣服吗？”
“有。”丁淼还是止不住地在看她，“在里头。”
唐晓被他眼里的热意看着有点儿不好意思。
“怎么，还看不够？”她故作调侃道。
“没有。”丁淼把目光挪开，低声道。
“快去换衣服吧，等下风吹了会着凉的。”
丁淼过去开了门，“进来吧，里头有位置坐。”
他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往里头走，把它放置在待客区的桌前。
他打开冰箱，“你想喝东西吗？这饮料不多，就有汽水还有果汁。”
唐晓没想到他还招待她，挥手催促他，“不用，我又不是客人。你快去换衣服。”
虽然如此，丁淼还是去旁边饮水机给她接了杯水，放在桌上，“等我几分钟。”
他小跑着进屋内了。
唐晓看着他听她话故作仓促的模样，不由得想笑。
等待间隙，唐端着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是温的，喝起来很舒服，正如她的心情一般。
不久，丁淼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是很基础的白色短袖，加上黑色长裤，很简单的配色，穿在他身上却清爽而简约，不乏少年气。
唐晓笑了笑。
她这个弟弟，是越长越帅了。
以前年少时更多是水灵，现在这种水灵变成了一种干净，像是薄荷糖的清冽，里头夹着蜜桃陷的沁甜。
丁淼：“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确实饿了，不过我得先订住的。”
“还没订吗？”他看向旁边的行李箱。
“嗯。”一提起这个，唐晓头就大了，“其实之前本来是订好的，结果那老板和我说装修很吵，我就没住了。”
丁淼很自然地拿过她的行李箱，“没事，我那有住的。”
“啊，那太好了。”唐晓很开心，“那我跟你走喽。”
他们路过一个阶梯，需要下坡。
“我里头放有镜头，得拎起来。”唐晓提醒，“可能有点儿重。”
“没事。”丁淼很轻巧地单手把行李箱一提，下了楼梯，见他这样，唐晓要不是对箱子重量有清晰认知，就误以为他拎了个空箱出来。
她再次感慨，出行在外，有个男生太必要了。
“你在这工作？”唐晓记起来她在蓝马甲上看到的名字，“洋蓝公益？”
“嗯，做的是兼职。”丁淼道。
“兼职？那你主业是做什么？”
“潜水员，配合海洋保育工作。”
“保育工作？”
“嗯，简而言之就是配合科研机构去海里获取一些样本和数据。”
唐晓了然地哦了声，“那不是很适合你吗？天天泡水里。”
“嗯。”丁淼微微笑，“是挺有意思的。”
“你呢？姐姐是过来玩的吗？”
丁淼冷不丁的一声姐姐，让唐晓一瞬间内心像是触电了般。
很奇怪。
但听他的声音如此自然，语调熟络，一点儿没有让人遐想的感觉。
她记得他以前老喜欢这么叫她。
“嗯？”他回看她。
唐晓才发觉自己刚刚在走神。
“算是吧，过来放松一下。”
“怎么想着来这边玩？”丁淼问。
“潜水圣地，我过来体验一下，据说有manta。”
“潜水？那你来对了。”说起这个，丁淼眼睛一亮，“这边海域能看到很多少见的海洋生物，像上次......”
