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祈夜容逐渐适应了她的新身份。

    彼时她在战场上,是有听过一些妇孺讲的神鬼之说,作为母亲的日日祈求前往打仗的儿子能够平安回来。

    作为新妇的,日日祈求自己的儿女能够安然无恙,去往前线的丈夫平安无虞。

    而,一些失去丈夫儿子的老媪就会神神叨叨,做着一些令人费解的事情,说是在祈求天神给她们的儿子丈夫找回魂魄,让他们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是真是假,她尚不得知,但她却很清楚自己并非祈夜容,而是赵佼。

    她背对镜前,脱下外衣,侧头看去,白皙的后背上都残留着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已经结成了厚厚的茧子,有的还是鲜红的嫩肉,一看就是刚添不久的新伤。

    这些伤痕,皆是刀伤,而且大部分都是新伤,是前不久边塞内乱时留下的。那时她奉命前去平乱,浴血奋战,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然而,就在她舔舐着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时候,却被皇帝赐下了一杯毒酒。

    至于为何她被赐死后竟成了这祈夜雷进之女,她虽不清楚,但是她赵佼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女公子,女公子。”

    阿绿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神色焦急,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她的呼吸急促,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祈夜容却显得十分淡定,她不紧不慢地穿上衣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表。然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阿绿,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稳,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家主回来了。”

    祈夜容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回来就回来了,又不是甚大事。”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阿绿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家主回来,定有大事。”

    祈夜容看着阿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为何这般说?”

    阿绿娓娓道来,“家主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每逢回来定有大事,最近的一次回来还是五年前,魏将军出战之际,回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又走了。”

    祈夜容听着阿绿的话,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五年前,魏长引带兵来打的不就是她吗。

    “若是这般说,祈夜……阿父回来,定是有事要发生了?”祈夜容口快心直,为了避免阿绿这般念叨,也为了避免隔墙有耳。

    “应该……吧。”阿绿忽然有些捉摸不定了。

    祈夜容思索片刻,“阿绿,随我去凑个热闹,可好?”

    前院。

    祈夜容带着阿绿跑来前院,却在一棵树后藏着,不让别人发现。

    祁夜滢随着女君难云仙出来,迎接这位几年未归家的家主。

    难云仙身着朴素的锦袍,发髻利落的挽起,虽为人母,可脸上却看不出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

    祈夜容还未靠近,只不过在树后看着,就觉她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威严,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而那祁夜雷进则服饰华丽而精致,服饰上秀着精美的图案,那是朝堂上权力的标志,他的面容和蔼可亲,让人不禁对他产生亲近之感。

    可祈夜容却觉得,他的眉宇间透露着几分狡黠,就如她曾在朝堂上所看到的私心利欲的文官一般。

    “阿父。”

    祁夜滢见到了父亲,心中满是欢喜和期待。她恭敬地向他行礼,眼中含着喜悦的光芒。

    “滢儿快快起来,我儿毋须多礼。”祈夜雷进有点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父离开时,我儿还未有我这般高,但如今却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都快比阿父还要高了。”

    “家主这是哪里话,你已是许久未归家,滢儿也是会长大的。”一旁的难云仙说道。

    祈夜滢微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祈夜雷进仔细端详着女儿的面容,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祁夜滢的头发,眼中充满了慈爱之情。

    站在院中树后的祈夜容看着这眼里充满慈爱的丞相阿父,心里不由得嘲讽一番。

    若真是爱妻爱女,又怎会让妻女独自留在家中十几年都不曾回家一趟。

    “家主此次回来,可是有甚要紧的事?又何时要离家?”难云仙心直口快的说道。

    “此次回来许要待上些时日,不过确有一件要紧的事。”

    说罢,祈夜雷进随同难云仙母女二人进了堂屋,至于是什么要紧事,祈夜容便也听不见了。

    “女公子,咱们为何要躲在这儿啊?”阿绿不明所以的问道。

    “方才祈夜雷进所说的要紧事,你可知是何事?”

    阿绿摇摇头。

    “最近宫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比如什么哪个贵人的生辰,哪个将军凯旋,又或是陛下要给臣子臣女们举办一些什么宴会之类的?”

