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秋久久才回过神,低头扶额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不过元疏神尊的事就不必劳烦魔尊了,我救你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毕竟濯奇还被关在魔界。

    她话中划清界限之意如此明显,百里及春听罢眉尖微蹙,眼底藏着浓浓的阴郁。

    半晌,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斩秋顺势又道:“不过你若是真觉得自己欠我一个人情,不如告诉我你今日为何来此?哪怕有可能身陷险境。”

    她的确对这上一世从未出现的一幕感到好奇,不禁想知道他今日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弄清楚近来种种人和事与曾经相比截然不同的原因。

    “看来你真的很不了解本座。”百里及春唇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神色却依旧阴沉,他用着鄙薄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本座从不以身犯险。”

    什么意思?

    斩秋不由得皱了下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想难道魔族的人已经潜入天宫了?

    “你……”当她回过头还想再问些什么时,面前已没有了百里及春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皆无他半点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斩秋无奈转身,欲返回凤极殿。

    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位仙君,请留步!”

    她应声回首,入目的是一个样貌年轻的男子。

    男子一头暗红色的长发,个子不高,叶眉之下双目微微上扬,添了些妩媚之气,鼻梁高挺,嘴唇红润,声音亦很好听。

    来者虽不识她,但她却认出了此人。

    ——正是她今日赴宴想要寻找之人,涣川。

    奇怪的是,宴会已进行大半,他为何不是从凤极殿出来,而是从南天门的方向而来?难怪她方才在殿中四处搜寻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斩秋抿唇回忆片刻,双眸闪过一道亮光。

    是了,前世也是如此,涣川因铸造兵器姗姗来迟,彼时天后已离开了凤极殿,故而他精心准备的贺礼也没能亲手交到天后手中。他也因此在殿中喝得酩酊大醉,闹出了不少笑话,当时她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他。

    “想必这位仙君也是来赴宴的,看来在下应该没有来迟罢?”涣川走近斩秋,拍拍胸脯一幅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说来奇怪,方才在下入南天门时竟没有守卫,还以为是入了虚无幻境呢,哈哈哈。”

    不待斩秋找到说话的缝隙,他又兴致勃勃地说:“对了,在下祈元山涣川。不知这位仙子如何称呼?”

    “原来是涣川仙君,久仰。你叫我斩秋便好。”斩秋微笑着,回复起他先前的问题,“宴席已然开始,涣川仙君来迟了。”

    “竟然已经开始了?那我们快些走罢,斩秋仙子。”涣川得知自己来迟,不敢再作多停留,迈开步子便匆匆向前。

    约莫过了几瞬,他突然觉得方才嘴边的名字有些许熟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将斩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虽然他从未见过斩秋,但也从那日前往二殿下上神宴的仙友们那里听说过,那位与二殿下定亲的小神君斩秋是何模样。

    倾世芳华,白玉无瑕。他们如是描述道。

    涣川瞪大了眼睛,连忙抬手施礼,恍悟道:“原来您是小神君,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斩秋上前虚扶起他的手臂:“你还是唤我斩秋便好。”

    难得有机会与他独处,斩秋自然要抓紧时机,开门见山地问他:“对了,涣川仙君。听闻你熟悉三界兵器,不知我可否向你请教一二?”

    “请教不敢当,小神君有何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

    “你可知道有关回元的消息?”她道。

    话音才落,便见涣川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神色似有回避之意:“小神君从何处听说的回元?”

    斩秋未曾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双眸一转,作出一副俏皮模样:“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听说是一件尤为厉害的兵器。不过我查阅了诸多上古卷宗,发现其中对回元的记载不过寥寥几笔,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涣川听她的口吻的确像是不知其中利害,便只当她是年少无知,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此事小神君还是不要打听得好。今日小神君与在下询问过回元一事也不要跟旁人提起,就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说罢未作任何停留,匆匆转身欲离。

    “等等。”斩秋旋即踱步上前拦住了涣川,眸中尽是狐疑,“涣川仙君这是何意?”

    见他抿唇不语,斩秋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朝他施了一礼,言行恳切,却也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威严:“还请涣川仙君提点一二。”

    涣川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抬起的手,连连叹气:“小神君,此物乃是邪物,有悖天地之法!您还是莫要追问了,告辞!”

    他这一次说完没给斩秋任何拦住他的机会,直接化身原型赤狐,一溜烟地跑了,留给斩秋的只有面前一阵促风。

    “……”斩秋。

    今日真是中了邪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把话说清楚,溜得倒是挺快!斩秋暗暗咬牙,虽有些生气可惜,但更多的是疑惑。

    回元究竟是何不得了的东西?有悖天地之法又是何意?如若此物当真危险,那她还应该遵守与百里及春的约定吗?

    诸多疑问接撞而至,斩秋忽然觉得头疼,欲回秋茗宫整理思绪。

    在此之前,她要先回凤极殿,灵衫还在等她。

    孰料此时手腕蓦地一紧,她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整个人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霎时涌入鼻间,斩秋浑身一颤,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她用力甩开了腕上的那只手,转身恶狠狠地瞪着来者,声音沾染了明显的怒意。

    “二殿下这是做什么?!”