唐晓笑着看着丁淼，听他声情并茂地分享海底趣闻，听他描述怎么去追鲸。
“我说。”唐晓笑了笑，“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啊。一提到这个，你就分享欲爆棚，平常也没见你说这么多话。”
她回过头，想到了什么，又感触般道：“挺好的，一点儿没变。”
“我变了吗？”她眨巴眼看着丁淼。
眼神的意思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丁淼闻声回头，目光端详地，一点点从额头，扫到眼睛，往下看到，鼻子，再到嘴唇。
寻找一丝面前女人变化的痕迹。
唐晓比起他记忆里的样子，确实变了不少。
无论是发型还是整个穿着感觉，都变得干练成熟。不过一颦一笑，依稀还能捕捉到他所熟悉的神采，偶尔讲话时眼里闪烁着光芒。
虽然长途跋涉，她的脸色不佳，也未着一丝妆容，但她并不寡淡，相反，还是这么迷人。
他忍住没把目光长久地黏在她的脸上。
丁淼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头转回去，半晌嗡声道。
“变了。”
“哪里变了？”唐晓未发觉旁边人的变化，依然追问，目光盯着他。
“你剪了短发。”
“还有呢？”
少年再回头看她。
她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嗯？”
“变得......”丁淼扭头过去，看着前方，“更好看了。”
少年的声音微低，像是害羞，细听却又带着颤抖，像是一团被火烧过的纸屑，被海边的晚风吹得簌簌抖落，带着炽热的余温。
唐晓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尽头是笔直的天际线。随着距离渐远，海水变得澄澈起来，呈现一种玻璃海般的蓝绿色。
薄荷岛是一座悬水岛，海上航程近三个小时，因拥有堪比马国澄澈的海水，海洋资源丰富，早几年作为国内潜水小众圣地被人熟知。随着近几年的开发和推广，开始涌入前来观光和体验水上项目的游客。
这段时间非旅游旺季，唐晓扫了眼周围的船客不多，有少部分往返岛陆之间的本地居民，混杂在游客里因黝黑肤色格外明显。
船舱里，因信号缺失，她没法上网。
虽然如此，她的目光还是长久地停在手机聊天记录上。
唐晓这一天内，收到了很多人的信息，只因她早上发了条朋友圈，文案是“说走就走”，附上了一张戴墨镜的自拍，看似随意的一拍，实则她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好多张。
放大检查确保自己的表情未透露一丝疲惫和下垂的弧度，才往外发，特此还开放给了许翰文。
不知是这条朋友圈的缘故，失联几日的许翰文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确切来说，是对她昨晚发出的那条信息的回应。
自从出事后，唐晓给他发过好多条消息，从刚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失望，对于这些情绪激烈的话语，许翰文都不做任何回应。
直到她昨晚，丢弃了最后的底牌，绝望地发了句：[我们分手吧]
许翰文：[好]
简单的一个字。
好。
不知为何，看笑了。
他们的这八年，就这么像是喂了狗。
换来了一句好。
唐晓以前也经常在气头上给他发这种话，但每次，许瀚翰文都会过来哄她。
可能，他现在还在抱着别的女人，想起了他还有这个女朋友，给她回了这个消息。
唐晓看着这个字，忽然觉得这个字带了一点儿如释重负的语气。
像是终于摆脱，重新开始的语气。
情绪涌上头，她把防晒外套套上下巴，戴着墨镜，帽子挡着脸严实，在墨镜的阴影里，她泪水轻轻滑落，落进唇畔。
她扭头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吹得她脸上凉凉的。
口腔里一股咸湿，和着窗外吹来的海风般。
等船上的人都起身收拾行李时，她才拿纸擦了眼泪，起身拿起行李，走到门口排队准备下船。
上了岛，唐晓去了游客中心的卫生间，收拾好了重新戴上墨镜，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慢慢地走平复心情。
薄荷岛游客中心出来的路在翻新，路面都用围挡围起来了，只开了一条土路弯弯绕绕地通往岛的深处。
下午五点，日头依然不减，风裹挟海气，滚着热浪席卷而来，路边的棕榈树沙沙作响，吹得人都有点儿昏昏欲睡。
唐晓拖着行李箱没走一会儿便流了身汗，打了民宿老板的电话，没人接，她只好导航顶着大太阳一路走去，绕了几次路，一路爬坡，好不容易到了民宿门口，推门而入见前台没人。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忽然有个人一下子撑起身，蒙着眼看她，打了声哈欠，懒懒问：“办入住吗？”
“嗯。”
前台查了下电脑，和她说：“我们这附近楼在装修，现在只剩二楼靠南边的房间了，平常可能会有点儿噪音，不过我们备了防噪耳堵，您看看是否能接受呢。”
“......”
唐晓骂骂咧咧地站在树底下，在网上看还有没有能收留她的地方。
这间民宿，她铁定要打差评。
这时，路过一辆三轮车，师傅见她一副游客打扮，朝她逼了两声喇叭，“姑娘，去海边浴场吗？”
唐晓看着这车篷顶，虽然简陋但甚在能遮阳，犹豫了几秒，问了下价格。
“三十。”师傅口音浓重，一口叫价。
唐晓看过地图，海边浴场离这也就十分钟车程，叫价三十实属狮子大张口。
“便宜点吧，我问过别人，他们报价才二十五，大爷您这太贵了。”
因工作缘故经常各地跑的她，深谙讨价门道。
“三十，不去拉倒。”
“......”