    “娘子你为何这般问?”阿绿想了想,“不过还真让娘子你问对了,前几日我去街上采买,听说宫里有个妃子的生辰到了,陛下要宴请宫里的达官贵人,贵人的子女亦可参加。”

    “果然,我就说这祈夜雷进怎的突然回来了,原是回来借女儿的。”祈夜容眼神淡漠的看着堂屋中交谈甚欢的一家人。

    “借女儿?”

    堂屋中,祈夜雷进将陛下要宴请一事讲与难云仙母女二人听。

    “阿父是想让滢儿去参加宫里此次的宴会?”

    祁夜雷进微微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祈夜滢,缓声道:“嗯,此次阿父想带你进宫,让你与其它的贵胄子弟认识认识。”

    这话一出口,难云仙和祈夜滢皆是心领神会,明白了祁夜雷进的言外之意。

    祈夜滢面垂眸不语,似乎有些犹豫,难云仙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然而,祈夜滢却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之色。祁夜雷进见状,轻声询问道:“滢儿可是不愿?”

    祈夜滢连忙摇头,急切地回答道:“不是的阿父。阿父做主便可,滢儿自当听从。”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尊重和顺从。

    祁夜雷进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和蔼,他微笑着说道:“那便好。等过几日,太子太傅会来家中做客,滢儿可莫要让阿父失望啊。”

    一家子的谈话,应是欢天笑语,可这丞相家中的谈话,比那天打雷劈乌云暴雨还要压抑,这祁夜雷进左一句进宫又一句宫里,无一句关心家人的言语。

    且,很显然,祈夜滢根本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却奈何无法忤逆父亲的话,而难云仙竟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喝着茶水。

    “这家人,可真让我大开眼界。”祈夜容小声地说着。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手里拿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说是楚平王爷派人送过来的。

    一听是楚平王爷,那祁夜雷进立马就跟见到鬼似的警惕起来,他接过那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根玉簪,他拿起那根玉簪,外头的祁夜容看的一清二楚。

    那不是,她掉的那根玉簪吗。

    “滢儿,可是你的?”

    祁夜滢站起身来,摇头否认。

    祈夜雷进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的,随即将这玉簪放回木匣里,又派人给那楚平王爷送回去,还让人传话,若有事,可来寒舍详谈。

    祈夜容看着那跟玉簪再次离府。

    那日救她的,竟然就是瑾国的楚平王,魏长引,她昔日最想要杀之人!

    她曾怀疑过他的身份,却不曾怀疑他便是那楚平王魏长引。

    过几日便是乞巧。

    就在乞巧节前一日,一场好戏正在悄然开幕。

    “王爷,消息回来了。”

    庭院中,魏长引正拿着鱼饵往小池子里扔,池子在院子的两旁,一座小桥矗立于中央,呈十字形,连通大门口与房屋,门廊连通门廊。

    白墙瓦黛,青瓦翘檐,池子上的荷叶,荷花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池中的锦鲤正不紧不慢的吃着魏长引扔下的饵。

    “说。”魏长引开口道,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依旧是自若如常的模样。

    得到消息的林气开口道,“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这些贼人正打算趁着明日乞巧节至,逐路启程,不出意外,明日晚上他们便会开始行动。”

    “既如此,那便将这群人引往同一条道上。”魏长引撒下最后一点鱼饵,拍了拍手,将手上那些许碎饵拍干净,目光依旧在那池中的鱼儿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分三路太过招摇,容易引起他们的警惕心,那便如了他们的愿,一起来,就一起死吧。”

    “是!”

    见林气还不走,他又问道,“何事?”

    林气将那木匣拿出来,“王爷你那日派人送去丞相府中的东西被人送回来了。”

    魏长引只是瞥了一眼,“既不要,那便收好了,这东西,随时可以当一把剑,用来杀人。”

    乞巧节当日,街市已然热闹,随着那弯月升起,那街上的灯笼与小摊叫卖。

    还有行人的吵闹也悄然来到,携着妻儿,携着父母,携着爱人,与友人,大街上全是愉悦的声音。

    祁夜容戴着面纱,身穿着前几日祁夜滢给她送来的新裙裾,新盘的发髻上也多了几样装饰,尤其是那流苏发钗,别有二致。

    出门前,祁夜容原本只是想随便盘起来拿起发钗随便固定着,可阿绿却硬是要给她打扮得好看些,说什么,“女公子第一次出门去看那灯会,自然要好看些。”