    裘安的表情与平日没什么两样,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眉宇之间添了一抹淡淡的烦郁。

    “我有话要与你说。”他依旧用着不可一世的口吻说道。

    “可我没话要与二殿下说。”斩秋愤然转身,仿佛碰见什么肮脏之物,根本不欲与其多言半句。

    见她要走,裘安再次上前拉住了她:“斩秋,你是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余光便瞥见前方从凤极殿中陆续散出的人群。

    斩秋见状也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再低头看向被他扯住的衣袖:“二殿下,人多眼杂。今日天宫已有够多热闹给他们议论了,想必你也不希望再为他们贡献更多谈资罢?”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定亲不假,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天后寿辰这样的日子,于人前拉拉扯扯委实有失礼教。

    裘安闻言松开了手。

    一波又一波散场的宾客从他身旁走过,哪怕今日这场宴席并不让人愉悦,但在天宫,该守的礼数仍不能少。

    是以众人经过裘安时不忘向他见礼,而他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斩秋越过自己走进人群,踏入殿门,随后又带着灵衫从殿中出来,再度走进人群,与他擦身而过。

    仿佛就与眼前这群来参加天后寿宴的、与他毫不相干之人一般,从他身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待人群都消散了,他依旧站在那里,静如木偶。

    邬霖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殿下,可是发生了何事?”

    裘安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

    前者不敢催促,等待了许久才再度唤道:“殿下?”

    “你说,这世上可以预见未来之法?”彼时裘安突然启口,声音森凉宛若寒冰。

    邬霖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虽不知殿下为何有此疑问,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如实答道:“属下未曾听闻此法。”

    裘安缓缓颔首,不知是在回应前者所言,还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这一说辞:“是啊,哪来的预见之法,不过是巧合罢了。”

    说完他的身体才像重新注入了血肉,不再似一尊木偶,缓缓向前走去。

    邬霖跟在裘安身后,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折起了眉。

    殿下今日怎么了?

    不一会儿,身前又传来他的话语。

    “去师尊那替我拿一些安神之物,近来怪梦频发,着实……”他说着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带着比先前还要冷上百倍的口吻说道。

    “令人心烦。”

    邬霖颔首应是。

    可走着走着,面前的身影却倏地停了下来。

    邬霖驻足抬眸,虽然看不见殿下的脸,却仿佛能从他低沉的声音里感受到乌云压境般的沉闷之气:“算了,先不用了。”

    裘安站在甬道转角,银色的月光像一团迷雾笼罩住他,而他眸中寒光宛如利刃,几欲劈开所有不实。若还会再次梦见斩秋,他心中有一事需要验证。

    然而事实是,今夜他的确又梦见了斩秋,却离他心中想要验实之事差了很远的距离。

    梦中那一日是天后寿宴前夕,斩秋受天后所托来朝云宫看望裘安。

    原本斩秋是不愿来的,因为那日在星云顶她让裘安退婚时,他没有给出回答。

    奈何天后的面子她实在无法拂去,毕竟裘安受伤的缘由如此滑稽,想必天后也实在没眼前来照看,但又不得不作出慈母的姿态,故而差她代其前来。

    “听闻你在幽境受了伤。”斩秋人还未踏入寝殿,轻慢的声音已经传来,“当真是稀奇,九重天何人不识你二殿下裘安,竟敢将你当作误闯的贼子重伤了去,啧啧。好巧不巧,还偏偏赶上了天后寿辰。”

    说来有些不公,裘安前往秋茗宫求见斩秋时在殿外等了足足三个时辰,而今日斩秋想要进入朝云宫,仅凭一块天后令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她来到屏风前,将天后所赐的种种灵丹妙药放在床首的矮凳上,望着床帐后躺着的裘安揶揄道:“这下好了,明日你怕是无福参加天后寿宴了。”

    显然,斩秋并不相信裘安真的受伤,只当他是为了逃避天后寿宴找的蹩脚理由,眼下正当她之面前演戏呢。

    可是裘安没有出声,她不禁偏了偏头,似乎欲从床帐中间狭小的缝隙中窥探到里面的情况。

    “裘安?”

    良晌,却不见里头有一丝动静。

    斩秋逐渐失了耐心,不顾礼仪地上前,手臂一挥捞起帷帐,看见了裘安苍白虚弱的脸,目色中闪过一道寒光。

    难道他不是装的?

    羽翼般轻盈的帷帐从斩秋身后散落,将他二人包裹在同一个空间里。

    斩秋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裘安受伤的这个认知,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对眼下这个诡怪的事实感到质疑。

    凭他的修为,就算幽境士兵当真将他误认作贼子袭击,他也不可能伤成如此罢?

    正当她思忖之际,躺在床上的裘安忽然睁眼,与她狐疑的目光相接。

    斩秋一惊,下意识便往后退,不料却被落在地上的帷帐缠住,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扑去,狠狠地摔在了裘安身上。

    她的下巴磕在了裘安的锁骨,不由吃痛抬起头,看见了裘安近在咫尺的脸。

    许是受伤的缘故,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此刻更显寒意,一双剑眉微微皱起,孤傲的双眸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瞬,好像世间万物都静止了,唯有斩秋的心,咚咚、咚咚地跳着。她如同被夺走了魂魄,呆呆怔住一动不动,直到面前之人沉声开口。

    “你,还要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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