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转,游妜重新翻阅这本绿皮黄纸的《必书传》。

    “惠书敬悉,甚感盛意,迟复为歉,以此奉上。”

    “另,祝安好,生辰快乐。”

    晚霞如锦,铺展天际,橙红染上书页,游妜悄然回过神来,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玉蕊,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酉时三刻,夫人说戌时一起吃饭。”

    游妜点点头,坐到梳妆桌前,侯着的丫鬟玉岚立马上前梳妆,玉蕊开始报菜名,“夫人那边安排了清水芙蓉,柳叶弯团……还问您要加些什么?”

    游妜垂下眼眸,“饭后再加道酱枇杷吧,僖儿喜欢吃。”

    姐妹俩房中都有个梳头又快又好看的丫鬟,母亲讲究时间,两人倒是很有默契地赶在最后一刻进了正厅。

    父亲是入赘母亲家中的,并无小妾,家里人口少,遂一家四口团聚在正厅。

    食不言寝不语,奴仆撤了桌子,上了甜心,母亲屏退众人,照例开始一日的关心。

    “僖儿,今日感受如何?”

    回想起今天的顺利,游僖脑海中闪过画面,她笑道,“挺好的,很开心!”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抬手覆上头上的蝴蝶金簪,正色道,“母亲,父亲,女儿有事和您说。”

    一旁的游妜没错过妹妹不经意间的动作,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僖儿有喜欢的人了,希望母亲和父亲能批准这门婚事。”

    父亲梅卓槐抑制不住惊讶和愤怒,抢了妻子的话头,“僖儿,你……怎不知廉耻?堂而皇之地出口!这让人如何看你!”

    游僖反驳,“有何不可?”

    “追求所爱之人如何不可?亦如父亲追求母亲一般,又有何不可?”游僖皱眉,父亲就是个老古董。

    “莫非,父亲当初的做法不对?那又如何能嫁给母亲这般的好女子?”

    薛氏王朝民风开放,有许多闺秀都懂得如何争取自己的心爱之人,反之,各家儿郎亦是如此。

    但,过犹不及,实是道理。

    梅卓槐气急,保养得宜的黑发都被气白了几根。

    游珺顺了顺丈夫的背,冷声开口,“僖儿,母亲有教你不敬长辈吗?”

    刚刚还得意的游僖立马息了偃鼓,“父亲,是孩儿的不是,您且消气。”

    看得出来,这个家地位最低的是这位入赘的老父亲了。

    游珺开口,“僖儿,你且说说你喜欢哪家儿郎?”

    围观全程的游妜终于发觉今日母亲同她说那番话的不对之处了。

    母亲是个开明的人,怎会如此草率不过问妹妹的意见,而是问她呢?只怕另有隐情。

    “是槿瑜哥哥!”说到心上人,游僖眉间都带了喜色。

    事件之外的游妜眸中震惊,立马侧头看向妹妹,游僖脸上的欣喜不似假的!

    时间好像被静止一般,耳边只有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游妜视野逐渐模糊,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看到母亲的唇瓣不断开合,在说些什么。

    她捂住额头,遮掩神色,闭上眼睛,平息心中的震惊。

    她竟和妹妹喜欢上同一个人!

    游珺心里一沉,果真如翠果所说,她瞥了一眼掩面的游妜,目光直视小女儿,“可是薛亲王家的长子,薛世子,薛槿瑜?”

    “是的,母亲!就是槿瑜哥哥!”

    游珺面色一冷,语气严肃,“僖儿,你给我听好了。”

    游僖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母亲的态度怎会如此?

    “此事,绝无可能!”

    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游僖不解,“为何?母亲!”

    她和槿瑜哥哥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母亲也从未阻止过他们交往,如今又为何拒绝。

    游珺却话题一转,扯向游妜。“姐姐觉得,这门婚事应不应当结?”

    脸色苍白的小脸上俱是泪痕,游僖心中一喜,仿佛找到了支撑,她目光转向游妜,姐姐绝对会支持她的!

    突然被点到的游妜有一丝无措,看着母亲带着深意的目光,她汗毛竖起,母亲仿佛把她的小心思全都看透了。

    她眼神躲闪,耳边是妹妹抽泣的哭诉,游妜垂下眼睑,“我觉得……”

    游僖期盼地看着她,心中已想好回击母亲的话,只待说出口。

    她还是说不出违心的话,游妜侧头看向桌上的酱枇杷,温吞开口,“这……门婚事,不妥。”

    “为何!”游僖掩面哭泣,“为何连姐姐你也觉不好!”

    游僖闪着泪光,哭红的双眼看向对面面色依旧冷淡的女子,“我只求一个解释!”换来的却是母亲的沉默。

    蓦地手腕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不断拉扯晃动,游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说,你怎也不同意?”

    游妜心中难受,眼中蓄满雾气,抬手覆上那碗酱枇杷要递给身边人,她抬眼看向妹妹,一行清泪滑过,“吃点甜的,会开心点。”

    砰──

    瓷碗碎裂,鲜血划破指尖,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游妜心里痛苦。

    姐姐,该如何同你说出口,她的不妥呢?