最后唐晓还是上了车。
比起三十，她更心疼在阳光下暴晒拖行李箱的自己。
到达海边浴场，这边人流比起居民区密集多了，唐晓找了海滩附近的一家下午茶店蹭会儿空调，人一坐下倦意就上来了，赶了半天的车，又是在太阳地里这么暴走，她点了杯奶茶，在那趴着午休了一会儿。
起来的时候已是六点，太阳热度褪去不少，唐晓拎着她的行李箱换了露天的位置，这里刚好是日落的最佳机位。
坐着没事干，唐晓就盯着旁边来来往往的游客发呆，这里不少晒得发红的白人，穿着比基尼沙滩裤，热辣得要命，有种让她置身国外度假海滩的错觉。
她很难得，没有过这么清闲的的时刻了。虽然如此，唐晓还是没让自己彻底松弛下来，抓着随身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咔地拍照。不远处，她的取景器捕捉到几个拎着蛇皮袋的年轻人，混迹在游客里，不过他们统一穿着清一色海水蓝的、旧得有点褪色的马甲，很是显目。
唐晓觉得好奇，就放下相机观察起来。
这些年轻人边说笑边往这边走来，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也不像是当地人。
待他们走近，唐晓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在树底下的游客洗手池。
这些年轻人在洗手洗脸，往身上扑水降温。她喊了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像学生的男生，搭话问：“同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男生回答：“做公益活动。”
“公益活动？”
“净滩，清理海边的垃圾。”
她指了指那袋鼓囊囊的蛇皮袋，问：“全在里面？”
男生点头。
唐晓轻轻地啊了声，“有这么多垃圾？”
“现在还好，旅游淡季，等到旺季的时候，听领队说还能一天装上十斤。”
唐晓不说话了，回看远处椰子树间隙柔软的白色细沙，很干净，几乎没看到有什么固体垃圾遗留在沙滩上。
原来这背后是这群默默无闻的清道夫。
她回头看他，问道：“你们怎么报名呢？还能加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你得问领队，我之前是在网上报名的。”
男生四处瞅了一圈沙滩那头，问旁边戴眼镜女生，“领队人呢？”
“他今天负责东区，离这有点远。”女生扭头问她，“你是要报名吗？这样吧，我把领队电话给你。”
女生抽出手机，报出了一串数字，唐晓存下来，就地打过去，无意扫了眼这去电号码的地址，颇感意外。
它显示是B市的。
她记得，尾岛也算是B市里。
电话响了两轮都没接，自动挂了。
女生看着她安慰道：“没事，有时领队会下水，不方便看手机。要不然你和我们回去吧，等下要集合，到时候就能看到他了。”
“行。”唐晓转眼想起什么，吐着舌头，“过去的路好走吗？我这还拖着个行李。”
女生很热情：“好走，都是平路，你要是累我等下帮你一起拖过去。”
他们走到半路，遇到了另一支收工的志愿者，目的地相同。聊了一路，唐晓得知了他们的一些信息。
有几个是学生，过来穷游体验生活的，有两个是刚离职的白领来散心的。他们两两组一队，前后将蛇皮袋扛着，放置在路边的临时存放点。陪她的女生是里头唯一的女生，不用干这种体力活，就和她一起走。
唐晓拖着行李箱打伞不方便，女生就一路打伞，两人并排走。
唐晓一向自来熟，她很快就和那个女生聊了起天来，女生说她是大四学生，过来做毕业旅行的，叫小林。
小林本来话不多，见这姐姐开朗能聊，渐渐也打开话匣子，她问：“姐姐，你叫什么？”
唐晓大方介绍自己。
“哪个晓？”
“破晓的晓。”
女生笑了笑，多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有个导演，也叫唐晓。”
唐晓看着前方的路，佯装自然问道：“我知道，不过很少人知道她啊，你是学影视专业的？”
“嗯，我看过唐晓老师的《怒放》，上课时我们老师给我们放过。”
《怒放》是她带有实验意义的一部微电影，很小众，当时只在圈内小火了一把，没对大众放映，只在电影节点映过。唐晓很惊讶，她竟然知道这部片。
她借机多问了句：“你觉得那部片怎么样？”
“挺好看的。”小林念出了里头的台词，“我看了好几遍了，台词就记下来了。”
唐晓颇为感触，能遇到一个粉丝，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粉丝，不过能收获一点儿认可，她还是有些许的感动。毕竟，自从她那部短剧上映以来，太多的负面批评铺天盖地地涌来，把她批得是毫不留情面。
难得有一些正面评价，这实属是在玻璃渣里捡糖吃。
“就在那。”小林指着不远处。
唐晓遥望门口有好些人站在那等着。
“领队，还缺人不？这有人想报名。”
走在前头的男生嗓门大，直接隔空喊话。
“谁？”
隔空传来的声音清润，又有些低。
“这个姐姐想报名。”
男生回头看她，特意让开道，让她视线能看到那个人。
“这是领队。”
唐晓循声止住话头，目光望去。
对面那头本来在和人说话，也停下来，目光望去，隔空轻轻地碰触，待看清了对方的脸，两人都不由自主顿住。
逝去的时光让少年长成了男人的模样，五官长开了，但那双眼睛，始终没变。就是这双眼睛，让她确信就是他了。
他们对视了好几秒，都没说话，有种奇妙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唐晓先笑了，很自然熟地后尾音轻轻上扬，带了点儿小调侃，“好巧，你是领队啊？”
丁淼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是，我......”