    阿绿对祁夜容的心思比对自己还要上心,让祁夜容自己都有点自愧不如,毕竟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

    “女公子,你可有喜欢的灯笼,我给你买来。”

    祁夜容看着阿绿,只见阿绿的眼睛笑的弯弯的,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而且阿绿今日穿的不再是布裙,是祁夜容花钱偷偷出去给她裁定的新衣,阿绿还为此感动的稀里哗啦,祁夜容还安慰了她很久。

    她很快的接受了祁夜容的身份,不是赵佼,是女公子,虽然平日里舞刀弄枪,可她还未尝试过寻常娘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好,买个你喜欢的。”祁夜容笑了笑。

    “我……我喜欢的?”阿绿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没听错吧?

    “我没买过,但你买过,你觉着好看的,我也觉着好看。”

    “那,女公子可有喜欢的东西?比如什么小兔子,小鸟,花,草……”

    “你喜欢就成。”祁夜容看了看四周,“我还想去前面瞧瞧,你去买吧,见到适合我的给我买了就是,女君给的钱,足够我们买些小物品。”

    “好。”阿绿应了之后,乐呵呵的往方才经过的卖灯笼摊子去了。

    祁夜容看着这热闹场景,心里是开心的,也是难过的,原来这瑾国的百姓生活是如此的快乐,简单,朴素,这治安亦是如此的稳定。

    她又想到,原来这平民百姓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是如此多的欢声笑语,她在战场上听过士兵厮杀呐喊,俘虏哭喊求饶,流离失所难民的哀怨与那被攻之城的百姓的悲愤。

    她心中不失有些难过,而且这场景,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祁夜容没路过一个小摊都会看了一眼,因为这些对她而言很是新奇。

    “好!好……”

    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祁夜容看过去,只见一堆人围在那里。

    她不急不慢的走过去,挤开了人群,被围着的正是一场杂技表演。

    那人光着膀子,拿着火棍,嘴朝着那火苗一喷,那火焰喷涌而起,场上立刻响起了掌声与呼喊,祁夜容也跟着拍掌,大喊道,“好!”

    正看的起兴,突然间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起初没有在意的祁夜容突然反应过来,她摸了摸腰间,原本那挂在腰间的钱袋不见了!

    祁夜容立马回过头,那刚才那撞到她的行人做贼心虚的回了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后那人立马拔腿就跑。

    祁夜容自是不肯放过,她也立马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站住!”

    那人跑的贼快,祁夜容因为穿着的裙襦行动受限,也不能在这闹市中用轻功,不然就暴露身份了,毕竟妇孺皆知这祁夜容是个疯子。

    她正要放弃追那人时,突然注意到,那男人腰间竟然别了一把弯刀。

    她睁大了双眼,眸子攸然紧缩,瑾国地区都是采用直刃为兵器,怎么会随身携带弯刃这种兵器,除了沂国……

    只有沂国,才会出现随身使用弯刃的情况。

    祁夜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甚至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瑾国或许也有随身携带弯刃的习惯呢……

    阿绿走回来时看到了自家女娘正在追人,连忙拉住了祁夜容,着急问道,“女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祁夜容抓住了阿绿的手,急忙的说道,“阿绿,等下你若是玩够了就先自行回府,不用担心我,若我还未回来,你就佯装我还在府上,切记,不要与任何人透露我不在府上,听到了吗。”

    祁夜容不给阿绿开口说话的机会就跑开了。

    “女公子……”

    好不容易追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那人停了下来。

    那男子转过身,眼神如那饿狼般凶狠,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钱袋子,掂了掂,不屑的开口,“嘿,就为了这点碎钱,追了我那么久,你穿得那么光鲜,你还缺这点钱吗?”

    祁夜容也丝毫不畏惧,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就算不缺,你也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她伸出手,“还回来。”

    男子只是不屑的笑了笑,没有开口。

    “你果然是沂国的人。”祁夜容语气冷漠,眼神冷冽。

    就在他刚才举着钱袋子掂量时,祁夜容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人腰间的别着的弯刃,先不说那瑾国会不会出现那弯刃,可那弯刃鞘上的花纹……只有沂国才有。

    男子警惕的看着祁夜容,“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你又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沂国与瑾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沂国居然有人潜藏在瑾国地带。

    “想知道?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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