    “僖儿!”母亲的怒喝传来。

    看着姐姐奇怪的泪水,耳边母亲的训斥,游僖仿佛明白了什么,顾不得鲜血直流的素指,她夺门而出,“我讨厌你们!”

    为何?

    没人说出口的为何,她好像找到了答案。

    游僖无知觉地走着,边走边哭,身后是离着不远的巧茗,巧仪。

    走到庭院里,她哭累了,也不在乎母亲教导她的礼仪,她席地而坐,红肿的双眼传来痛感。

    冰冷覆上酸涨的眼皮,游僖抬眼望去,是巧茗。

    她忍不住向她哭诉,“巧茗,你说为什么母亲她不同意?”

    从小跟着小姐长大的巧茗眼里满是心疼。

    没等巧茗回答,游僖自嘲地笑道,“还能为何?”

    少女手指划过温热的湖水,话语平静,“我的槿瑜哥哥太好了,谁都喜欢,谁都觊觎。母亲不愿,是因为她偏疼姐姐罢了。”

    游僖抱着巧茗哭诉,“母亲是怨我的,对吧?”

    “怪我出生伤了她的身子,她没能再有孩子,也等不来弟弟。”游僖大哭,她的心好痛,小时候母亲不待见她,到五岁时她才见了母亲第一面。

    如今大了,她本以为母亲是爱她的,却也只是假的,是她刻意不去在乎,其实偏见一直都在。

    巧茗拿出帕子给小姐擦拭眼泪,泪水不自觉夺满眼眶,“不是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不是的,小姐,夫人是爱您的。”

    “小姐莫要再哭了,夫人看见,会心疼的。”

    “她才不会心疼的!”泪水染湿了巧茗腰间的衣服。

    月色高沉,荷花亭下,主仆抱头痛哭。

    ……

    婢女上来收拾了残局,正厅再次陷入沉默。

    游妜抬手抹掉眼泪,好半晌,终是问出了口,“母亲,您究竟为何不同意?”

    她十分清楚,母亲绝对不是为了她。

    游珺叹了口气,看向泪眼盈盈的大女儿,她心中何尝不是悲痛,“薛世子命不久矣。”

    可恨啊!怎他如此勾人!把她两个女儿的魂都勾走了!

    游珺侧头,用帕子擦拭泪水。

    是她的错,没能早些发现不对,也不知大女儿是何时起了心思的。

    本想着替小女儿过了姐姐那关就行,怎料那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皇帝猜疑心太强,竟给人下毒!

    命不久矣……

    游妜眼前一黑,心神恍惚,仿佛全是力气都被抽干一般,怪不得,母亲不愿说出口。

    要是妹妹知道此事,恐怕现已躺在床上,等御医救治。

    怎他信上都不曾提及此事,游妜已无力伤心,她强打起精神来,“那……他可活多久。”

    “至多三年。”游珺看着大女儿苍白的一张小脸,心中悲痛,更不敢想象小女儿要是知道此事会怎样。

    “母亲,此事断不能让妹妹知道。”

    “必然,此事算皇家秘辛,绝不能外传,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就连你姑母也是偶然得知,救了你妹妹一把。”

    梅卓槐十分赞同妻子的话,“僖儿用情至深,恐酿成大祸。”

    小时候,他从同僚那得了一只金龟送给僖儿,养了许久,那金龟寿终正寝之日,僖儿哭得十分伤心,险些晕厥。

    “那妹妹那,可无碍?”

    对上游妜关切的目光,游珺点点头,“放心,我派了人跟着。”

    “妜儿,母亲也知你心中所想,那……你是如何想的?”

    刚松了一口气,母亲却主动提起她的事,游妜心头一跳,眉眼俱是疲色,“我……”

    “母亲,我的确喜欢薛世子。”

    几年的书信往来,早已让少女成了习惯,他所描述的书中世界,她一一过看。

    有着共同的话题,两人逐渐熟悉,越是了解他的喜好,她越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有思想的人。

    她又怎能不被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吸引呢?

    “可是……”

    游珺打断她的犹豫,“不必顾忌僖儿,母亲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游妜心里也受到了鼓舞,她不想放弃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她还想和他走过很多个岁月。

    就算只剩三年之期,她也想陪他走过最后的岁月,如果能以妻子的身份和走过余生,那游妜此生必然无憾。

    “母亲,我想嫁他!”

    游妜语气坚定,看向母亲温和的目光,她就知道,她赌对了。

    游珺点头,“好,剩下的,母亲帮你搞定。”

    “僖儿那边……”

    “我去说!”游妜打断母亲的话,是她负妹妹在先,是她当初逾距了,才深陷至此。

    屋内祥和一片,屋外传来嘈杂的动静。

    “不好了!小姐落水了!”

    “僖儿!”三人异口同声。

    游妜心被人揪了一样,她急忙站起,眼前一黑,却陡然倒下,眼前闪过最后一个画面。

    是新呈上来的那碗酱枇杷。

    看来,这这酱枇杷终是没能吃成啊……

    “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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