“不认得我了？”
“唐晓姐。”
唐晓见他毫不犹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莞尔一笑。
看来他没忘啊。
“姐姐，你和领队认识吗？”小林听这对话，有点意外问道。
唐晓笑，“嗯。”
丁淼旁边围着几个女孩，见唐晓中途打断插入，其中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微微撅着嘴，扫了她一眼。
“领队，刚刚我们说的那件事，你怎么说呀？还没回答我们呢。”
丁淼有点儿恍惚，反应迟缓，像是才记起来这件事一样，“什么事？”
“我们这有冲浪体验卡，什么时候教我们冲浪呀？”
“明天吧，今天太阳快落山了，可视度差会有点危险。”
“好吧。”
红发女生微微不情愿。
趁着丁淼和旁边志愿者聊天的空隙，唐晓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全貌。
不知道他是不是比以前更黑了，印象里她记得他在尾岛的时候肤色就是深麦色的，剪了一头很男子气的板寸，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宽肩窄腰，肌肉劲瘦有力，下半身穿同色的黑色五分宽松短裤，小腿肌肉结实。
唐晓已经忘了他年少时身材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是青葱挺拔的，像棵蕴含无限生命力的树苗，如今长成了枝干遒劲有力的参天大树，有了男人的模样。
“先回去吧，明天按时集合就行。”丁淼宣布解散。
“那个，领队，我有件事想和你反馈一下。”有个男生迟疑了几秒，举手示意。
丁淼示意其他人解散，留男生和他单独。
唐晓站在一侧，察觉到丁淼的目光落在她这边。她望去，丁淼用口型和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唐晓看懂了，比了个ok的手势。
她抱着手臂在一旁观望，看着丁淼这幅工作认真的样子，不禁感慨颇多。
他们应该有八年没见了吧？
这以前经常跟在她旁边的小毛孩都长这么大了。
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此时路边的灯忽然亮了。
唐晓抬头看了天色，才意识到黄昏降临。她想起来，今晚的住宿还没订。
低头翻找附近的民宿，无意间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投来，唐晓下意识抬头。
见丁淼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笑着和他说什么，男生和他告别后就走了。
只剩他们俩站在路边。
唐晓放下手机，丁淼走来，这走向她的几米路，每一步都让她倍感恍惚。
“高了，也成大人了，弟弟。”她笑道，在感慨，“我刚刚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你。”
丁淼盯了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没反应过来？”她笑了。
“嗯。”丁淼点头，还是不错眼地看着她，“不是在做梦吧？”
唐晓抬手轻轻掐了他的手臂，他也没反应，愣愣地看着她。
“看还是不是做梦？”
这一碰，她留意到他穿着一身湿衣，“你的衣服怎么全湿了？”
“没事。”丁淼低头看了自己湿透的衣服，“刚垃圾被浪卷走了，我下水去捡。”
“你有备用衣服吗？”
“有。”丁淼还是止不住地在看她，“在里头。”
唐晓被他眼里的热意看着有点儿不好意思。
“怎么，还看不够？”她故作调侃道。
“没有。”丁淼把目光挪开，低声道。
“快去换衣服吧，等下风吹了会着凉的。”
丁淼过去开了门，“进来吧，里头有位置坐。”
他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往里头走，把它放置在待客区的桌前。
他打开冰箱，“你想喝东西吗？这饮料不多，就有汽水还有果汁。”
唐晓没想到他还招待她，挥手催促他，“不用，我又不是客人。你快去换衣服。”
虽然如此，丁淼还是去旁边饮水机给她接了杯水，放在桌上，“等我几分钟。”
他小跑着进屋内了。
唐晓看着他听她话故作仓促的模样，不由得想笑。
等待间隙，唐端着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是温的，喝起来很舒服，正如她的心情一般。
不久，丁淼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是很基础的白色短袖，加上黑色长裤，很简单的配色，穿在他身上却清爽而简约，不乏少年气。
唐晓笑了笑。
她这个弟弟，是越长越帅了。
以前年少时更多是水灵，现在这种水灵变成了一种干净，像是薄荷糖的清冽，里头夹着蜜桃陷的沁甜。
丁淼：“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确实饿了，不过我得先订住的。”
“还没订吗？”他看向旁边的行李箱。
“嗯。”一提起这个，唐晓头就大了，“其实之前本来是订好的，结果那老板和我说装修很吵，我就没住了。”
丁淼很自然地拿过她的行李箱，“没事，我那有住的。”
“啊，那太好了。”唐晓很开心，“那我跟你走喽。”
他们路过一个阶梯，需要下坡。
“我里头放有镜头，得拎起来。”唐晓提醒，“可能有点儿重。”
“没事。”丁淼很轻巧地单手把行李箱一提，下了楼梯，见他这样，唐晓要不是对箱子重量有清晰认知，就误以为他拎了个空箱出来。
她再次感慨，出行在外，有个男生太必要了。
“你在这工作？”唐晓记起来她在蓝马甲上看到的名字，“洋蓝公益？”
“嗯，做的是兼职。”丁淼道。
“兼职？那你主业是做什么？”
“潜水员，配合海洋保育工作。”
“保育工作？”
“嗯，简而言之就是配合科研机构去海里获取一些样本和数据。”
唐晓了然地哦了声，“那不是很适合你吗？天天泡水里。”
“嗯。”丁淼微微笑，“是挺有意思的。”
“你呢？姐姐是过来玩的吗？”
丁淼冷不丁的一声姐姐，让唐晓一瞬间内心像是触电了般。
很奇怪。
但听他的声音如此自然，语调熟络，一点儿没有让人遐想的感觉。
她记得他以前老喜欢这么叫她。
“嗯？”他回看她。
唐晓才发觉自己刚刚在走神。
“算是吧，过来放松一下。”
“怎么想着来这边玩？”丁淼问。
“潜水圣地，我过来体验一下，据说有manta。”
“潜水？那你来对了。”说起这个，丁淼眼睛一亮，“这边海域能看到很多少见的海洋生物，像上次......”
唐晓笑着看着丁淼，听他声情并茂地分享海底趣闻，听他描述怎么去追鲸。
“我说。”唐晓笑了笑，“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啊。一提到这个，你就分享欲爆棚，平常也没见你说这么多话。”
她回过头，想到了什么，又感触般道：“挺好的，一点儿没变。”
“我变了吗？”她眨巴眼看着丁淼。
眼神的意思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丁淼闻声回头，目光端详地，一点点从额头，扫到眼睛，往下看到，鼻子，再到嘴唇。
寻找一丝面前女人变化的痕迹。
唐晓比起他记忆里的样子，确实变了不少。
无论是发型还是整个穿着感觉，都变得干练成熟。不过一颦一笑，依稀还能捕捉到他所熟悉的神采，偶尔讲话时眼里闪烁着光芒。
虽然长途跋涉，她的脸色不佳，也未着一丝妆容，但她并不寡淡，相反，还是这么迷人。
他忍住没把目光长久地黏在她的脸上。
丁淼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头转回去，半晌嗡声道。
“变了。”
“哪里变了？”唐晓未发觉旁边人的变化，依然追问，目光盯着他。
“你剪了短发。”
“还有呢？”
少年再回头看她。
她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嗯？”
“变得......”丁淼扭头过去，看着前方，“更好看了。”
少年的声音微低，像是害羞，细听却又带着颤抖，像是一团被火烧过的纸屑，被海边的晚风吹得簌簌抖落，带着炽热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